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跨出殿门,依稀听到席间喧嚷的平曦,行进的脚步只顿了一瞬,便毫不迟疑地往前迈进——活该,醉死你这色胚!
那只笑狐捏醉成那样,也不知会不会有事?
夜已深沉,了无睡意的平曦脑袋仍有些晕然浑沌,搞不懂是因为早先冲动灌下那杯酒的影响,或是莫名纷乱的心绪作崇。于是她独自晃到了园里,心想或许吹吹夜风能让自己清明些,结果泛在脑海里的却是连自己都耻于承认的牵挂。
玄殷的过人才智,跟在严炽书身边的平曦自然是清楚的,可幼时吃的亏在她心底一直是个别扭的结,与其说她怕他,倒不如说是他那叫人探不得的心思让她彷徨无措。
长驻在他脸上的笑容是迷人的,可她总觉得那像是诱人上钩的饵,要是凝?个住心的被引诱了,就会落入他狡诈的陷阱,万劫不复。于是玄殷在她心底便成了笑狐狸的形象。
无意中撞见玄殷与庞邑私谈的她,一直认定严炽书会从太子被贬为凌王绝对和他的背叛脱不了干系,也因此她在心里又将玄殷划黑了好大一笔。可避居在深宫佛寺这几年,他对她的照护又让她感到矛盾挣扎。
有好几次一些吃饱太闲的嫔妃及公主想找她麻烦,玄殷总是会很巧地出现,用舌灿莲花的口才,四两拨千斤地帮她解围,偶尔还会帮她梢来严炽书的消息,搞得她都不知道该要厌恶他还是感谢他了。
就像现在,明明该与她无关的,可她却在担心着烂醉如泥的他。
「公主好雅兴,都丑时了还在赏月呢。」
熟悉的调侃声响在耳际,让莫名地惴惴不安的平曦吓了好大一跳,「你不是醉得让人扛回府了?」
她的话让玄殷唇畔浅笑加深,脱下身上的赭红外袍覆在她肩上,「好歹我与公主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怎么你连我真醉假醉都看不出来呢?」
「谁跟你青梅竹马呀!虽然看不出来你醉态真假,可我倒是知道看似清逸的你,原来也是个沉湎酒色的人!」羞恼的顶嘴,平曦扭动着肩,不想穿上染着他气味的外袍。
「虽已立春,可夜里仍有凉意,要是着凉可就不好了。」轻而易举地制住那耸动的纤肩,玄殷将系带在她脖前打了个漂亮的结,「公主话说得这般酸,莫非是吃醋了?」
玄殷身上惯有的苏合香掺和着些许酒气,透过身上的大袍与鼻息交融的距离传来,彷佛逃无可逃的弥漫包围让平曦心神不宁,甚至有些迷醉般的晕眩,白暂的脸蛋因而染上酡红。
「我干嘛要因为你吃醋?你别靠我这么近啦!」怕是再一瞬便要沦落沉溺,平曦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近乎相贴的距离。
她那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举动,像是朝心口上狠狠拧了一记,让玄殷难受地感到心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甘心亲近,愿意瞧清他的心呢?
不是没想过将心赤裸裸的摊在她面前,让她明白她见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应,可是他不能。且不说她会不会相信,光是想到要将纯净的她扯落这滩污水,他就难以忍受,更别说她那耿直性子,只要一个沉不住气,那可是会坏大事的。
心下暗叹,玄殷再次扬起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朝平曦走近,「当然是因为心悦我才会吃醋呀。」说罢,还用手中扇柄轻佻地朝她细致的粉颚勾了下。
「你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可还要长眼呢。傻子才会心悦你这只笑狐狸!」话回得麻利,可平曦微皱的眉心却藏不住懊恼。
闻言,玄殷禁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我在你心底是只狐狸呀,那你这小兔子与我不正相配。」
可恶!为什么她总是说不过他!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地让她乱了套!
「你够了没有!再怎样我都是个公主,才不与你相配。」被说成柔弱的兔子,平曦气恼地想骂人,偏偏气质优雅的她吐不出什么难听话,只好端着身分堵他,然后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是是是,我这笑狐狸当然配不上公主,不过……」假意地扬高双手,玄殷状似投降,却是语带玄机的放饵。
「不过什么?」虽然平曦打定不多搭理他就逗不到自己的主意,可骨子里的好奇心仍是让她顿了脚步,微侧过首想知道他未竟的话语。
「不过笑狐狸手上若是有前太子严炽书的亲笔信,那或许就能配得上公主啰。」玄殷晃了晃手中的信,随即又像是遗憾有人不领情般地开口,「可公主是何许人也,想必是不会轻易被封信收买的。」
皇兄捎来的信!玄殷的话让平曦双眼倏地发亮,再看到他像是要将信搁回衣襟里的举动,她完全忘了该要优雅的矜持,转身便朝玄殷扑了去,「是皇兄给我写的信,快给我!」
突来的扑撞让玄殷差点顶不住,幸而身后有棵树让他靠着,双手揽着平曦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猛势突来的力道稳稳承接,不让她止不住的伤着自己。
「虽是夜深人寂,可公主这般主动,我也是会害臊的呀。」明明是将人抱在怀里,玄殷偏偏装出一副被人轻薄的表情。
「我才不是主动!我只是想要皇兄的信,快放开我!把信拿来!」他的话让平曦气得整张脸涨红,忍无可忍地捏紧了拳心往他胸前挞。
虽是万分气恼,可依平曦一个娇弱女子的力道,槌在身上是不痛,反而如蚁爬般地挠搔了心,让玄殷耐不住心痒地脱口说:「亲一下,我就把信给你。」上回强吻她的帐她都还没跟他算,现在居然还敢要她亲他!
平曦涨红的脸鼓得更圆,红得像要滴出血般,身子因为生气而颤颤地微抖,鼻间呼出的气息又重又急,大大的双眼红了一圈,却是倔气地咬着唇,不肯让委屈不甘的泪弃守。
「欸,这么美的唇,咬伤了多可惜。」平曦气极的模样让玄殷瞧得虽乐,却又心疼她咬伤了幼嫩的唇瓣,忍不住伸手抚着她小巧的下巴,要她放过自己的唇,「就是逗逗你罢了,何必气成这样呢?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亲过,羞什么呢?」
暗暗在心底几次深呼吸,平曦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最好快点放开我,要不等皇兄回来,我一定要他斩你头!」
眨损批评的话玄殷向来没少听过,也一直不痛不痒地由着人说,可从平噤嘴里说出的伤人话,他就是无法忍受!
一个旋身使劲,玄殷便将平曦压抵树身,狠狠地封吻住她微张的双唇。佯装着气势说要斩人的平曦,被突来的翻转弄得头昏,刹那间袭来的热唇更是让她瞠大圆眸地傻了。
回过神的她发觉自己又被强吻了,慌乱地将双手抵在玄殷胸前,挣扎地扭着头想别开脸,可他有力的大掌强势地扣住她的后脑,逼迫她迎上他的侵略,像是惩罚她的推拒,他还咬了她的唇瓣,让她疼得眼角泌出了泪珠。
当火热的舌探进唇心,企图在她的芳腔攻城略地时,平曦不由得伸出了舌试图抵挡,奈何青涩稚嫩如她,哪敌得了被激出情狂的男人攻势。
香滑的嫩舌被玄殷卷进嘴里,勾缠撩弄地逼她沉沦,狂肆的辗转吸吮像是饥渴许久的兽,将平曦全身的力气吞噬殆尽,娇弱的身子越渐发软,就连神智也被全数攫夺。
这次的吻与上次带着淡淡诱惑、充满试探与浅尝的吻全然不同,此刻的玄殷变得侵略性十足,渴求的舌尖勾着她的嫩舌纠缠,极度强势地在她嘴里染上他的气息,覆压着她的身体灼热得像把火,让平曦无从抵抗,只能无措地随之沉溺在激狂的情潮。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吻得喘不过气的平曦双唇终于得到自由,脑袋一片浑淹地低低喘息,虽然是低着头,可她却仍感觉得到玄殷灼热的注视。
玄殷大掌轻托起她的下颔,拇指揩抹着被他吮得红肿的唇瓣,气音般地说了句:「傻曦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为什么就是对我的爱视而不见?」
虽然脑袋瓜还晕晕然地踏不着地,那话也轻浅得几不可闻,可平曦仍是听见了,也因此像被敲了记闷棍般当场愣傻,就连玄殷何时将信塞到她手上然后离开她都不知道。
直到青芙找到她,将她带回房里,玄殷的话都还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心底盘旋着疑惑。
对他的爱视而不见?他爱她?
第3章(2)
听完那日送玄殷回府的小厮的禀报后,庞邑眼神冰冷地思忖着,虽说是因为玄殷的密告,才让他顺利的将严炽书拉下太子之位,然而能在朝中只手遮天多年的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寿宴那天平曦前脚才走,玄殷后脚便跟着醉倒,他便因疑心而派人跟着,想不到竟让他发现这小子帮严炽书带信给平曦。
就算这些年来,玄殷始终对他有利,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便不该轻忽,老谋深算的庞邑眼中闪过精光,接着便吩咐道:「派人给玄殷递帖子,就说我雨日后邀他同上佛前,祝祷国泰民安。」
既然你待平曦不一般,那我就用这软肋来试试你的忠诚,瞧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道让你学学何谓心狠手辣。哼!想在我面前耍双面,你这小狐崽还嫩着呢。
机关算尽的庞邑打定了主意,随即便往府里那位来自苗疆,最美艳也最得宠的贵妾院落去。
在收到庞邑的邀帖与入丞相府为妾的堂妹传回的密信后,玄殷便知道这关难过了。尽管心中惴惴不安,可他仍是面带微笑地与庞邑同在佛前上香,悠然自得地在园子里沏茶相谈。
「据探子回报,严炽书被贬到居南关后仍不思进取,甚至顶着凌王的名号为非作歹欺凌百姓。」一阵谈笑风生后,庞邑很巧地在平曦给佛祖敬完茶,准备到园子里照看她植下的花时,话锋一转地扬高了声。
果然开始了……早就眼尖地瞥见那道躲在廊柱后的熟悉身影,玄殷忍不住为自己又要在心上人面前黑了个彻底感到哀怨。
「不止如此,玄殷还耳闻凌王镇日耽溺酒色,甚至还强抢民女呢。」用檀香扇敲了敲掌心,玄殷不只和庞邑串通一气,还义愤填膺地续说:「依我看,应当由丞相出面,联合朝中众臣弹劾,奏请皇上圣裁,好好给他个教训。」
「不枉我对你的费心栽培,你这小子果真将我的心思抓得够准。」眼带赞赏的笑看玄殷,庞邑啜了口茶后又说:「可若只以这理由,恐怕也难以让凌王人头落地。」
闻言,玄殷心中微震,原以为严炽书被眨到居南关后理当能让庞邑大意轻心,没想到这老狐狸仍是将严炽书视为心头大患,处心积虑地想置他于死地。
「敢问丞相心中智计为何?」将心思藏得密妥,玄殷一脸谄媚地附和问道。抚了抚长胡,庞邑眸光透着一丝阴险,勾起一抹冷笑说道:「人人都知平曦是严炽书的心头肉,我打算利用她来逼严炽书回京,届时再安他个拥兵篡位的罪名。」
「丞相此计甚好,此招一出,还怕不……」嘴上虚应,玄殷心中仍在思忖如何拆庞邑这借刀杀人的招时,躲在廊柱后的平曦却先冲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本来平曦还因为玄殷对她的诸多照应,以及寿宴那夜的举止而对他有所改观,可听到他落井下石的怂恿庞邑时,她才知道他对她的好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对付严炽书,更不敢相信他们竟连条生路都不留给皇兄。
「拜你们之赐,皇兄已被贬到居南关,你们竟还想给他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我现在就去求见父皇,将你们的恶毒歹计全说给他听。」忿忿说完,平曦转头要走,一群带刀侍卫却围了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公主近年隐居佛寺,难得今日有幸一见,还请公主赏脸同老夫喝杯茶。」如预料中的发展让庞邑心中窃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都想杀我皇兄了,我还同你喝什么茶!叫你的人闪开,别挡着我去见父皇。」平曦气嚷着,试图穿过侍卫围起的人墙。
眼睁睁看着平曦被侍卫围堵,玄殷心中翻腾不休几要沉不住气,却在看见庞邑毫不掩饰的在他面前将指缝间的粉末撒进茶里时,敛稳了心绪。——原来,用平曦来对付严炽书只是个表征,探试他的真假才是庞邑这老狐狸真正的目的。
「公主这是何苦呢?」庞邑一个眼神示意,侍卫立即趋近将平曦押到桌前。
「我不过就是给公主您敬杯茶呀。」
「是不是我喝了这茶,你就不会再让人拦着我?」看着庞邑让人端到她面前的茶,平曦冲口问了句。
「我说话算话。」眸中闪着狡狯精光,庞邑虽是看着平曦,实际上却是暗暗估量着玄殷会怎么做。
为了皇兄的清誉和安危,要她死都可以了,何况只是杯茶。一股纯然的执念让平曦脑门一热,未及深思就端起了杯子,将茶一飮而尽。
明知那杯茶绝对不单纯,可猜得了庞邑心思的玄殷也只能掐紧拳心,暗暗将牙关咬得出血。
「谢过公主赏脸,公主请便。」庞邑扬着得逞笑容的脸在眼前模糊晃动,扶着桌缘起身的平曦一阵晕眩,足踝才轻抬便倏地眼前一黑。
为什么……为什么要与皇兄敌对……为什么你要是个奸贼……
昏迷前,玄殷挂在唇边那像是嘲弄的浅笑清晰地印入平曦脑海,让她止不住眼角那滴泪的滑落。
眼见平曦陷入昏迷,玄殷仍然八风吹不动地稳坐椅上,淡定的喝着自个儿的茶,庞邑不免有些意外,难道他错估了平曦在玄殷心中的地位?
平曦这一倒,像是把利剑直往心尖上狠狠戳刺,让玄殷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却是冷眼旁观。不是他真的良心被狗啃了,而是策划多时的大业倘若败在这当口,那么他这些年的奸相虚应前功尽弃不说,要害得兄弟们客死他乡离恨归天,那才真是罪过。
「丞相做事果真快狠准,玄殷深感佩服。不知接下来丞相打算怎么做,抑或需要玄殷协办什么?」来不及阻止平曦饮下毒茶已是既成事实,痛恨着自己的玄殷只能端着弄臣嘴脸探问,在心底盘算如何博得庞邑的信任,并求得保全平曦的一线生机。
虽然对玄殷的反应感到意外,但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庞邑自然不会轻易地弃这个局,「直接取了平曦的命,逼严炽书回京。」
「丞相所言极是,但玄殷倒是觉得可以先留着平曦公主的命。」
闻言,庞邑质疑地挑高了眉,「看来你这小子若不是舍不得平曦死,便是别有用心想拖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