一离开惜春堂,傅书宇忧心的看着女儿,还没开口,傅筠便说了——
「父亲放心,祖母不会不理我的。」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只要她还没嫁出去,傅老太太等人就还有机会,那些人贪婪无情,不会就此放过她。
傅书宇虽然有疑惑,但也不好多说,两人还没到走栖兰院门口,傅榛小小的身影就飞奔向他们,在她身后,刘氏也快步迎上来。
「没事吧?没冻着吧?饿了吧?先回临南院,我炖了锅鸡汤——」
「姊姊冷不冷啊?快到我房里,我让丫头多烧几个暖炉,热得我都冒汗了。」
傅筠看着拉着她的妹妹,一脸关切的刘氏,还有微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喉头好似有东西塞住了,眼眶微红,这一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自己好幸福!
另一个院子里,徐虹虽被钉得满头包,但心里很清楚该做的事,派了丫鬟到她私库里拿些东西作为礼物,就坐上马车,去了位于城中的庆伯侯府,见到母亲,见她身边只有两名心腹嬷嬷,就将府中傅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娘,机会可不等人啊,要再找这一门合众人心意的亲事可不容易,请母亲别再宠着谦哥儿了,赶紧派人去将他带回来,做些准备,不然一旦魏家大张旗鼓的下了聘,事情就复杂了,这里面的利益牵扯,母亲也是明白的啊。」
温暖的堂屋里,两鬓斑白的徐老太太一身茶白色刺绣衣裙端坐在正中的罗汉床,徐虹就挨着她坐着,说得渴了,径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老太太眉目看似温和,但再细看就可见其眼敛精光,也是个会算计的,但坏就坏在太宠爱孙子,许多事都纵着他,儿子媳妇也说不得。
但也难怪她宠徐汶谦,如今这徐家第三代里也只出了他一个男丁,是唯一的嫡子。
徐虹软声好言的又催促叮咛母亲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她离开后,室内陷入一片静默,两名老嬷嬷目光齐齐看回内堂中央那一座巨幅三彩牡丹屏风,好一会后徐老太太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听见了吧,还不出来?」
此时,就见屏风后方走出一名斯文儒雅的华服青年,赫然就是徐虹刚刚提及应该还在访友未归的徐汶谦。
「再躲啊,机会都快被你躲没了!」徐老太太见他往自己身边一坐,忍不住以指轻戳他的额头。
他一把拉下徐老太太的手,撇撇嘴道:「祖母,您明知道我心仪华倩。」
他是满心的不愿意娶那生母是商家女的傅筠,听闻她是个无趣的冰山美人,婚事没了,他真没什么失落感。
庆伯侯府也是百年勋贵,然而一辈辈渐渐没了出息,风光不如往昔,但再怎么样世家勋贵的底蕴还在,徐汶谦的父亲如今仍在翰林院任职,不过只是个闲职罢了。
徐汶谦心里有个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但吴华倩家世清贫,徐老太太也不愿他们成亲,除非他答应那个「人财两得」的糟心事儿。
「祖母有不让你娶华倩吗?可眼下更迫切的是你得娶个妻子好为仕途铺路啊。」她这话说得都累了,如今徐家用度俭省,全家手头都紧,还不能让外人看出落魄样。
傅筠拥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全京城大概无人不知,垂涎眼馋的也不少,但要自己卖身娶她……徐汶谦臭着一张俊脸,倔强的不吭声,径自倒茶喝。
徐老太太又叨念了他几句,才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想想去。
精致的屋内,一只香炉里燃着淡淡花香,吴华倩正半卧在贵妃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时唇角紧抿,她坐起身,示意丫鬟退出去,这才走向他,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怎么了?」
「还不是那件堵心的烂事!」他低头看着深爱的女子,一双黑眸里尽是温柔,再伸手轻抚她白嫩的脸颊,对未曾谋面的傅筠怨气更旺了。
吴华倩乖巧的将脸贴向他的手,其实徐汶谦并不知道,她是愿意他娶傅筠的。
傅筠的婚事,徐、傅两家琢磨已有半年之久,徐老太太视她为自家人,从未隐瞒她,直言只有他娶了傅筠她才能进徐家,而徐老太太看中的也是傅筠身后可观的家妆,而徐府内里如何,她寄居在此,比谁都清楚。
对徐汶谦的心,她是有把握的,在情欲上,她自认无人比她更懂得伺候他,届时,他若分得部分嫁妆,最后还不是会到她手上,但为慎重其事,她特别打听了傅筠这人,也曾远远的偷看她,知道她是个容貌倾城但个性却不讨喜的冰山美人,与温柔婉约的自己南辕北辙,她便半点也不担心。
「谦哥哥,你就听外祖母的话吧。」她眼眶微红的抬头说。
「你说什么?」他脸色大变的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开,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上用力晃了晃。
她泪水决堤,哽声道:「谦哥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答应吧,外祖母以为是我让你为难,可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呜呜呜——」她抽泣的哭了起来。
他是最看不得她落泪的,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心疼的道:「小傻瓜,我当然只爱你,但见你如此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低头怜惜的吻上她诱人红唇。
她呻吟出声,小手抚上他的胸膛,拉扯着他衣襟。
两人朝夕相处,毫不避嫌,早有夫妻之实,这也是候府里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为免闹出人命,家丑外扬,完事后,吴华倩总得喝上一碗避子汤。
徐汶谦情欲上涌,迫不及待的抱着心上人上了床榻。
「谦哥哥——」
吴华倩娇喘低吟的嗓音撩起他的态熊欲火,他扯她的衣服,俯身在那白嫰如雪的胴体上爱抚厮磨缠绵,吴华倩温柔小意的讨好,两人欢爱激情一整夜。
翌日,徐汶谦恋恋不舍的又跟她歪腻好一会儿,才去向父母及祖母表达愿意与傅筠成亲。
徐父及徐母已知昨日徐虹回家的事,原本就想着要唤来儿子开导一番,如今倒是省事了。
「你能想清楚便好,一切都还不迟。」徐父如此说。
「没错,是这个理。」徐老太太也舒心不少,随即就派人去给徐虹送消息。
徐汶谦虽然还是有些郁闷,但想到有了钱才能给吴华倩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自己在一起也不再纠结。
接下来一连几日,徐、傅两家人私下见面数回,紧锣密鼓的商议并计划一些事。
第六章 再见前世渣夫(1)
夕阳隐没,天空仅见几抹残霞,入夜后,寒意更深。
傅府这一阵子气氛压抑,尤其是下人们靠近或进到傅老太太等各主子的院落干活,脚步都是能有多轻就多轻,能不开口说话就别说话,尤其是傅老太太和徐虹的脾气极差,下人们被罚、被打的不少。
如今,他们这些奴仆都清楚府中分为两派,老太太、大姑太太、二房及三房是一派,大房则独自一派,两方相处不冷不热,但老太太那派对大姑娘是冷落到底了,显然大太太为她说亲一事惹恼了他们。
日子便在这样看似淡然却紧绷中度过,下人们个个小心翼,但免不了还是会被挑剔找碴,成了某些人的出气筒。
终于在雪花飘飘的这一日,傅老太太将各房人都找来齐聚一堂,还当众将傅筠唤到身边,尽释前嫌般亲密的拍拍她的手,「还气祖母吗?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咱们祖孙又有啥深仇大恨的,婚事既已定下,筠筠喜欢就好,我这老太婆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母亲只是难过你们没有想到要知会她一声,钻牛角尖了,幸好我这几日得空就回来劝着,她这才释怀呢。」傅玫仪在一旁笑得欢快,也不忘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徐虹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有一抹不屑,这些日子跑来跑去忙得不停的是她好吗?她再看向刘氏,笑眼眯眯的道:「这个冬天事情多,都没空到京郊的温泉庄子,母亲想去泡泡温泉解解乏,我也想到庄子附近的梅林应该盛开了,不如大家就过去住个两、三天,邀些亲朋赏雪赏梅,岂不美哉?」
「是啊,一家子走走逛逛,散散心,玩回来就得忙过年了呢。」傅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的说。
而她下决定,众人就得动起来,定日子、写帖子,安排山庄食宿及赏雪宴的诸事等等,如今,掌中馈的是刘氏,傅老太太跟徐虹在邀请客人上毫不客气,反正刘氏第一次办宴会,她要有面子,该私下补贴的银子就不能省。
令她们扼腕的是,抿月山庄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人,再加上还有几个一定要到的重点客人,她们觉得便宜了刘氏。
时间颇为紧凑,刘氏忙得不可开交,眼下她看着确定前去的宴客名单,微蹙着眉头,回头看着正要往栖兰院跑的小女儿,「你请姊姊过来,母亲有事问她。」
「好。」傅榛娇声应道,很快的套上厚厚的棉袜,拉着翠微就往外跑了。
片刻之后,傅榛偕同傅筠回到临南院。
刘氏摸摸两人的手,发现傅筠的手发凉,「你怎么没拿手炉?」
「不怎么冷就没拿了,母亲找我什么事?」她笑问。
「对啊,娘有什么事呢?姊姊在帕子上绣了一只小鸟,我看着好像在飞呢。」傅榛一脸惊叹,看向姊姊不忘拉着她的手,认真的问:「姊姊可是答应送给我的。」
「当然。」傅筠嫣然笑,伸手轻轻点了她的鼻尖一下。
刘氏知道这阵子傅筠对刺绣上了心,差人买了不少针线,描了绣样,做了好几个荷包,至于新嫁娘的盖头嫁衣等物,魏韶霆那里已派人通知他会准备,让傅筠别为绣嫁衣伤了眼睛。
应嬷嬷在旁为两个姑娘倒了杯热茶,傅筠姊妹朝她笑了笑,各自喝了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想问筠筠这次出游,没邀任何朋友吗?因为要安排住宿,所以尽可能将认识的人排在相邻的厢房。」刘氏说。
傅筠都想叹息了,认真想想,她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竟然只有魏韶霆,但两人已论及婚嫁,也不好见面,至于同性朋友则是一个也没有。
刘氏听她这么说愣了愣,不敢相信的问:「不会没有较谈得来的朋友吧?」
「是,因为以前的个性太闷,出去的机会少——」她看着刘氏脸心疼自责的神情,连忙摇摇手,「没关系的,以后会有的,也许这次就会认识新朋友呢。」
「母亲,我就是姊姊的朋友啊,还有,我那几个玩伴也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姊姊,她们也都想当姊姊的妹妹喔。」傅榛忍不住出声,她实在无法想象姊姊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朋友?她玩得好的小伙伴其实有好多个,但母亲说她只能邀一个。
傅筠知道她心意,轻轻的揉揉她的头,「谢谢榛榛,其实是姊姊以前不懂事,在外总爱端着架子,自诩清高,其它人也不想靠近,才会没有朋友,但现在姊姊心态不同了,这一回,一定会试着跟其它闺秀好好相处,你别担心。」
她这一席话与其说是讲给傅榛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刘氏听的,这是种体贴,让她不必担心。
刘氏朝她点点头。
傅筠想了想又说:「名单确定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刘氏连忙将桌上一本册子挪到她面前,让她坐下看。
傅榛顿时觉得无聊,刘氏便请应嬷嬷带她出去找隔壁的玩伴了。
傅筠坐下后,专心看着名单,家里的三房人都去,徐虹邀了娘家侄子——
乍见「徐汶谦」三个字,她并不意外,但再往下,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刘氏细心的注意到她的变化,再看了名单一眼。
「没事,只是名单里有她,我很惊讶。」傅筠伸手指了名单上的「林靖芝」,前世这个名字也跟徐汶谦连在一起。
那一年,她应亲不久就知道丈夫有一个最爱的青梅竹马吴华倩,数月后,她跟着徐汶谦外放到儒州城上任后,林靖芝也追了过来,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徐汶谦的青梅竹马不止吴华倩一个,还有林靖芝。
只是林靖芝在十岁时举家离京,但每年她都缠着母亲返京,私下纠缠徐汶谦,可他心有所属,对她很冷漠,林靖芝却不管不顾、骄纵刁蛮,她如影随形的行为被徐汶谦视为恶女,那一年,当林靖芝得知她这个新嫁娘并未入他的眼时还相当高兴,觉得少了一个情敌。
「林靖芝在外的评确实不好,但你小婶婶似乎要让她跟你二哥相看。」刘氏也在她身边坐下,这一点还是游氏私下向她透露的,希望她在住宿安排上让两人别离得太远。
刘氏中的二哥是三房所出,与其是陆父相同,是个纨裤,吃喝玩乐样样行。
他在傅家小辈的男丁中排行第二,年纪也比她大两岁,而三房是庶出,林靖芝也是庶女,若看门第确实是不错的,至少她的父亲及兄长都在军营中任职,但她娇滴滴的刁蛮个性也同样出名,游氏想让儿子娶林靖芝,是看上她未来有个可以相助的娘家,但自己应该也做了将来要隐忍媳妇的准备。
傅筠心思翻转,但面上不显,再与刘氏聊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进到屋内,坐到窗口,冬阳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桌上她稍早搁置的绣品上,她重新捻起绣针,一针一线的在缝布上绣着梅花,但一个不小被针刺了一下,指尖冒出一滴血珠。
她看着它,轻咬下唇,即将要与前世的渣夫再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出反常即为妖,傅老太太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不知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一转眼就到了预定出游的日子,抿月山庄就在京城近郊,老天爷赏脸,在连下了三天雪后,天空放睛,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但在蓝天陪衬下,远远望着披着厚雪的抿月山庄,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上午时分,一辆辆马车抵达山庄,一个个客人被迎进温暖的正厅拜见傅老太太等人,你来我往的热络彼此寒喧,接着客人又陆续的被带离,前往厢房喝茶小憩或参观山庄。
此次应邀前来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男子只有六名,多是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是徐汶谦。
而傅家除了一干女眷外,傅书宇要到下午才能过来,他翌日休沐。
二房及三房原本就是不学无术的兄弟,早就已经熟稔的招呼起男客,在另一个大厅喝起酒来,至于傅筠的婚事说给了谁从来就不是他们该担心的事,自家婆娘天天在耳边叨念已经够他们烦了,再加上魏韶霆是谁?风一堂的大当家、大皇商,生意满天下的魏家商号的魏爷啊,谁敢跟他对着干,只有家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女眷婆媳敢打着破坏他婚事的主意,他们真的不想惹祸上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