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医来到床边给秦文略请脉,一会便噙笑道:“王爷今儿个的脉象沉且匀,正是回稳之态,只要再静养几个月,伤势必能痊愈。”
秦文略漫不经心地笑道:“多亏王妃细心照料,才能让本王恢复得如此好。”
谈瑞秋听至此,眉头不由皱了下。
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来着,她哪里照料过他了?今天也不过是头一次踏进他的寝房,干么说得好像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为何这么对陆御医说?陆御医自然是要回宫向皇上禀报他恢复的状况,无端端地把她给提了进去,到底是在盘算什么?
照眼前的状况看来,陆御医说不准会以为他俩感情极佳,将这事也禀了上去,可让皇上知晓这事到底有何用意?和当初皇上赐婚有关联吗?
官场上,众人皆认为皇上极看重秦文略,尤其他又立了战功,然皇上却将右佥都御史的千金指给了他。虽说是钦天监观测天象就其方位,找出适合冲喜的姑娘,但七王爷的正妃岂是四品言官千金匹配得上?
在同个方位上,还有威定侯和镇国将军府等皇亲国戚,家中亦有年纪差不多的嫡女千金,可偏偏皇上就是挑中了谈家。
谈家夫妇初知这事时,乐不可支,压根没细想其中古怪,反倒是她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人,一直觉得这事不单纯,如今秦文略又刻意作为……她受不受宠其中的利弊到底与谁相关?
“娘娘。”
耳边传来苏嬷嬷的唤声,谈瑞秋才发现陆御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赶忙走出花罩外,瞧见徐贲正伺候着秦文略穿上中衣,而他的胸腹之间缠着一层层的布巾,她不禁想,他确实是福大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昏迷大半年,竟然没有半点瘫痪萎缩现象,是瘦了些,但还挺赏心悦目的。
“苏嬷嬷,那我该做什么?”她问着。该欣赏的都欣赏了,也该进入正题了。
“这个嘛……”苏嬷嬷沉吟着,见胡娘子正领着端药而来的丫鬟,便接过汤药递给了她。“给王爷喂药吧。”
谈瑞秋闻着那腥臭难闻的药,不禁用力咽下反胃的呕感,缓缓地走到床边,适巧徐贲也替他打理好了,必恭必敬地退到一旁。
“王爷,喝药。”她把药端到他面前。
她想,虽说他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但能走能动代表他没残,自个儿喝药是天经地义的,总不会要她扶着他一口一口喂吧。
他愿意,她也不肯啊。
秦文略面无表情地瞅着她,目光绕过她,一旁的徐贲立刻上前接过了药碗,笑得和气生财道:“王妃娘娘贵体金安,这点差活就交给奴才吧。”
徐贲原本是照料秦文略起居的太监,跟着秦文略离宫立府,为人相当和气,据苏嬷嬷的说法,他治下相当有手段,不能教他那张笑脸给骗去。
“那就有劳徐大管事了。”既然人家不需要她喂,她也没兴趣硬凑热闹。
“哪儿的话,这是奴才分内的事。”
谈瑞秋站到一旁,心想这照料一事应该是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待他把药喝完,她也应该可以回屏香苑了吧。
哪知,秦文略豪气地把药给喝下后,使了个眼色,徐贲立即从紫檀柜里取出一只木匣,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看了眼,苏嬷嬷喜形于色地道:“娘娘,这是王爷给娘娘的见面礼,快快收下吧。”
给她的?谈瑞秋万分不解,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木匣,惊见竟是一套头面,捻金丝缀各色宝石的流苏金步摇和簪花数把,同款镂空掐丝金镯两只,精雕龙凤呈祥半镂空的羊脂玉镯两只……
忍不住的,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以往在谈家时,嫡姊摆显时,总会搬出箱底的头面炫耀一番,但别说在谈家没见过,就连在现代她也不曾见过这种作工,雕琢得如此精巧的金饰和玉镯。
发了!这下子发了,哪里还愁逃命没盘缠!
“娘娘,这套头面可是王爷亲自挑选的,虽不是宫中所出,却也是城里最富盛名的金良阁的饰品,那精巧的雕镯是出自皇上赐封金雕鬼手的金匠大师涂信德之手,可是千金难买的极品。”苏嬷嬷笑柔了向来冷情的眸,但不知怎地看在谈瑞秋眼里,总觉得她像有几分惆怅。
谈瑞秋收回心思,将注意力搁在木匣里,关于这金雕鬼手涂信德她是知道的,在谈家时就曾听太太说过,别说大师之作,就连想要上金良阁订件首饰,没等个几年,是绝对等不到的。
在李二爷的黑市里,曾有一件巧雕金玉摆件,叫价到黄金三千两百两,李二爷捂着嘴偷笑了许久,因为他当初收购时也不过花了百两银子而已。
她只能说,李二爷是个心肝很黑很敢赚的黑心奸商,她必须好好跟他看齐,学其精髓不可。
不过,这木匣这么大,她要怎么偷偷运回房而不让两位嬷嬷发现?
嗯……她必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才好。
正忖着,总觉得有多道目光关注着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偷觑,这才惊觉屋子里除了秦文略和苏嬷嬷之外,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
她不小心露出什么表情了吗?她冷静下来,又悄悄打量了下,才发觉众人的惊诧是意外秦文略的出手大方,而徐贲只是用非常和善的笑脸对着她,教她压根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想再多也没用,眼前最重要的是——“苏嬷嬷,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先到厅里处理一些府里的杂事?”
反正她该伺候也伺候了,该退场了,是不?况且,王府里的杂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虽然她只负责统筹下令,但对于这种多如牛毛的杂事,还是觉得厌烦,不过今天被这木匣沉沉地压得很开心,再烦都不厌。
“王妃今日只需要留在寝屋照料王爷便可。”
谈瑞秋眨眨眼。照料啥?他有什么好照料的?瞧他喝了药后彷佛有几分睡眼惺忪,分明是被药效催得快睡着了,她还留在这里做啥?她必须抓紧时间回房藏木匣,这是非常重要的私事,必须尽快处理才成。
“府里有许多事必须倚仗徐大管事,况且听雨那件事也循线查到一点线索,交给徐大管事处理是最妥当的。”苏嬷嬷隐晦地暗示着。
谈瑞秋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听雨那件事查出一点眉目了,但就算逮着了人,对方要是不供,那就啥事都办不成,如今派出徐贲,嗯……意思是说,他在宫中待了一、二十年,自有刑求的一套就是了。
再者王府里的往来人情等等杂事也得交托徐贲才成,那日会让宽王太妃给闯进王府,就是因为徐贲近身照顾秦文略,才没能将宽王太妃在踏进门前就打发走,由此可见徐贲在王府的重要性。
人家都说成这样了,她当然是从善如流了!“就让我留下来照料王爷吧。”横竖她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一套价值不菲的首饰,伺候伺候人家也是应该的。
可是,照顾病人真的是一件异常无聊的事!
谈瑞秋觑了眼睡得深沉的秦文略,无聊地托着下巴。早知如此,就别让玉露回屏香苑,好歹可以让玉露到书房去帮她挑两本书来,省得她闲到直发呆。
屋里只有她和沉睡的秦文略,屋外更是静谧得一点声响都没有,教她连微微动一下,衣裳摩擦出窸窣声都感到不自在,所以她只能一直保持同一个坐姿,坐到她腰酸背痛还是不敢乱动。
她没好气地睨向径自睡得很爽的秦文略,这男人就连入睡了浓眉依旧紧蹙着,也不知道是身子不适还是怎地。
想起他午膳用得少,就连汤药都喝得比饭菜多,她不禁摇头。要是正常进食都做不到,喝再多汤药恐怕都是事倍功半,可偏偏他是王爷,要是真吃不下,旁人能劝的还是有限。
忖着,她不禁想起她的老公苏秦。在前世里,她有着美满的家庭,疼她宠她的老公和两个女儿,事事样样都有老公替她张罗,可就算是十八般武艺皆通的老公也有生病的时候。
他一旦生病也是懒得进食,从来身子强健的人一病就得耗上一段时间才能康复。不过,她有样法宝,只要一端出来,他再没食欲也会捧场。
她不擅厨艺,会的也就只有那么一样——桂圆粥。不需要珍贵的食材,弄点紫米配上桂圆,丢上一把红豆,再加点黄耆红枣,虽说黑糖较妥,但她老公就偏爱冰糖的清甜,入冬时喝上一碗,浑身暖呼呼的,让他发点热流点汗,比吃药还好用。
想起他喝桂圆粥时的满意表情,她不禁勾弯了唇,但笑意没停留太久,随即隐没在怅然的眸底。
当她走时,他还好吧,有好好的吧……他那般死心眼的人,简直是爱她入骨了,她压根不敢想象她走后他变成了什么模样。有时她会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央求他再找个所爱,别让自己孤单到老,可偏偏这种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多么自私的人,哪怕自己已不在世,哪怕明知他会孤单到老,也不允其他女人靠近他。
可是他如果真是孤单一人……
第三章 掌心红痣惹是非(2)
“别走!”
思绪蓦地被身旁的沙哑喊声给打断,她猛地收回心神,双眼直盯着秦文略,却见他双眼紧闭,伸长了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王爷?”她低唤了声,他却像是被困在恶梦里,痛苦的呻吟,手在半空中摸索着。她皱紧了眉,心想自己好歹拿了人家的赏,怎能弃人家不顾呢,还是先把人唤醒吧。“王爷,醒醒……醒醒啊,王爷!”
她唤了几声,不见他清醒,见他的手像是努力想要挽回什么,她想也没想地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死紧,痛得她低吟出声。
“王爷,快醒醒啊!”她痛得大呼着。
天啊,不用握这么紧吧,老天啊,她的手好痛啊!
许是她喊得够大声,秦文略一把将她拽到面前,张开猩红的眼直睇着握在手中的小手,气息紊乱地注视半晌。
“王爷,先放手吧……”她软声央求着。
她可不希望自己一时好心却换来骨折的下场……老天啊,他看起来明明就纤瘦得紧,为何会有这把吓人蛮劲啊?
“芸娘……”他哑声喃着,松开了手,看着她掌心的红痣,徐徐地扬开笑,转而轻抚她的颊。
谈瑞秋庆幸手终于被松开,可下一刻又被他的亲近吓得说不出话。“王爷,你睡迷糊了,我不是芸娘……”
芸娘?哪位呀,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去找找吧。
“芸娘……你终于肯回来了……”他哑声喃着,眸底一片湿润,面容痛苦噙着近乎疯魔的癫狂,唇角却吊诡地带着笑意。
谈瑞秋直睇着他扭曲的俊脸,感觉他正用力地抹去她脸上的粉,担心脸上的粉真会被他揉掉,她不假思索地挣扎着,用力过猛反教自个儿摔跌在地。
来不及喊痛,躺在床上的秦文略已经挣扎地下了床,一把将她扶抱在怀。“没事吧,没事吧……”
见他担忧受怕的神情,谈瑞秋心里真的有点毛了,他伤到的应该是身体不是脑袋吧,怎么会睡了一觉,整个人像是半疯似的?该不会这府里有人要害他,在他的药里下了什么吧。
难不成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府,其实比谈家内宅还要不堪?
正胡思乱想着,却感觉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有股湿意,她垂眼一看,心口一窒,忙道:“王爷,你……我先扶你回床上躺着,你得歇会才成,你的伤口渗血了!”
老天啊,别闹了!今儿个御医才说过他情况转好,要是明天御医请脉,发觉他恶化了,这帐是不是要算在她头上?
“我没事,不疼的,你……脸上为何要裹着粉?”他笑问着。“脏了吗?我替你拭净可好?”
“我……”谈瑞秋想哭了,见他真的想抹掉粉,抗拒道:“王爷,不用了,我喜欢抹粉,抹粉很好,你别擦了!”
喂,外头有没有人啊?里头这般大的声响,怎么就不见有人来,天色都快暗了,也差不多要送晚膳了吧!
“你……不想用原貌见我,不想让我瞧你的面容,你……恨我吗?恨我来不及护你,护你腹里的孩儿吗?”
看着他殷红的眸底蕴着月华,听着那卑微央求的沉嗓,谈瑞秋心底莫名地痛着。虽不能理解他的话意,但这当头最重要的还是——“王爷,身子要紧,先回床上,咱们待会再说可好?”
不管怎样,她得要先看看他的伤势,天晓得那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你担心我?”
“当然啊。”瞧他神情放松些许,她动作轻柔地缓缓退开,正欲搀扶他起身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忙道:“外头的快来人!”
几乎是同时,苏嬷嬷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见她扶着王爷狼狈起身,王爷单薄的中衣上染上了血,吓得赶紧上前搀扶,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王爷睡迷糊了。”谈瑞秋小声道。
苏嬷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帮扶着秦文略坐回床上,却见他伸手欲拉谈瑞秋,谈瑞秋随即退上一步,急声道:“王爷,我不是芸娘。”
虽然残酷,但她还是必须告诉他真相。
“……你不是芸娘?”
瞧他瞬间黯淡的眸,谈瑞秋只能向苏嬷嬷求救。
“王爷……芸娘死了,你又忘了吗?”苏嬷嬷哑着声道。
“死了?”他僵硬地望着她,长睫缓缓垂下。“对,芸娘死了……快一年了……我却像是等待了两辈子……”
那嘶哑带着鼻音的粗嗓触动谈瑞秋的心,把他和她最爱的男人连结在一块。
当她离世时,苏秦是不是也像他这样?
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秦文略给安抚好,重新包扎并喂了药,待他睡下后,王府才又恢复了平静。
谈瑞秋在寝屋旁的小厅里坐着,晚膳只用了两口便再无心思用膳。
一会苏嬷嬷掀帘走来,面上带着歉意,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瘀痕。“都怪老婆子不好,竟只让娘娘伺候着王爷。”
谈瑞秋顺着她的目光淡淡扬笑。“不打紧,只是瘀伤罢了,几日就好。”她的手上被秦文略紧握过的范围,全都冒出了可怕的黑紫色。
苏嬷嬷取了药膏,替她揉着瘀血,直睇着她掌心明显的红痣。“王爷是睡迷糊了,可也是因为这红痣才会教他更错乱。”
“怎么说?”
“芸娘是我的侄女,也是王爷的侍妾,她的双手掌心皆有一颗红痣。”
谈瑞秋不禁愣了下,忍不住想,原来掌心有痣的人还真不少,她的前世今生,掌心皆有红痣,苏秦总说掌心的痣是他们前世情缘未了,今生相聚的依据,凭着掌心的痣,他们就能找到彼此,她不信那些,但愿意为了苏秦而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