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母亲的话,路靖麟望向谢丽娘手臂上的伤疤。
她匆匆拉下衣袖,将伤疤藏起来,“很丑,你不要看。”
见大儿子沉默不语,担心他现在有了纪丝儿就不想要谢丽娘了,路老夫人忍不住出声。
“靖麟,丽娘弄成这样也不能怪她,如今知道是咱们误会了她,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娶进门的妻子,你可不能抛弃她。”到底是自个儿的外甥女,当初误以为她与别的男人私逃,她一度气得半死,现在明白真相,此刻她对她只有满满的不舍和疼惜。
片刻,路靖麟才启口,“夜深了,娘,你先回房歇息吧。”说完,他看向谢丽娘,“你也好好休息。”
“大哥,你不会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吧?”她说的话,路靖飞一句也不相信。他是亲眼见过她跟那个从江南来的商人眉来眼去,举止暧味,结果不到十天就发生私逃的事,要他相信她跟那男人没有任何私情,打死他,他都不信。
路靖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不早了,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李叔,送娘回房休息。”
路老夫人确实倦了,听儿子的意思事情似乎还有转圜余地,便安心的离开。
他拍拍弟弟的肩,“靖飞,你也回去休息吧。”
“大哥你……”路靖飞狐疑地瞅着他,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说。”路靖麟也提步要离开,却被谢丽娘叫住。
“靖麟,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觉。”他回头觑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上前拽住他,执意要得到回答。
“我没有说不相信你。”
“那你就是信了我。”她喜道。“既然这样,你纳妾的事我不计较了,以后我会好好当你的妻子,不会再跟你吵架了。”
“丝儿不是妾,我是以正妻之礼迎娶她进门的。”他敛容纠正她的话。
谢丽娘娇艳的脸上闪现怒容。“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妻子,那我算什么?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容许他纳妾,但正室只能是她。
“我记得你离开前已写了一封休书给我。”路靖麟眸色深沉地重提往事。
“我那是不得已的,况且自古以来从来都是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道理,所以那份休书不能算数。”
不想跟她吵,路靖麟扳开她拽着他的手,“我累了,这件事明天再说。”
她霸道地拦在门前,忿忿地道:“你是不是急着想跟那女人进洞房,所以才想撇下我?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让你走。”
话毕,见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发觉自个儿又要跟他吵起来了,她连忙收敛脾气,露出哀婉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我离开你的这段日子受尽了折磨,没有一天不想你的,我好几次都想回到你的身边,可是看见我日渐溃烂的肌肤,只要想到有可能被你嫌弃,我就不敢回来见你。”
“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吗?”路靖麟只淡淡开口问。
听见这句话,谢丽娘神色一震,接着怒嗔,“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心里从来只有你,绝对没有其他人!这些日子我想的也只有你,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再回到你身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面对她的质问,他选择沉默以对。
见他不说话,谢丽娘语气一变,抓着他的手臂,幽幽道:“是不是看见我变成这副摸样,所以你嫌弃我,不肯要我了,弄成这样,我也不敢再奢求你的宠爱,只求能留下来看着你就好,你不要赶我走。”
他冷着脸扳开她的手,“你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话毕,他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谢丽娘哀戚的神情顿时被憎恨取代。
“路靖麟,你若对对我不仁,就休怪我对你不义!”
第9章(1)
清晨时分,寝房里的新人已醒来,路靖麟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还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俐落地将一头长发绾成发髻,清丽的容貌含着淡淡的笑意,灵秀可人,让他不由得看痴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阵子他总觉得她愈看愈美,怎么看都不厌烦。
片刻后,纪丝儿放下手里的梳篦,回头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轻展笑颜。
“你醒了。”
“昨夜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两人已圆房,她脸颊有些发烫,“我习惯早起,而且今儿个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
“还叫老夫人?该改口叫娘了。”他叮咛。
“嗯,以后我会记住。”她细长的眸里荡漾着笑意,走过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后,他坐到梳妆台前,让她为他梳发。
她细心地梳理他一头墨色长发,这一刻为他梳发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绾上发髻,纪丝儿满眼爱慕地看着他坚毅的俊容。这个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见她眸里流露出来的恋慕之情,路靖麟唇边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庄主……”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还叫我庄主?”
她轻抿着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听见从她口里叫出这两个字,他很受用地点头,拿起眉笔,想替她画眉,然而下笔时,才发觉她两道眉毛细长如柳,浓淡适宜,根本无须再多加描绘。
但既然都拿起眉笔了,他还是想体验一番古人所说的画眉之乐,所以还是拿着眉笔在她眉上轻描一遍。
结果画完之后,发觉将她的眉画得浓淡不一,想再修饰,结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细长的柳叶眉,整个变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脸儿也因为眉毛被他画坏变得有些滑稽。
他失声低笑。“丝儿,这眉若画坏了要怎么去掉?”
没想到他竟会帮她画眉,她心里甜得快融化了,脱口说:“是相公画的就不要紧。”
“那怎么成!你这模样出去会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对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挂在一旁的净布沾湿了走回来。
纪丝儿正拿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虽然被画粗了,但是他亲手画的,她一点都不嫌丑。
他拿着沾了水的湿布替她拭去方才画的眉。
她轻阖着眼,心头像蜜渍了似的,整个人从头甜到了脚。
擦干净后,恢复她原本细长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轻抚着她的眉,“你还是这模样好看。”
纪丝儿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相公帮我画的眉。”即使画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是他画的就好。
她眸里满溢浓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练练才行。”
他语气里的宠溺让她眉目染满欢欣的笑意,开口想说什么,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庄主,您醒了吗?”侍婢小心翼翼地出声。昨儿个可是庄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来做这份差事,她担心会挨骂。
“什么事?”路靖麟出声问。
听见他语气平和,侍婢缓了一口气道。“老夫人问您跟夫人什么时候要过去请安?”
“你回去禀告老夫人,我们这就过去。”他牵起纪丝儿的手,与她一块前往母亲住的寝院。
来到寝院,两人奉茶请安后,路老夫人望向儿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话想跟丝儿说。”
“娘,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忙。”路靖麟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虽然答应了他娶丝儿,但心里并不乐见这桩婚事,担心她会为难丝儿,因此想留下来,有他在,娘就不会太刁难丝儿。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丽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原本就不太赞成这桩婚事,如今丽娘回来了,论亲疏,丽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识地偏袒丽娘。
“她那边我晚点再过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吗?”路老夫人不满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说词?”
“你没瞧见她都伤成那样了,难道还有假?总之,既然当初误会了她,那么这个媳妇我也不能不要。”见儿子不肯走,她索性道:“这会儿我就把话挑明了说。丝儿,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她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答腔。
路靖麟凛声回覆,“娘,自丽娘留下一封休书离开那日起,就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丽娘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当初离开是不得已的,这会儿她把病治好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抛弃她!”路老夫人严色道,不让外甥女吃亏。
“她——”路靖麟才刚要开口,便被陡然插进来的话给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还心疼我。”话落,从门外进来的谢丽娘扑进路老夫人怀里哭诉,“我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靖麟嫌弃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当初不该隐瞒我的病情不告诉你们,自个儿悄悄留书离开,想找个地方等死。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倒宁愿一死了之,也好过如今回来丈夫已变了心。”
路老夫人连忙开口安抚她,“丽娘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靖麟抛下你不管的,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路家的媳妇。”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了,当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为了想活着回来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别治病了,不如死一死还快活些。”
“欸,你说这什么傻话,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觑向儿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安慰丽娘。”
路靖麟沉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间已没有什么话好说,当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如今回来竟还编造出这段谎言来欺瞒母亲……
见叫唤不动儿子,路老夫人脸色不善地拿纪丝儿出气,“你傻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叫靖麟过来?”
纪丝儿呐呐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该说什么。“相公……”
不愿她被卷入,他出声道:“丝儿,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扑在路老夫人怀里的谢丽娘。
“听我的话,回房去。”他牵起她的手,送她到门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愿违拗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点头离开。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厅里,决定快刀斩乱麻,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提笔写下几行字。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路老夫人与谢丽娘不解地静待一旁。
片刻写完,他走到谢丽娘面前,将刚写好的纸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一看,脸色登时丕变,“你居然写休书给我!你怎能这么对我?你说我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他眸光凌厉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从今而后,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时无处可去,城郊的别苑可以让你暂住。”没将她直接送回谢府,已是他对她的宽容了。
“靖鳞,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把丽娘休了,娘不准你这么做!”路老夫人惊怒地拿过那封休书,一把将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没有背叛你?你说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给你看。”谢丽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发上的簪子,作势要自尽。
路老夫人急忙安抚她,“丽娘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沉声道:“丽娘,你知道当初靖飞想捉回你时,为何我会放你走吗?”
她下意识地接腔,“为什么?”难道那时他已认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因为,我亲眼见过你跟那个男人的私情,所以才会成全你。”
闻言,路老夫人惊愕地瞪向她。“真有这回事?”
谢丽娘慌张地摇头,“绝对没有这回事,我跟他没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栈里。”路靖麟不再掩饰,指出地点。
她一骇,急忙解释,“没错,那时我是去那里找过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帮我的忙,带我离开。”
见她还想狡辩,他脸色一沉,“那一日,你们在客栈里谈的事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商量着要如何乔装私奔以及要带走庄里多少的财物。”
原本他想为她保留最后的颜面,但她一再否认,逼使他不得不说出这件事。
先前,靖飞早就提醒过他,她与从江南来的商队其中某个商人过从甚密,那一日,他恰好上竹泉客栈找商队的主人商谈事情,对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栈的厢房时,却意外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走进另一间厢房。
他跟过去,驻足门外片刻,清楚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时他才决定放她离开。
见他竟然说出了她最后一次到客栈见那人时商量的事,谢丽娘惊慌地用愤怒来掩饰心虚。“靖麟,我知道你嫌弃我变成这样,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我绝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你为何要偷走一万两银子,还带走所有的首饰?”他质问。
“我、我自个儿在外生活,总是要用到钱,所以才带了一些离开,那些钱和首饰后来都用来治病了。”不敢面对他锐利质疑的眼神,谢丽娘说完,连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那种话。”
“这……”听见儿子方才的话,路老夫人此刻对她的说词也有些动摇了。
“娘,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再活着也没意思,我还是死了干净。”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时,她顿了下,见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进了一寸。
湖绿色的衣裳登时透出了些血渍。
看见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惊嚷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