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辰就很不信任地说:“这怎么可能,王若儿说错了吧?牛川物产丰富,长平王在此经营多年,迁都等于是置国家于险境,还是暂缓为妥。”
若儿再次指指自己未曾移动过的卦盘。“卦象在此,这是神灵给予的指示。大人们若有疑问,可自行察看,或请高人解释卦义,其他事,恕若儿无法回答。”
略通卦术的郎逊等长老,走到桌前,仔细端详面前的卦象,纷纷点头。
拓跋圭则迳自走来将若儿抱下地,对她说:“晏子在门外,你先回去休息。”
“不行,她还不能走。”拓跋窟咄大声阻止,却对“魅眼”仍心有余悸,而不敢走近。
“我说她可以走,她就可以走。”拓跋圭转身面对他的叔父坚决地说。
拓跋窟咄指指卦盘。“可她还没有测完。”
拓跋圭同样指指卦盘。“卦象就在那里,她也解释了卦义,大家都亲眼看到那是如何来的,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迁都盛乐,已成定局。”
说完,拓跋圭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睨著他的王叔,看他还要玩什么花招。
拓跋窟咄自然很不甘心,堵在门口不让人走。
他们一个是王上,一个是王叔,各位大人们一时无所适从。
“咳咳──”见他们剑拔弩张,中部大人郎逊出面做和事佬。“王叔,卦已经结束,王姑娘的事情也做完了,就让她离去吧!”
“不可!”拓跋窟咄恼羞成怒地说:“中部大人难道忘记了,吾王陛下即位已经月余,王后妃嫔也选出多时,可王上迟迟忽视册封大典,不行大婚之礼,如今王若儿既然能替王上的运势占卜,也该为王上的婚典卜上一卦。”
他的提议让若儿的心猛地往下沉,虽然知道王上成亲是早晚的事,可要她替他的婚事占卜,她还是非常地受不了。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拓跋圭一眼,见他正拧眉注视著他的叔父,微眯的眼里有火光在跳跃。
“这……”郎逊迟疑了,他转身看看其他人,众人错愕的神情显示,他们也有同感。
按说王叔的提议符合王族规矩,也代表联盟内大多数人的意见,可是此刻刚结束一个重大决策的祭祀,似乎并不适合立刻谈论王上的大婚之事。
大殿内响起拓跋窟咄颇具感情的声音。“各位大人,拓跋王族几经杀戮,如今血脉单薄,王上血统既然无误,就该按祖训即刻完婚。眼下王后嫔妃、婚宴用品、王宫寝殿等,可说万事俱备。迁都之前,何不替王上求神灵赐吉日迎娶后宫,既可让我这个王叔沾点喜气,也可告慰拓跋先祖在天之灵呢?”
他的话合情合理,令人难以反驳,当即有人赞同,其中自然是与拓跋窟咄关系密切的侯辰等人。
这让拓跋圭恨得咬牙,但他不会因此被激怒。
“今天我累了,改日吧!”拓跋圭平静地说著,等待拓跋窟咄让步。
面对拓跋圭锐利如芒的眼神,大家都没有说话。
但已经知道他与王若儿之间有深刻情愫的拓跋窟咄,绝不会放过这个实施阴谋计画的机会。
他本是个阴险小人,一向只在背地里活动,可如今见王位离他越来越遥远,迁都也成定局,不由得著急。
在自己的地盘上,都没法困住他,反而被他掌握了太多不利自己的证据,等他迁都盛乐,羽翼更丰后,不仅别再想控制他,而且很可能会被他除掉。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拓跋窟咄再也顾不了掩饰自己。
堵著门,他状似关切地对联盟中地位最尊的四部大人说:“各位大人,如今魏国新立,强敌环伺,王上任重道远,本该以国家利益为重,舍弃私心,广结姻缘,早封王后以立国本,早纳妃嫔以隆香火,可是吾王至今一再拖延大典,拒绝按照祖制完婚。王上年幼无知,难道大人们就这样放纵王上谐戏荒唐,空置后宫,让拓跋王族后继无人吗?”
他的话正是各位大人们的心头之忧,因此个个哑口无言地望著王上。
拓跋圭冷眼看著这一切,心中的怒气逐渐堆积,尤其听到他用“年幼无知,谐戏荒唐”来形容自己时,更是恼怒。
“王叔错了。”他冷然道:“本王并非不立后宫,也并非未择佳日,只因近一个月来的血统之争,将此事搁置了。”
听到他的话,在场各人虽反应不一,但都松了口气,并同意他的说法。
这一个多月来,王上和各位大人的精力,确实都在忙著寻找血统的证据上。
“太好啦!”南部大人高兴地笑著对管迁说:“管大人,容臣稍后把后妃名册送上,请大人记录下来。”
“不用了,那个名册作废。”
第8章(1)
拓跋圭的一句话,让殿里的轻松气氛霎时变得凝滞而沉重。
因为,那等于将已经选出的后宫全部除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面面相觑,有不少目光偷偷扫向一直沉默地站在拓跋圭身边的王若儿,似乎认定王上的改变与她有关。
“王上何出此言?”南部大人最先提问。
拓跋圭立刻回答:“因为我的王后另有人选!”
此言一出,立刻将沉寂的大殿惹得云翻浪涌。
“谁?!”七八张嘴异口同声,十来只眼发出谴责的光芒。
“王上!”知道他要说什么,若儿心头一紧,本能地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
她早有预感,一旦拓跋圭说出对她的感情,那么他们将永远不能在一起,而她还没有准备好与他分开。
她的手好冰凉,拓跋圭握紧她的手,感觉到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于是他没有回答众人的提问,只是关切地看著她,用眼神告诉她,这是他们迟早要走的一步。
“是她!我早知道魅眼妖精会迷惑王上的心。”拓跋窟咄叫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叫声在大殴回荡。
而他的尖叫声后,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担忧的目光转到了瞠目结舌的大人们身上,而拓跋圭则看著他所信赖的张衮、许谦和管迁,从他们平稳的视线中,他得到了鼓励和理解。
“是的,是她。”他坚定地回答了所有疑问的目光。“我的王后就是她!”
“可……王上,她不是我族的蝈亲世家!”
南部大人惊骇地提醒他,按拓跋家族百年来的习惯,从没有那位领主或大王娶过除姻亲世家外的女子。
侯辰更是倚仗他是宗亲身分而放肆地说:“王上如果娶牧羊女为王后,那么要让慕容郡主做什么?妃子吗?”
拓跋圭摆摆手。“没人要她做妃子,送她回邺城去,把所有女人都送走,带著我的歉意。”
“王上的意思是,后宫只要这一个女人?”南部大人再次大惊失色。
“没错,这就是我的选择。”
“不妥,我妹妹既然被联盟选中,住进了王宫,就不会再回去。”
慕容世家、贺兰世家等姻亲纷纷表示反对。
同时,立刻有臣子奉劝。“王上慎重!得罪了姻亲,只怕引来战争。”
“为了一个牧羊女,王上的宝座如果坐不安稳,值得吗?”
“吾王复国成功,靠的就是姻亲力量,如今只怕会再遭逢灾难哪!”
一片反对声浪中,拓跋圭的面色越来越沉。
他们的言辞中,公然表现出对若儿的贬辱,让他深感气恼,但为了大局,他克制著没发作。而若儿手上传来的冰凉也让他无心计较,此刻只想将她带走,带到没有人的地方。
许谦替拓跋圭不满地说:“王上娶王姑娘自有神灵庇护,应该得到祝福。”
“你一个汉人知道什么?别说牧羊女,就算是郡主,不是出自姻亲世家的女人都做不成拓跋王族的王后?”侯辰轻蔑地教训他。
“没有必要争吵。”拓跋圭皱著眉、阴沉地说:“本王既未做过承诺,也未册封任何人,更没与各位郡主私下会面,如今送她们回去,有何不妥?”
“对姻亲世家不能如此轻率。”郎逊开口道:“恳请王上三思!王姑娘虽美貌绝伦,但出身难以匹配王上高贵的血统。何况,如今正值王上复国之初,面对的敌人强大,要做的大事很多,为了一个女人,王上真的愿意与众姻亲干戈相向,舍弃唯一可以支持王上振兴大业的力量吗?”
听到连最有威望的中部大人都如此说,拓跋圭感觉到了真实的压力,他从未想过要因自己的婚事而与天下人为敌。
在他犹豫时,感到最难堪的正是若儿。
各位大人当著她的面,一再用刻薄的语言鞭挞她的灵魂,将她卑贱的出身和无知的妄想呈现在阳光下,让她无处遁形,无从思考。
事实证明,拓跋圭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他根本就不可能娶她!
是的,他是国君,该去娶那些能资助他雄兵、粮草、良策的郡主,该去娶出身高贵、气质优雅的美丽女人,而不是她这个身无长物、整天与羊为伍的牧羊女。
见王上沉默,侯荃劝导他。“王上,郎大人的话是良药……”
“你不用多说,本王明白!此事日后再议。”拓跋圭打断他的话,举步欲走。
若儿困窘的神色,和他心头越来越沉重的无力感,让拓跋圭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得带她离开,与她独处。
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这事关系重大,王上还想拖延到何时?”拓跋窟咄横身挡在门口。
拓跋圭见他竟敢堵住门,不由得怒火中烧,牙根一咬,低沉地说:“走开!”
拓跋窟咄不仅不让道,反而大笑。
“哈,王上居然为了娶牧羊女想得罪全天下,这究竟是魅眼妖精使的法呢?还是我拓跋世家的一大报应?看来先王若泉下有知,应该会后悔当日错误的选择?”
“如果还想让脑袋架在脖子上,你就闭嘴!”拓跋圭的怒气终于被点燃,他很想豁出去给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庶叔一个教训,但若儿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往前一步站在诸位大人面前。
“各位大人放心,若儿知道自己的身分,不会妄想当王后。”若儿面对大家镇定地开口。
拓跋窟咄的狂笑将她的羞辱感和愤怒引到最高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因为她的沉默只会增加拓跋圭的压力,让他两面受难。
与他的理想抱负相比,她算得了什么?为了他的前程,她得主动退让。
所有大人都沉默不语,她再转向拓跋窟咄,后者立刻避开她的视线。
她淡然一笑,眼神凌厉地说:“王叔错了,如果先王地下有知,定会为当初的英明决策再次叫好。吾王陛下志高意远,是振兴拓跋王室的杰出人选,更是国人英明的君王,有他的带领,魏国定能一振声威。”
“好!”她的话音刚落,德高望重的郎逊率先称赞,众大臣也连声点头赞扬她的深明大义。“说得好,王姑娘此言慷慨激昂,就是男人也未必有此胸襟,难怪得王上垂爱。待册封之后,可入宫做吾王妃嫔,也能与陛下比翼双飞。”
“不。”若儿当即跪地拜谢郎大人。“若儿出身贫贱,既为牧羊女,自当以牧场为家。王宫虽富贵,却不是若儿向往的地方,因此,请各位大人容若儿告退。”
说罢,她起身不看任何人就要离开。
“若儿……”拓跋圭想拦住她。“你要去哪里?”
若儿淡笑。“自然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她笑容里的苦涩搅动拓跋圭的心。
“让晏子送你。”拓跋圭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
“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她淡漠的语气让他的心狠狠被抽了一下,于是他提醒她。可若儿却用坚定的眼神看著他,虽然那眼神是平静的,却在拓跋圭的内心深处激荡起无法抚平的波澜。
“请王上不要忘记当初说过的话!王上有王上的职责,若儿同样也有自己该尽的职责,恕我无法奉陪。”
她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幽深的眸光则诉说著更多的无奈和痛苦,拓跋圭再也无法开口,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痛苦。
他松开手,看著她从自己的身边走开,走出了他的视线。
知道晏子正跟随在她身后,但她无意跟任何人说话,此刻她的心很乱。
她刚刚做了一个关系到她一生的决定,她把今生唯一的牵挂抛弃了,把心中唯一的爱割舍了,虽然那个决定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让她痛苦不堪,可是她知道,等痛苦过后,她将获得安宁。
既然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那么就该由她来做,她必须让他忘记她。
若儿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的心难受,更会让她的心破碎,可是他该知道,那是她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他该明白,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正确决定……
走进牧场,看到汍婆在牧羊,若儿快速走了过去。
“累了吧?先回去休息,锅里有你爱吃的好东西。”老妇人已从安超口中知道发生在小主人身上的事,此刻见她满脸伤痛,便轻拍她的手给予她安慰。
乳娘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若儿久忍的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
“汍婆……”她趴在乳娘肩头哭泣。
“走吧,我陪你回去,羊就让他们照看吧!”
汍婆的话让若儿忍著眼泪,回头一看,晏子和安超正站在不远处看著她们。
听说要他们放牧,两名大汉转身想逃跑,却被汍婆喊住。“你们要是敢跑,我就告诉王上,让他惩罚你们。”
两个高大的身影顿住,低垂著脑袋走向她们。
“接著,用这个比你的大嗓门管用。”汍婆将牧羊鞭塞进安超手里,他立刻诚惶诚恐地接过,仿佛捧著尚方宝剑般小心。
而汍婆则像将军似的拉著若儿往房舍走去,全然不管身后两名高大的男人愁眉苦脸的样子……
第8章(2)
一整个早上,若儿没有再见到拓跋圭,但是王宫里的消息总是跟随草原上的风四处飘散,尤其是王室的婚庆喜事,更是传播得比风还快。
下午,她听说王上已与姻亲们达成协定,决定按联盟选出的名册,于吉日举行大婚暨册封之礼。
当时,她正在马场帮助大憨驯服刚送来的几匹野马。
送马来的牧民,喜孜孜地议论著这个能让他们尽情欢庆几日的大喜事,可是却没看到她骤变的脸色。
得知他决定要娶别人,若儿的反应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当她决定退出拓跋圭的生活时,她以为她能平静地接受那样的结果,可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
仿佛被最狂野难驯的烈马狠狠摔下了地,直摔得心碎肝裂,她全身都在痛。
就在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正在将她推入绝境,坠入无底的毁灭深渊。
不管身后的大憨如何叫唤,她跳上最野的一匹马,往草原深处奔去。
因为没受她催眠术的影响,烈马十分强悍暴怒,可是无论那马怎么蹦跳扭动,她都死死地控制著它,这时她不是在跟烈马较劲,而是在跟自己的内心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