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在想着画眉小姐吗?」他大着胆子猜测道。
燕子飞只是轻震了一下肩膀,没否认。
「既然想她,这趟为什么不带着她同行?」他无奈的问。
燕子飞这才幽幽的收回不知飞望到哪里的目光。「你不会懂的。」他连声音都显得烦躁。
小染苦了脸,还真是不懂,少爷明明这么依赖人家姑娘,何必自讨苦吃,把画眉小姐推得远远的再苦苦思念呢?
「唉,少爷,您这趟是奉老爷之命,亲自上京婉拒入阁之事,以示慎重,等十天过后就会回去了,可您却什么都不对画眉小姐提,也不许我说,连走时都不与她打声招呼就上路,您这分明是要折腾她,教她哭瞎眼的嘛!」小染为画眉抱不平。
那小妮子平时少爷赏吃赏喝的从不会忘了算他一份,这回要不是少爷严令自个儿不得对她透露行程之事,他也决计不会见她每日为少爷心急憔悴还有心瞒着她的。且离家前又得知她家中出事了,想这段时间,少爷的事,娘家的事,八成都教她煎熬极了。唉,这会他人在京城,还不住的担心起远在吴县的她,怕她要以为少爷不回去了,恐怕要日日哭成泪人儿。
「她真要为我哭,我还值得,就怕她!」燕子飞不说了,一张俊脸只剩气恼。
小染见了暗叹,小两口闹气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少爷聪明人,怎么面对娘们却不会聪明的让一步呢?
女人得疼、得让,有时还得胡涂的嘛。「少爷,我想画眉小姐也该后悔惹您不开心了,您大人大量,就别与女人计较了。」他为画眉说起情来。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家主子在生人家姑娘什么气?只道情人间闹脾气罢了,只是这回闹得严重些了。
「这事能不计较吗?我对她用心了八年,她却只当我是恩公侍奉,我要她的感激做什么?她若还想不明白我的心,我现在不计较,何时计较?」燕子飞怅然若失的说。
「啊!」小染一惊,这才明白少爷在恼什么,原来不开窍的是那丫头啊?如果是这样,那不开眼的妮子是该教训。一扫方才为女方心疼的态度,改而为主子忿忿不平起来。
「这画眉小姐太过分了,少爷这些年布施乡里,身边唤您恩公的人还会少吗?可瞧哪个能像她一样教少爷捧着疼,她怎么这么傻哟!回头我骂她去。」
「用不着你多嘴,她若对我没有心,你骂她只是突显我愚笨的单恋罢了。」
单恋?!小染脸颊的肌肉抽措了一下,喝,少爷对人家单恋?这对男人来说是多没面子的事啊!
况且是少爷这么天纵英才的秀色人物,谁睐他一眼都要失魂的,不早早将一颗心捧上才怪,哪个敢不长眼的教他单恋啊!
「少爷,您别这么说,画眉小姐不蠢,不会教您吃这个闷亏的,她想清楚后就会知道好好回头爱上您的。」
燕子飞听这话越听越可笑,这什么跟什么?!
什么闷亏?什么想清楚就会回头爱上他?
感情能这么想的吗?他感到荒唐,疲惫的挥手赶人,心烦时遇到小染瞎关心,整张俊脸干脆毫无掩饰的阴沉下来。烦!搞什么,怎么越烦越思念起那女人来!
第八章
清晨,天色还灰蒙蒙地。一行人天未亮就起程赶路,好累,但没办法,主子的事一办好就归心似箭,连京城热闹与否都没去见识过,就急迫地收拾行囊要打道回府了。
主子的决定让这些个首次跟着来京城想要见识天子脚下之地的人大失所望,纷纷抱怨主子这是急什么?
众人的脸色可是都不大好看呢!
偏偏坐在轿子里的人,面容比他们还难看,这么一来谁还敢有微词啊?只好埋头赶路了。
倏地,轿子被迫停下了,原来是大清早的在路中央居然围了一群人,这群人正对着一块「破布」指指点点。
「破布」也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昏死了,总之,一些早起的路人纷纷停下来瞧上两眼,不赶时间的就原地讨论了起来,这才堵得道路不通,连轿子也过不了。
「怎么回事,怎么轿子不走了?」坐在轿内的燕子飞传出不悦的询问声。
小染赶上前去,「回少爷,好像有人挡在路中央,咱们一时过不去。」
「怎么会这样,你去瞧瞧!」燕子飞吩咐。
「是。」小染领命快快去瞧个究竟,拨开人群走近些,才发现脏成一块破布、蜷曲的躺在地上的人有着一头长发,是一名姑娘。
这姑娘真不象话,好端端的不回家睡觉,怎么睡在路中央了?!
他摇着脑袋,大为嫌恶的走近想摇醒她好让路,见她真脏得可以,想到自个儿的手要碰到她的身子,就觉得恶心,但不叫醒她又不行,只好勉强伸出一根指头,推戳着她的肩膀,戳了一下,不动,再一下,动了,教头发遮住的脏脸也露出来了,他不耐烦的往她脸上瞥去,这一瞥,大惊失色,一屁股就跌到地上去了,愣了好半晌才清醒地连滚带爬的冲回轿边。
「少……少爷!」
「怎么样?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听见他惊慌的声音,燕子飞皱着眉的由轿子里探出头来。
小染慌张的指着前方,连手指都抖得指不稳方向了。「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
「是认识的人吗?」瞧他异样的神情,燕子飞挑眉猜测。
就见他急着说话,又频频咬舌,试了几次话都说不清,最后他脚一跺,打了几下脸庞,才稳下心情。「少爷,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画眉小姐啊!」
燕子飞一听,立即愀然变色!
他飞也似的跳下轿,一头就冲进人群里,见着那蜷曲肮脏的人儿,心头大震,几乎以为她死了,颤抖的跌上前,慌乱的抱起她。
「画眉!」他惊愕的轻拍她脸庞,摇着她瘦小的肩膀,可她始终没动静。
一旁看热闹的人,有人好心的取来清凉的鼻壶,往她鼻尖轻呛。
受到刺激,画眉眼皮微动,半晌睁眼了,看清抱着她的人是谁后,惊喜交加,用力强撑一口气,「少爷,你说等我想通了来见你,我来了,你等我,我有话要说!」她话还没说完,又陷入无边无涯的黑暗中了。
画眉昏睡了一天一夜,至今未醒,燕子飞心焦如焚。昨儿个见到躺在路中央的竟是画眉,他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直奔附近的客栈,立即要小染找来当地的大夫诊治,幸亏大夫诊察过后,道是她多日未曾好好进食,又一路奔波,导致体力耗尽,才会昏睡路边,现下只要她人清醒后,多喂食些如粥、汤之类的流质食物,就能逐渐恢复体力了。
听了大夫的话,他才放下心来,只是见她昏睡多时,忍不住又教他担心起来,守着她片刻不离,就怕她出了什么差池。
紧握着她的手,算算这时间,她是在他离开吴县的隔日就徒步追来的。
这个傻画眉,想见他,乖乖在府里等着,他马上就会回去了,他也舍不得丢下她太久的。
唉,他后悔极了,不该不留话就离开,让她这么千里迢迢的追来,还将自个儿弄得憔悴昏迷,这一路上她要出了意外,他会懊悔到死的!
这会握着她的手,有了温度,他心情激动,庆幸现在是夏天,夜里不冻,要不她这般昏睡在路旁,不冻死才怪!抚着她白皙的脸庞,这是他这几日最思念的容颜,他只盼她快些醒来,他想听听她用如若画眉鸟般的嗓音唤着他。「少爷……」
画眉鸟终于醒了!「画眉!」他惊喜低呼。
「我……总算见到你了……」她一开口就哽咽了。
一见她哭,他手忙脚乱的赶紧用手、用袖子的要帮她拭泪。「怎么哭了,是哪里疼还是哪里不舒服?」最后他舍弃袖子,想起她送的「风光」绣帕还随身收在他的衣内,连忙掏出来往她脸上细抹。
「少爷!」画眉突然坐起,用力抱住他,哭得梨花带泪,哭得他心惊胆跳。
「你别不要画眉啊!画眉想通了,你不要当我的恩公,就别要是,画眉不坚持了……」她抱着他抽泣的说。
他身子一僵,什么叫不坚持了?这叫想通了?他心往下荡了荡。
「呜呜……其实画眉错了,没想清楚就答话,我不离开燕家是因为我心里舍不得你,才用报恩当借口,我想嫁你,想当你媳妇,想伴你一辈子!」她哭说。
他怔了怔,凤眸逐渐微弯,薄唇扬高了,也听见自个儿的心跳正如雷响般激动的打起胸口来。「画眉,妳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不要你冷眼相对,不要回头见不着你,不要你丢下我不管!」她满脸是泪,绞着十指,声音里净是委屈。
他心悸不已,睁着眼,惊喜之后的他忽然苦笑起来,原来,爱情是这种滋味,根本是个让人患得患失的无奈漩涡,而尽管别人再怎么赞颂他聪颖过人,面对爱情,依旧也不能免除的陷落这窘境之中。
他为爱情不安,为爱情挣扎,直到听到她说的这些话,他才停止了猜忌、愤怒,以及不甘。
俊脸漾起笑意,愉悦地望向她。就因她有双炯炯发亮的眸光,点活了她素净清秀的脸庞,让他无可抗拒的被勾起想永远拥有的欲望。
「画眉,我怎可能丢下妳不管,我还道妳可能心里没有我呢!」他也有他的委屈。
画眉讶异的瞪向他,「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你?!」
「妳说当我是恩公,没说当我是男人。」她听出他话中的暗示,忍不住红了脸,而且这一路就红到耳根了,这烧烧热热的感觉,引起了她心房一阵热浪冲刷。
「少爷……我想过了,很认真的想过了,也清楚的感受到见不到你时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她小手缓缓摸上胸口,这里,此时,还痛着呢!
想起自个抱着身子蜷缩的蹲在吴县城门旁,一天一夜之中,脑中不断浮现出她与少爷相处的点点滴滴,这记忆是这样的清晰……冬天时,她紧张又害怕的想偷看他沐浴泡澡;春天时,她扯着他非要出府赏春不可;到了夏天,她枕在他腿上咏着名人诗赋;秋天时,她摘了叶子夹进他常读的几本书里,有时还会弄脏了他的书本……
早上他醒来会先叫唤她的名字,晚上睡前他喜欢枕在她的胸前读书,隔日,再又重复前一日的快乐。
他的呵护、他的调笑、他的戏弄,无一不带着宠溺,她早敞开心的接受他了,早做好准备要成为他媳妇,只是,她忘了对他说,忘了连自个儿也忘了。
可这会她记起了,也彻底惊醒了,终于,她终于明白他在气什么,恼她什么?
她迟钝、她笨,她少根筋,她该骂!「少爷,我追来了,我一想通就追来了,我一刻也没耽误,真的,一刻也没耽误!」她害怕自个儿来迟了,他不听她解释,这才饭也吃不下,一路奔波的只想早点赶到京城见他。
燕子飞胸口激动翻搅,一把将她重重揽进怀里,更加懊恼自个儿让她这般吃苦,爱一个人何需如此折磨她?
他毕竟还是不够成熟的懂得如何疼一个女人,经过这件事后,他记住了,画眉是他的脑海中的一盏灯,灯不灭,他人不灭,情也不会灭,所以,他要好好守护着这盏灯,不让风吹熄,不让雨淋灭!
「画眉,以后我若再要不告而别,妳别追了,记着,不管我走了多远,去了哪见,最后,我都会努力回到妳身边,妳只要乖乖的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找妳的!」
「你……还要再不告而别吗?」画眉惊恐了起来,又受到了惊吓了。
「不会了,当然不会,我只是比喻,以后我上哪都会带着妳,因为我也受不了回头牵不到妳的手。」他握紧了她的手,这一握,他暗暗起誓,再也不松开了。
「四月维夏,六且但暑。」燕子飞咏道。
「出自《 诗经·小雅· 四月》 。」画眉答。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个嘛……是唐朝高骈所写的『山亭夏日』,对吧?」她得意的道。
「不错嘛,不枉跟在我身边多年,也受我不少熏陶。」他露齿笑说。
「胡说,那是因为我好歹是秀才之女,家学渊源,才能跟着你读几遍就记住了。」
「喔?那我再考考妳,『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这又是出自哪里?」
画眉拧起眉的用力思索,说好都提夏天的诗词,但这个嘛……真糟糕,她好像有点印象,但又一时记不起是谁的大作耶!亏得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个儿是秀才之女,这下要漏气了。
「如何?」
「这个是由……由……」她细白的牙齿啃咬着指尖,想破头了。
「由谁所作呢?」瞧着她可爱的模样,燕子飞几乎瞧痴了。她身子恢复后,他也不急着回家了,便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还往回走到北京城内走走逛逛,同行的人也跟着吃喝玩乐,全眉开眼笑了,这趟回程主仆的好心情全写在脸上。
而这会,小两口挤在轿子里,悠闲的要前往另一处风景区游乐,无聊之际,猜诗打发时间。
「由……由……」某人的唇角不甘不愿的垮了下去。
「认输了?」燕子飞嘴角衔着笑。
「哼,我记不起来了,你别得意,说不定、说不定你也忘了。」明知不可能,她还是恼羞的说。
她真是太可爱了,他失笑的盯着她嘟高的小嘴。「我怎么可能忘呢?这首词的出处是宋朝的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他忽然微微拢了眉。
「哈,别装了,我知晓你不想我输得太难看,说吧,词牌名是什么,我认输就是。」她当他有意逗她,更有意让她,面子没那么挂不住了,反正少爷向来过目不忘,天才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输给他没哈好丢脸的,相反的,这才叫作正常。燕子飞脸色有点古怪,顿了顿后。
「词牌名『满庭芳』。」他说出来了。
「少爷,你真会装,就一口气说出来就好,我不会恼羞成怒翻脸的。」画眉轻笑着说。
他随之噙笑,轻晃了晃脑袋。「是是是,妳记忆力不如我,但器量比我大,这样可好?」
「嘻嘻,你这话倒说得好。」她皮笑着。
「少爷,咱们好像经过孔庙了,您是否要顺道下来瞧瞧?」轿外小染笑盈盈的问。
画眉小姐一来,主子阴霾尽去,现下主仆都尽欢了,众人更随兴的随着瞎逛,也贪了不少乐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