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柏伦合上翻译稿子,叹了口气,决定该给自己一杯咖啡的时间,好好沉淀一下。
至少,他得知道她入睡了没有,他才有法子真正定下心来。
聂柏伦关上古铜桌灯,端著他已空的马克杯走出书房。
客厅里,立灯亮著。
原本该在客房里的印炜炜正窝在沙发里,双眼一瞬不瞬地看著电视里的蜡笔小新,她专注地看著萤幕,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电视上的小新开始扭屁股了,但印炜炜却没有笑。以前只要小新一扭屁股,她就会又笑又跳地像一条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
“睡不著?”聂柏伦在她身边坐下。
印炜炜被吓得惊跳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抱歉。”他说,心有点疼。
她摇头,挤出一道笑,静静地看著他,伸手触了下他的镜框。
聂柏伦的心跳停了一拍,近在咫尺的她,脂粉未施,清纯地像十八岁。长长鬈发落在胸前,沉静地像一幅画。
“我第一次看到你戴眼镜。”她轻声地说道。
“是吗?”一股她身上的淡香飘近他鼻尖,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你以后还是不要常戴眼镜好了。”她笑著说道,伸手去推他的镜框。
“不好看?”他皱了下眉,想拔下眼镜。
“不。”印炜炜阻止了他,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著他。“是太有魅力了。气质、文采立刻各加十分,看起来更像是个风度翩翩的潇洒型男了。你那些翻译书迷,还有咖啡粉丝如果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会更加迷恋你的。”
聂柏伦淡淡地一笑,因为她觉得他好看,心里不禁小小荡漾了。
“要不要来杯咖啡?”他问。
“你想害我睡不着觉吗?”印炜炜一对上他澄净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唉,她在他面前还需要假装什么坚强吗?
“好,就来一杯吧。反正睡不著,不如让脑筋清醒一点,搞不好还可以想出方法,让自己好过一点。”她苦笑地一耸肩。
聂柏伦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厨房小吧台边,磨豆煮咖啡。
不一会儿后,他将一杯色泽美丽的咖啡送到她面前。
“你煮的咖啡总是好美。”印炜炜就著厨房橙黄灯光看著咖啡,轻声称赞道。
聂柏伦勾唇一笑,权充回答,再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两人无言地对坐著,咖啡香是唯一的语言。
他看著她,她穿著他的恤衫,坐在他的家里,沐浴在他家的灯光下,静静地与他对坐著。没人能够伤害她,也没人能够加入他们之间,他很愿意一直这样保护著她啊……
聂柏伦胸口一揪,黑眸里的情感更加灼热放肆了。
印炜炜没察觉到他异样的视线,她喝完咖啡后,一迳地低著头,双唇几度开合,却总是没开口。
“想谈谈吗?”终于,他问。
“我想说话。”她说。
“我在听。”
印炜炜对他一笑,眼睛里却很快地冒上一层水气。
他心疼地皱起眉,拿过面纸擦去她的眼泪。
她拉住他的手掌,当成护身符一样地牢牢握著。
“以前,我和丁大川刚认识时,他会带著我到处去吃好吃的东西。”印炜炜掰起他手指,无意识地说道。“他说过,我笑起来最可爱,好像全世界的太阳都集中在我脸上了。”
“你的笑确实会让人忘掉烦恼。”聂柏伦嗄声说道,心在淌血。
“人心真的好可怕,他怎么有办法在我面前演得那么若无其事?”她不解地摇著头,声音开始颤抖了。
他没接话,只是回握著她的手。
“安宁病房里,因为无常来得比明天还快,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每天都认真地过日子。所以,我每次喝你的咖啡时,都会谢谢老天爷还让我活著……”一颗眼泪危险地悬在她的眼眶,但她拚命地忍著。
“不会有人比我还清楚你活得多认真。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喝咖啡专注的样子,就让我……”他停顿了一下,因为满腔的热血都在喉咙里沸腾著。
“让你怎么样?”
“让我决定要交你这个朋友了。”他硬生生地压下心头情绪,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
“失恋应该要很难受,还是觉得很受伤?”印炜炜无神双眸求救似地望著他。“为什么我不难受,也不觉得受伤,我只是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是不是我和丁大川之间都只是我的妄想,其实根本什么事情也没存在过……”她拍著胸口,发出咚咚咚的空洞声响,眼泪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许多事情一旦习惯了,便会视为理所当然,你不能说它不存在。”就像他对她的感情一样。
“我一直以为和他述说我的心情,是一种分享,我真的没想到会造成他的压力。”印炜炜瞅著他,突然间揪住他的手臂,脱口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心里有事时,第一个想到要倾诉的人永远是你,你承担的压力只会比丁大川多……”
聂柏伦用手覆住她的唇,黑亮眸子锁住她湿润水眸。
“我喜欢听你说。”
印炜炜胸口一窒,觉得自己正沉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飘飘然地浮动著。
他看得那么专注,像是想将她看入心底一样,她挪不开视线,只觉得心头正发疯地灼热著。
不行,她怎能对聂柏伦胡思乱想呢?人家正好心地安慰著她啊。印炜炜强迫自己回复心神,掩饰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很用力地抱著他。
“笨蛋,你干么对我这么好?你这样会宠坏我,我会无法无天地欺压到你头上喔。”她说。
“无所谓。”他痛得习惯了。
“你不可以惯坏我,我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如果真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我时,我会受不了的。”她慌张地捧住他的脸,急切地要求著一个保证。“我可以失去丁大川,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她的话让聂柏伦的心跳停了一拍,呼吸也随之粗重了起来。
“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了。”
他的话安抚了她的心。她没注意他亮得可疑的眼神,只是低头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地呼吸著。
而他拍著她后背的大掌旋律像催眠曲,让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你觉得丁大川会打电话来跟我道歉吗?他毫不犹豫地就提出分手,真的好伤人……”她低喃道。
“你希望他打来吗?”
“希望,因为我觉得我还没痛骂他一顿。”她咬了下唇,却没有睁开双眼。“那你觉得他如果打来要求复合,我应该要怎么回答?如果他说他还想考虑,那我要不要……”
她一问又问再问。
但她的问题,他都没有答案。
聂柏伦只是握著她的手,轻声反问著她,让她适时地说出她的心情。
她说久了,讲累了,完全闭上眼,偎在他身边打起瞌睡来。
聂柏伦望著她紧皱著眉的睡容,不由得看傻了。
她坐在他的家里,依偎在他身旁,是不是他曾经作过的美梦呢?否则,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情景,熟悉得不像才初次发生呢?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只觉得手臂被枕麻了,于是轻动了下身子。
印炜炜马上睁开眼,担心地紧搂著他的手臂。
“我还在,乖乖睡。”他很自然地侧头在她发上印下一吻。
她点点头,给了他一记笑容,又沉入睡梦之间。
而他一惊,为了自己方才那一记太逾矩的亲吻。
她是毫无心机地偎在他身边的,但他又该如何压抑自己这颗已经愈来愈不受控制的心呢?
或者,他可以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了。
因为她已经和丁大川分手了,而他终于可以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拥有一个公平竞争的位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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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过去,丁大川真的音讯全无。
印炜炜真的很想打电话过去臭骂他一顿,痛批他一个大男人,却连处理感情的基本道义都没有。
虽然对于分手一事,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还在等待他的电话,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觉得他们的过去只是一段空白,唯有丁大川打电话来道歉,她才能真正放下,了结这段感情。
在等待电话的这段期间,印炜炜始终住在聂柏伦家里。
堵在印炜炜家门口的王伯儿子,早早就已经在警察一番“长谈”之下,撤去踪影,但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里,丁大川送给她的每样东西,都像是在张牙舞爪似地嘲笑著她。
一个男人怎能同时和两个女人交往呢?
这件事总让她觉得好可怕,也让她觉得好肮脏,所以她开始偶有失眠的情况发生,幸好——
聂柏伦总是陪在她身边。
今晚是聂柏伦的生日,印炜炜一下班便跑去买了两瓶红酒,她要和他来个不醉不归,她要大大感恩他对她的付出。
她要让他从今晚开始,不再为她担心!
印炜炜走进聂柏伦居住的大楼里,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后,走入电梯里,另一个住户也随之跟著走了进来。
“炜炜。”“幸福”常客王婆婆唤了她一声。
“婆婆!”印炜炜上前拉住王婆婆的手,两个人高兴地抱成一团。
“你和柏伦什么时候宣布在一起的消息?”王婆婆摸着她的头发说道。
“婆婆,你这题我不会回答耶。”印炜炜睁大眼,老实地说道。
这些时日以来,王婆婆已经不是第一个问她和聂柏伦是否在一起的人了。
他们或者比朋友还好很多,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比男女朋友还亲密、还要无所不谈。
但,他们就真的只是朋友啊。
“你每天跟著柏伦关店门,一块回他家,这事可假不了吧!想不到你这丫头也会害羞啊。”王婆婆哈哈大笑出声,拍了下她肩膀。
“我没有要害羞啊,是因为我还在失恋期,聂柏伦关心我,所以才让我寄居一阵子的。”印炜炜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生怕毁了聂柏伦清誉。
“什么,原来你们还没有在一起啊?”王婆婆惊讶地睁大眼,旋即惋惜地长叹了一声。“那么聂柏伦该加把劲了。”
“婆,你别乱点鸳鸯谱啦,我和他只是朋友,八字都没一撇呢!”她哈哈大笑地说道,一派坦荡荡模样。
“不是没一撇,而是有人少根筋,否则现在早就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了。”
“什么意思?”印炜炜不想装傻。她和聂柏伦从来没把对方当成异性过啊,否则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久,感情这么深,却还一点暧昧都没有。
“老婆子说的还不够多吗?”王婆婆敲了下她的脑袋,一脸深意地说道:“人生苦短,好好把握啊。”
电梯门打开,王婆婆走出电梯。
“婆,再见。”印炜炜大声说道。
电梯门阖住,镜面电梯门上映出印炜炜表情凝重的脸庞。
男朋友可以来来去去,但聂柏伦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朋友。这样一块人间乐土,她怎么可以轻易用男女之情来破坏呢?
只是,她也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聂柏伦人好、条件优,她为什么没对他动情过?因为她把他当成朋友,所以才没动过歪脑筋?
“嗯,确实有可能。”印炜炜在电梯里自言自语著。“你这家伙实心眼,认定是朋友,就算别人勾肩搭背,你也会以为他在对你称兄道弟呢!学生时期,这种事情确实发生过不少次。”
但聂柏伦可是个理性成熟的男人啊,他如果喜欢她,怎么会这么平淡呢?
一定是别人想太多!她真的不觉得聂柏伦有把她当成对象在看待啊。
印炜炜走出电梯,站到十二楼A座门口,叮咚叮咚地按著门铃。
门被推开来,聂柏伦温柔带笑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生日快乐!”印炜炜马上飞奔入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聂柏伦没有放开她。
印炜炜也不急著起身,聂柏伦的胸膛温暖地让她流连忘返,她想自己可以抱著他三天三夜不放手。
这些日子多亏了他啊!她就算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呿,她在想什么,他们只是“朋友”哪!
印炜炜睁大眼,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聂柏伦是个多么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看似斯文但却相当结实,虽然结实却又不会刚硬到让人不舒眼。如同他的体温不像一般男子高,总是温和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一样。
“唉唷,干么在门口相亲相爱啊,要不要收门票啊?”十二楼B座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半倚在墙壁上,揶揄地说道。
“谁不知道费朗先生钱多,没事爱花钱当大爷。”对于这个和聂家很熟的邻居,印炜炜不客气地回嘴道。“门票一千元。”
费朗拿出皮夹,眉头坏坏地一挑。“给你两千块,还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表演?”
“柏珍——”印炜炜对著门内大喊著。“快把这个讨人厌的费朗赶走,不然这里就要出人命了。”
“别挡路,我要带柏珍出去。”费朗大摇大摆地挤过印炜炜身边,登门入室。
“喂,今天是聂柏伦生日,你怎么可以把他妹妹带走,没礼貌,扣一百分!”印炜炜瞪著费朗,把手里的酒瓶递给聂柏伦,一脸要找人干架的凶巴巴。
“就是因为聂柏伦生日,所以我才把柏珍带走。”费朗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聂柏伦一眼。“没遇过这么上道的好兄弟吧?”
聂柏伦苦笑地一抿唇角,无奈地一摊手。看来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感情吧。
印炜炜看著那两个男人交换的视线,她揪了下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家之前说话,就是这么意有所指的吗?好像她和聂柏伦早就应该是一对似的。
“柏珍,快一点……”费朗对著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叫道。
“等一下啦。”聂柏珍一回头,急著要上前,急著要把手边事情忙完,急著要回答,于是撞倒一把椅子,椅子撞到桌子,桌子上的袋子于是掉到地面,兵荒马乱之音顿时不绝于耳。
“小笨蛋,你急什么急啊!又撞到了吧!”费朗气急败坏地冲到聂柏珍面前,一把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是嫌身上瘀青不够多吗?”
“谁叫你一直催……”聂柏珍低声咕哝著。
“谁叫你慢吞吞。”费朗回嘴,神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药膏,嘴里还不停唠叨著:“撞到哪里?”
聂柏珍指著伤口,乖乖地让他搽完药后,她起身把牛排盛进瓷盘里,才又说道:“我去拿包包,你等我一下。”
“你还可以再慢一点,看看能不能破世界纪录。”
“喂,跟一个小你很多岁的女人争论,你会不会太没风度?”印炜炜看不下费朗欺压善良,双手叉腰出来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