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上来了!姑娘,我不想伤害你,求你救我。”
从他哆嗦的声音里,若儿知道他很害怕,可是此刻她无暇理睬他,因为她看到拓跋圭正踏著倒地的门板,大步走进来。
在他身后,是管迁、晏子、柯石及士兵。
“王上……”
危难中见到他,她内心充满欣喜,可是他冷冽的目光让她胆寒,而拧住她胳膊的力量和颈子上冰凉的感觉,也迫使她的声音中断。
拓跋圭站在三尺外,目光越过她,紧盯著挟持她的男人,用比腊月结冰的河水更冰冷的声音说:“放开她,本王让你死得痛快点。”
若儿感觉到身侧的男人情绪更加紧绷,抵在自己颈上的刀在颤抖。
“王、王上……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拓跋凿紧扣著若儿,还想往后退,可身后的墙壁堵住了他的退路。
“姑娘,快告诉王上,我并没有伤害你。”当身子碰到墙壁时,他神经质地抓住若儿的头发大叫,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露出更多的颈部。
“你现在就在伤害她!”拓跋圭的声音不大,但气势逼人,拓跋凿猛一哆嗦,手中的刀刀本能地往若儿颈子上送。
“别、别靠近,我不……不想伤害她。”拓跋凿几近疯狂地大叫。
看到若儿白皙的颈子沁出血丝,拓跋圭僵住,屋内没人移动、没人说话,安静得只听到拓跋凿狂乱的呼吸声。
“拓跋凿,你说你叫拓跋凿,是吗?”
就在这安静得似乎落下根针也能吓到人的时刻,若儿开口了,她的声音甜美、平静,仿佛她不是在跟威胁著她生命的歹徒说话,而是跟一个受了伤、无法摆脱痛苦的病人说话,她独特的嗓音充满安抚和镇定的力量。
屋内气氛更加凝重,可她不理会脖子上冰凉的凶器,不在乎那么多人盯著她,继续用平静、低沉的声音说:“你要我救你,要我替你向王上求情,是不是?”
一开始,拓跋凿并没有被她吸引,可是当她的声音持续在他耳边缭绕时,他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著她,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她的眼睛,并再也无法转开。
“你说你不是真心要伤害我,对不对?”
温柔的声音掀起阵阵涟漪,将他环绕、将他淹没,他的意志瓦解了,不想再抵抗,情愿沉溺在涟漪中。“是的,我不想伤害你。”
他仿佛被催眠似的回答,眼睛直视著若儿。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羊?”
“王叔说那样才能引姑娘上钩。”粗嗄的声音有些暴戾,但也有些温顺。
屋里的其他人眼见拓跋凿疯狂的眼神渐趋平静,都对若儿的魔法大感惊讶,但听到拓跋凿的话,大家又吃了一惊。
王叔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出人意料!
“王叔为何让你抓我来这里?”若儿继续以魅眼控制,目的是让他彻底平静。
“不知道。”潜意识的恐惧增加,他的神志在清醒与迷惑中挣扎,持刀抵在若儿颈子上的手再次颤抖。“我不想伤害姑娘的,我怕王上会杀死我……”
“没人会杀死你,你说你不想伤害我,我相信你!可是你为何要用刀子割破我的喉咙,企图取我的性命呢?”
甜美的声音持续不辍,拓跋凿眼前出现一片宁静的湖水,清风将湖面上的涟漪不断扩大,抚慰著他紧绷的身心,他不再感到恐惧,一直追随那涟漪直到湖心。
没有,我没有要伤害你!拓跋凿默默地想。
“放开你的手,把刀子给我,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
喔,不害怕,我不害怕,拿去吧!温暖的涟漪,让拓跋凿不再感到害怕。
“这就对了。”刀子落到若儿手中,她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著拓跋凿,柔和地说:“你累了,去歇歇吧!看到吗?那里有床榻,去躺下闭上眼睛。”
“是的,我累了,我好累好困,我要睡觉。”在甜美声音的指引下,拓跋凿走到榻边,仰身躺在牛皮绳和破布团上面,很快就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了。
一场杀戮平安化解,大家松了一口气。
“把他绑起来!”在众人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若儿时,拓跋圭冷然命令。
“不要。”若儿迅速做出回应。“他并不是真正的坏人,饶了他吧!”
“今天如果饶了他,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敢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的人出现!”拓跋圭面色阴沉地看了看她的颈子,虽然她将那个逆贼降服了,可他还是很想给那胆大妄为的小子一点教训。
若儿知道他是因为她受到伤害而憎恨拓跋凿,可是,她仍不赞同将熟睡中的拓跋凿捆绑起来,于是她走近拓跋圭,低声地说:“王上,请放过他吧,仁慈有时比暴力更能改变一个人。”
拓跋圭看著她的眼睛,那双会释放神奇能力的眼里,此刻没有迷惑人心的光,只有袒露的爱和期望。想起带她去山上看风景时,自己曾答应她要做一个“仁慈尽责的君王”的话,他眉头轻皱,对手下士兵比了个手势。“放了他。”
随后,他拉著若儿走出没了房门的屋子。
离开房舍后,若儿才发现这里是距离牧场不远的角楼,是长平王用来监测草原和外敌的防御工事,她过去从未进来过。
难怪里面的空气和光线那么不好,墙也特别厚。
“脖子会痛吗?”若儿正想著,拉著她的手忽然一紧,她转头,身边的拓跋圭正担忧地看著她。夜色中,他眼中的关切深深地打动了她。
“不痛,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她安慰他。
拓跋圭没说话,但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有一匹马正疾速奔来。
若儿挣脱他的手,安静地站在拓跋圭身边看著来者。
“王上。”马匹驶近,马上的卫兵翻身下马,在拓跋圭面前单膝跪下,大声报告。“联盟议会即将开始,四部大人请陛下速速前往。”
“议会?这么晚?”拓跋圭纳闷地问,还没得到答覆就又听到一阵马蹄声。看来今夜的牛川很不平静,难道是自己白天宣布了迁都决定的后遗症?他讥讽地想。
“王上,臣正找您。”领头的是张衮,他勒住马、跳下地,匆忙走近。“王上的龙驹在此,请上马吧!”
看到他最信任的谋士亲自来请,拓跋圭知道事态紧急,立刻对若儿说:“今夜你就住在宫里,晏子会保护你。”
“不用……”
拓跋圭立即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跟我争,没有找出害你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之前,你不许离开王宫!晏子,看好她。”
“是。”晏子立刻回应。
第7章(1)
来不及解释和询问,若儿悻悻然看著拓跋圭跃上马背,与张大人往王宫方向奔去,柯石则接过另一名士兵递来的马缰绳,上马追随其后。
“这么匆忙,会有什么事呢?”她担忧地问晏子。
机灵的侍卫只是耸耸肩,淡淡地说:“王上的事总是很多,谁知道呢?”
随后,若儿的心一直在为进王宫过夜而忐忑不安。
哪怕只是一夜,光想到那里已经住著十名后宫美人,她的心就直往下坠。
她从来不想进王宫,更没想过以这样的方式进去。
幸好晏子带她走进那灯火明亮、屋宇高大的建筑时,她一路上只看到守卫的士兵和忙碌的杂役,偶尔看到的几个女人也只是仆佣罢了。
直到进入一间宽敞、明亮,围著布幔的床榻和有著美丽屏风的寝殿。
晏子站在门口对她说:“姑娘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这里是王上的寝宫吗?”她好奇地观看著四周。
“没错,不过王上通常不睡在这里。”
他的话让若儿心一紧。“王上都睡在什么地方?”
晏子神秘一笑。“是姑娘让大将军带话给王上,说‘一榻不可宿二宿’,因此王上睡觉的地方总是一直在变,至于睡在哪儿,属下可不能说。”
可他的话才刚说完,就看到若儿的俏脸变得惨白,聪明的他立刻明白自己本想让她安心,岂料却让她想岔了。这真是好心办坏事,想解释,又怕越说越糟。
若儿果真误解了他的话,她心情低落地问:“那些女人就住在这里吗?”
“不是,她们在长廊那头,王上从来不去那里。”晏子急于弥补自己的口误。
他不去,她们就不能来吗?若儿心想,可看晏子满脸通红,似乎很著急,若儿便笑著安慰他。“她们本来就是王上的妃嫔,他自然该去看她们。”
“可是王上真的没有……”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她阻止他继续解释,故作轻松地说:“你去忙吧,等王上回来时,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请他让我离开。”
晏子张了张嘴,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但他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的阴影处守护著。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王上最重要的人,也是王上的敌人处心积虑想要伤害的人,他得小心保护好她。
若儿很疲倦,可是却毫无睡意,想到拓跋圭的其他女人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安卧,她的心就乱糟糟的。
为了让自己不去想令人痛苦的细节,不去猜测他到底夜夜睡在哪里,若儿将注意力转到今夜发生的事情上。
对今天自己的遭遇,她并不当一回事,因为王叔对她的私欲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他三番两次想染指她都以惨败收场,如今想用强占的方式也是可以预料的,所以当拓跋凿说今天的事是王叔指使时,她反而不担心了。
她担心的是,这么晚了,拓跋圭还要去参加联盟会议,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必须连夜开会讨论呢?
此后的时间,她一直坐在床榻前的踏凳上思考,直到睡意将她拖进朦胧梦境,她的心仍在为彻夜不归的王上忧虑……
***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苦思困惑中时,拓跋圭正在距离她不远的前殿舌战群臣。
赶回王宫的路上,张衮证实了拓跋圭早先的想法,联盟议会这么晚还召开,正是为了白天那一纸迁都令而起。
对刚复国的代国来说,政权基本上承袭了历代先王的体制,带有浓厚的氏族贵族民主制,王上并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也是雄心勃勃的拓跋圭所不能容忍而力图改变的,他明白,想要称霸北方,就得彷效中原帝王之制,可是基于先王血的教训,他会让自己的改革缓慢而妥当地进行。
如今,他希望从迁都开始。
当拓跋圭抵达议事厅时,他略感诧异,不仅四部大人和八大长老都已在座,就连姻亲世家也一个不少的全到齐了,屋内充满兴师问罪的气氛,这让他更加痛恨这种原始的氏族政权体制。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迳自走到主位坐下,大声对伫立在门口的传令兵下令。“传长史张衮、大将军许谦和史官管迁到会。”
“王上,这是联盟议会。”南部大人低声提醒他。
拓跋圭淡淡地瞥他一眼,扫过那些与代国国事无关的姻亲,严厉地说:“以后凡是关系到国家大事的议会,主要官吏、大将军都得参与。”
很快,三位大臣人内,在已经摆设好的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看著他们坐定,再冷眼望向其他人,神态平静却有种慑人的霸气。
一个月来,拓跋圭日渐表现出来的王者威严,已让众人印象深刻,因此此时都沉默不语。
“那咱们开始吧?”见王上不说话,南部大人征询似的问。
拓跋圭往身后椅背一靠。“已经很晚了,各位有事就快说吧!”
略微犹豫后,联盟中威望最高、辈分最长的中部大人郎逊站起身,面对拓跋圭道:“近日吾王数项政绩让国人上下俱感快慰,但臣等以为,迁都牵连甚广,又听到诸多议论,因此今夜召集大家,只是为了请教王上迁都的理由。”
拓跋圭暗自冷笑,心知这“诸多议论”必定出自长平府。
他这一个多月的明察暗访可不是毫无收获,长平王及其追随者渲染牛川富裕,极力反对迁都,可他认为这里地势狭窄,资源单一。最重要的是,这里长期以来便是拓跋窟咄的私人封地,在俨然是个土皇帝的叔叔的势力范围内施政,必定有诸多限制。若要像雄鹰般展翅高飞,他就必须开拓更广阔的天空。
“臣以为迁都不妥。”他还没开口,侯辰率先表示反对。“盛乐四野过于开阔不具保护性,太靠近被毁旧都也不吉利。再说,长平王已在牛川为王上建造了新王宫,若吾王执意迁都,不是辜负了王叔的一番苦心吗?”
这样的说法,让拓跋圭很不以为然。这是什么理由?分明是他叔父的传声筒!
“侯大人所言不妥。”拓跋圭目光如炬地扫向在座的臣子。“本王迁都盛乐,正是看中它开阔的地理位置。它是我先祖之都,更是数朝名城,背倚阴山,南靠长城,外有黑河、阴山,内有金河环绕,依山傍水,是连接关内与阴山南北的要冲,据城而立,我们进可掠中原,退能扼其关,是统一北方的先决条件。而牛川则处群山之中,南北不通,进无通道,退无屏障,在此立都,无疑自困樊笼。因此,迁都乃势在必行!”
郎逊看了眼拓跋窟咄,委婉地说:“吾王如此深谋远虑,实乃可喜,但此举事关国家兴衰,不得不谨慎。”
看来王叔是想借老臣之口,阻止他迁都,但他们看错人啦!
拓跋圭心中忖道,坚定地说:“郎大人所言甚是,迁都关系到国家兴衰前途,正因如此,本王立意迁都绝不改变。”
随即,拓跋圭又慷慨陈词,将自己因何迁都的理由和盘托出。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将政见完整地告诉大家,因此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
“先祖功德无量,我辈当永存感恩之心,不可忘本。”拓跋窟咄眼看各位大人似有被说服的迹象,急了,不顾一切地插话。“我族本是游猎出身,一向乐与山林草原为伍,如今各部归一,万民所向,王位既定,又有牛川为都,何必再劳师动众南移盛乐?”
由他的言辞中,不难听出拓跋窟咄是坚决反对迁都的人。
拓跋圭无意再跟他兜圈子,果断地说:“迁都于国于民都有好处。”他的目光转向郎逊等重臣。“我鲜卑人世居深山洞穴,蒙神灵赐予我族人智慧领袖,百余年前才走出群峰密林,脱离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的原始生活。如今,我──拓跋鲜卑后人、魏国国君,将倾毕生心力,带领部众逐中原文明而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多数大臣,并得到他们的响应,会议气氛变得热络融洽起来。
拓跋窟咄见自己的意见已难成气候,便大声说:“迁都既可旺国事,也可毁国运,不能仅凭一人之见决定,得求神灵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