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嬷嬷的眼神微动了下,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个贱蹄子,不值一哂,小姐何必将她挂在心上?”
谈瑞秋轻点着头。“之前玉露说,听雨的伤好得慢,我给嬷嬷十两银子给听雨买些滋补的药材,可有照实给她熬去?”
“那点小事我都交给数雨去打理了。”
“还有,我让厨房特地给听雨熬的——”
“小姐,来顺方才已经回府了,老爷肯定带了什么话,倒是先让我去问个清楚。”文嬷嬷脸是笑的,眼神却是冷的,不耐到了极点。
谈瑞秋只好让她和王嬷嬷先退下,待两人都走远了,才道:“玉露,再去跟厨房叮嘱一声,就说给听雨的膳食必须差人亲自送进听雨的房里,绝不假他人之手,那膳食所需的银钱,全都挂在我的帐上。”
玉露应了声,像是想到什么,又问:“要不要我去跟数雨姊姊探探口风?”
“去吧。”
待玉露一走,外头的丫鬟教谈瑞秋全都给撤下,要她们各自上厨房领些点心,一会她便就着房里的凉水卸去脸上的粉,取出以往在谈府所穿的旧衣裳换上,沿着屏香苑后头的小径而去。
这些日子,她都假藉饭后消食在屏香苑附近走动,知晓这里有条小径,听说是可以通往后角门的。
今儿个是个绝佳的好日子,反正文嬷嬷教她给问烦了,加上王爷至今未回王府,王府里根本不会有人盯着她,只要她快去快回,绝对不成问题。
可这附近没有悬风灯,她又不敢提灯,只能凭月光引路,夜里寒风迎面袭来,冻得她直打哆嗦,暗恼自己穿得太薄。不行,路都走一半了,她非把通往角门的小径给走熟不可,已经不能再拖,她决定在大年初四那晚,就在宾客离开之际,便利用角门先逃。
走着走着,突地听见阵阵琴声,脚步一顿,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树丛间竟有光影。
不会吧……屏香苑和主屋隔了座园子,而孟寄兰和巩云栽的院落都在西边,她听文嬷嬷提起过,这后头该是没有宅子的,毕竟府里的女眷也就这么多,秦文略也没必要在后头另辟一室吧。
她朝光源而去,经过一座小巧园林,便见一道月亮门,里头确实是座小宅院,堂屋大敞,琴音就是从里头透出的。
到底是谁在里头?难道秦文略另外养了侍妾在这里?可真有侍妾的话,苏嬷嬷该足知情,也会知会她一声的……想不透的谈瑞秋不多细想,绕过了小宅院,直往北边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就瞧见了角门,她躲在树后,瞧角门边上有位婆子在打盹,心想得趁这几天跟婆子打好关系。她心里暗暗盘算,正要离去,却听见敲门声,回头望去,就见打盹的婆子赶紧开了门,一名丫鬟从怀里掏了什么给婆子,随即便从另一头小径而去。
谈瑞秋挠了挠脸,要是她没记错,这丫鬟应该是巩云栽身边的……打从秦文略复职以来,王府的禁卫卸除了近一半,门禁似乎也没那般森严,但下人要出府,得要领着主子的命令,而且走的也是侧门,怎会选走角门,而且又是这种时分?
她边走边想,回想苏嬷嬷难以启齿的神情,还有近来两位侧妃的安分,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想得太过入神,压根没察觉先前走过的小院落前站了个男人,目光冷鸷地盯着她。直到来到他的跟前,她还是垂着眼边走边思索——
“谁允你在这儿出入的?!”
谈瑞秋当场吓掉了魂,只因这嗓音……她抬头望去,不禁暗咒了声,难以置信怎会是秦文略?!
“我……”谈瑞秋脑袋快速运转着,还没想出如何搪塞,便听他又开口。
“你是谁身边的丫鬟?”
谈瑞秋楞了下,立即明白她的脸上没上粉,所以他根本没认出她是谁。“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丫鬟,王嬷嬷要我给一位姊姊送膳,出来时却迷了路。”她灵机一动,打算就这样混过去。
听她提及王妃,秦文略神色微霁,便问:“娘娘就寝了?”
“是。”她始终低垂着眉眼。
“回去吧,就往那儿走。”
“多谢王爷。”行了礼,她快步走着,拐过弯后,干脆拉起裙摆用跑的。
吓死她了!还好她把粉给洗掉了,才没教他认出,可他站在那里,不就代表他刚刚在那小院落里?那家伙该不会是真收了侍妾摆在那座小院落吧!亏她还觉得他是个情深意浓的男人,结果……完全无法跟她老公相比!
一回屏香苑,刚进门,玉露便迎了上来。“小姐,你跑去哪了?”
“我去探路。”她气息微乱地说着,玉露赶忙给她斟了杯茶。顺了口气后,便问:“数雨那儿怎么说?”
“数雨姊姊说嬷嬷根本就没送药材过去,就连敷口子的膏药都不肯给,还是巩夫人身边的雀儿姊姊看不过去,给了她几瓶玉清膏。”
谈瑞秋顿了下。“雀儿?是不是巩夫人的大丫鬟?”见玉露点了点头,谈瑞秋觉得头更痛了,只因她方才瞧见的就是雀儿,这时分出入王府已是不合宜,这头又爆出她好心肠地给数雨膏药?
丫鬟都是看主子行事的,她可不认为她和巩云栽交情好到她的丫鬟肯帮她的丫鬟一把。
第七章 退场之日终来到(1)
“小姐,有什么不妥吗?”玉露不解地问着。
“玉清膏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这可是御赐的,唯有二品官以上,年年才会赏下一些,瓶底都有打印傍所属官家,宫中都有记录。”谈太太老是埋怨自个儿无福抹用玉清膏,她常想要是谈老爷多打太太几顿,或是打重了些,也许就会替太太把玉清膏给求来了,哪怕瓶底印的不是右佥都御史的名号,也够太太满足了。
“巩夫人是镇国公嫡女,有玉清膏并不为过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不对劲……”话到一半,突地听见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的王嬷嬷低喊着王爷,吓得谈瑞秋赶忙抓着玉露。“快,给我上粉!”
玉露二话不说地抓起脂粉就往她脸上抹,厚厚涂上一层,帮她褪去了一身旧衣,只余中衣,她再赶紧躺上了床。
就在她双眼一闭时,听见了门开的声响,玉露迎了上去,细声应了几句,她便又听见关门声,该死的是,接下来是靠近床边的脚步声。
谈瑞秋紧闭着双眼,暗骂自己怎么不侧着身背对床边,至少不用担心被他发觉她假睡,或者她也可以假装被扰醒,干么装睡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时,感觉床边一沉,教她呼吸一窒。
不会吧……他不会是坐在床边吧!他这是怎样?去侍妾那里得不到满足,就跑到她这儿骚扰她?
渣男!她开始唾弃他了,往后别奢望再与她交心。
心里痛快地暗骂一通,突觉往下沉的不只有床头的位置,应该说整个床都稍稍往下沉,而属于男人的气息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谈瑞秋屏着气息,然后,感觉他朝自己伸出了魔掌,尽避手只搁在她的腰边,似这绝对是性骚扰的一种无误,她应该要马上跳起来痛骂他一顿,可问题是……她是他名义上的老婆,而且是大老婆,要是他真想怎样,她可以说不要吗?
所以,她现在必须考虑的是——该踹他哪个地方!
正想着,大手微使劲,竟将她给搂进怀,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如此亲密的举措,教她握紧了拳,心想着她脚一抬,是不是能正好踢到他的兄弟。
然而,她的脚始终没有抬,因为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他身上真是该死的冷!不是去听侍妾弹琴吗,怎么把自己弄得浑身冷冰冰的?
而且,两人贴得这么近,近到她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一丝欲望,所以……她应该还安全,不用急着让他断子绝孙。
大不了等他睡着了,她再挣脱他吧,看在他实在对她不错的分上,在宫中拿了赏赐就交给她,丰厚了她逃家的盘缠,她就当一次人体抱枕回报他,这应该不算出轨,老公不会怪她的。
于是,她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待她确定他的呼吸匀了,应该是入睡了,她才假装要翻身逃离他的魔掌,岂料……动、不、了!
她微张眼偷看他,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可怎么他的手就没松掉?
喂!当人体抱枕是有时间限制的,他要是死活不肯放,他日黄泉底下,要她怎么有脸去见她老公?
谈瑞秋死命的挣扎,挣扎出一身汗来,秦文略却是不动如山,径自睡得快活,逼得她快要爆出火来。
太过分了!他做什么骚扰她,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他,要他这样报答?!
太可恶了,明天开始,她要在寝房门口贴告示——王爷与狗,不得进入!
隔日,谈瑞秋是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的,还被玉露叨念了好久,说粉都不够用了,光是花在脂粉的花费都够寻常人家过一整年了。
“你以为我愿意?”她悻悻然地瞪去。
那混蛋四更天才起身,她只好跟着耗到四更天才睡,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可怜。
玉露撇了撇唇,只好把她的脸涂得比往日还要白上三分。
瞪着镜中的自己,谈瑞秋在心里痛骂了秦文略一千遍后,才稍得发泄,唤来数雨一起前往听雨养伤的仆房。
仆房的环境不算太差,可问题是听雨的伤势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糟上许多,不禁暗骂文嬷嬷实在太歹毒,竟然弃听雨于不顾,分明是要她死在王府里。
“小姐。”听雨一见她,抖着身子想起身,却被她给按下。
“听雨,你别担心,往后你的日常膳食和汤药,我会让厨房的人备妥,再让数雨亲自去领,绝对会将你的伤养到好。”
“多谢小姐。”听雨嘴里道谢却不怎么信她,毕竟已经隔了这么久才突然来探她,要说背后没有阴谋,她实在不相信。
“数雨,你说巩夫人身边的雀儿给了你玉清膏,能否取来让我瞧瞧?”这事才是她今日特地前来的主因。
一旁的数雨赶紧从柜子里取出玉清膏交上。“我本是不肯收的,毕竟与巩夫人那头素无交情,可偏偏听雨的伤口一直收不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谈瑞秋皱起眉,往瓶底一看,就见那印的是贺字,低声问:“这不是镇国公府的玉清膏,你俩可知道有哪位二品官是姓贺的?”
话一出,听雨和数雨神色同时一变,互看了一眼。
这一幕没逃过谈瑞秋的眼,她垂眼忖了下,将玉清膏递回,肃容道:“这事极为要紧,昨儿个苏嬷嬷跟我说,我身边的丫鬟与他府的下人有所联系,这事乍听之下,顶多是管束不周,罚几个板子便是,但是照我看来,我倒认为有心人在操弄这件事,你们说,这贺家的玉清膏究竟能惹出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哪怕数雨用手轻扯着,听雨还是闷着声道。
谈瑞秋叹了口气。“听雨,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现在这个位置是替三姊姊看守的,我要是在这府里遭殃,大年初四三姊姊与我交换后,三姊姊又要如何管治王府。”
“三小姐初四便会进府?”听雨喜出望外地道。
“正是,大年初四是孟侧妃生辰,她想设宴我便由着她,届时谈家女眷会过府祝贺,那日便是我和三姊姊交换的最佳时机,可我也怕,孟侧妃在这当头说要设宴,不知道是在策谋什么,要是你们知道一些内幕却不告诉我,届时我和三姊姊万一交换不得又闹事,这该怎么办。谈家现在已是不比以往,得靠三姊姊光耀门楣,你们都是从小苞在三姊姊身边的家生子,该是明白我的意思。”
听雨听到最后,咬了咬牙便道:“贺家应该是指户部尚书,毕竟二品官以上的官员唯有户部尚书姓贺了。”
谈瑞秋挑起了一边眉头,问着玉露。“老爷和户部尚书有交情吗?”
“应该有吧,有回老爷醉酒回府,听说就是上户部尚书府邸喝的。”玉露把她所知的道出。
“既是这样,巩夫人差丫鬟拿贺家的玉清膏来,这似乎并无不妥。”谈瑞秋状似喃喃自语,但目光却是定在听雨脸上。方才听雨一听贺家脸色就变了,所以这事绝非玉露说的那般简单。“听雨,你说呢?”
听雨犹豫了下,垂着脸道:“老爷曾经有意将三小姐许给贺家的二少,虽说没有言明,但是两家已有准备下聘的传言,而且……三小姐曾经私下见过贺家二少。”
谈瑞秋闻言,一双眼都快要瞪凸了。
原来还有这桩隐情!换言之,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谈三是准备嫁进户部尚书府的,而且谈三还私下见过贺二少……天啊,这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谈三还能活吗?不,她现在就是扮演着谈三,到时候出事是她得担!
所以,巩夫人也许是知晓这桩事,所以让丫鬟出府,恐怕就是上贺家跟贺二少拿玉清膏,而且是用她的名义,所以苏嬷嬷的脸色才会那么糟。
苏嬷嬷是何等人物,只要差人去查,哪怕查不到内幕,也绝对查得到谈贺两家差点就成了亲家,而如今彼此的下人有所联系,这事要说得多难听就能有多难听。
说不准孟寄兰设宴,正是打算给她难堪,这事……
“听雨,你听着,尽避养伤就是,我说过要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其他事你就别担心,还有,数雨,往后雀儿不管再给你什么,一律收下。”
“……嗄?”
“那可是呈堂证供呢。”谈瑞秋噙笑道。“你非但要收,而且还要主动去要。”
数雨看了听雨一眼,见听雨轻点着头,她才道:“奴婢知道了。”
起身离开了仆房,玉露随即快步跟上,低声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将这事跟苏嬷嬷说?”
谈瑞秋摇了摇头。“不了,苏嬷嬷现在恐怕对我有所不满,与其告诉她,倒不如咱们私下解决。”
“怎么解决?”
“这个嘛……守株待兔吧。”这事空口白话是没用的,总得要人赃俱获才成,才能让对方哑口无言。
虽说她无心耍心机,但这世上太多事向来是不由人。
年节将近,城门大开,秦文略更是忙得少在王府露脸,谈瑞秋觉得如此也好,要不面对骚扰她一夜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要端出什么表情较妥。
元旦时,秦文略得留守宫中,直到大年初四都不见他的身影,她想,孟寄兰肯定很郁卒,因为堵不到人,央求不了秦文略陪她过生辰。
不过,秦文略虽不在府里,年节上门送礼的人几乎快要踩垮了王府的门槛,还好这些礼该不该收,能不能收,又该回什么,都有徐贲替她拿主意,她只负责在徐贲将礼单写好,看过一眼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