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平时他虽是最爱护乡亲父老的好青年,但是此刻却有着想狠狠掐断这位老大妈颈项的冲动——不对,他要直接把她的大嘴巴缝起来。“小团才不嫁给那个天杀的吸金当誧里的吸血鬼!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平地响起一声雷,吼得所有人都吓呆了,最靠近他的郭大妈和王婆婆差点震得耳膜破裂。
小团也惊愕地看着他,“半夏哥?”
“什么苍蝇蚊子屎壳郎也敢介绍给小团?你知不知道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靠着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嘴巴胡乱东拉西扯,小团将来要是过得不幸福,你敢把头剁下来给她当球踢吗?”他勃然大怒,气急败坏的指责。
“不不不敢了……不敢了……”郭大妈被他吓得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王婆婆也差点吓得脑溢血,本来还在那儿乱挑的手紧紧捂住胸口。“阿弥陀佛……哪儿来的凶神恶煞?罪过、罪过……”
“婆婆你也是!”他转头怒视王婆婆,斥责道:“买东西不要挑三捡四捏来捏去,都给你捏坏了还能卖谁去?能不能顾顾别人的感受啊你?”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下下下次不会了!”王婆婆尖叫起来,三寸老金莲飞也似地溜得不见人影,一点都不像年过七十五的老人家。
果真是老当益壮啊。
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然半夏吼出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大家也早已经对那两个出了名的市场摊贩杀手不爽很久了,但是看着他活像要杀人的凶狠表情,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多说什么,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夏哥……你太凶了,郭大妈和王婆婆没有恶意啊。”
“你这个笨蛋!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铜钱。”他气呼呼地瞪着她。“还有,那个什么鬼当铺的三朝奉是怎么回事?他想干嘛?”
她愣住了。
半夏哥这么生气……是在吃醋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袭上了心头,可是当她看到他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又气馁沮丧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现在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暴怒神情,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罪行。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就是这样了,事情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十年前不会,十年来不会,十年后更不会!
“怎么不回答我的话?你心虚吗?还是你真的跟那个三朝奉有什么偷偷摸摸的奸情?”半夏见她不回答,心里更是惊悸和妒意翻江倒海而来。
所有人的耳朵瞬间竖尖了起来——什么?什么?奸什么情?谁跟谁?
小团又羞又恼又觉委屈,手中亮晃晃的菜刀差点朝他射过去;要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毫不考虑就跟他把帐算清楚,可是就在她冲动得几乎按捺不住的当儿,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要暗暗地、偷偷地在远处喜欢着他,再也不要告白来制造他的困扰了吗?既然这样,就让他误以为她已经有心仪对象了,这样他就不会再防着她,也不会再压力沉重到阴阳怪气了吧?
她吸吸鼻子,心酸酸地想着。
“半夏哥,你冷静一点。我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趁现在多认识一些人也好,‘西金当铺’的柳公子人很好,他很有诚意……我们并不是偷偷摸摸的。”
她的话婉转却又含糊不清、隐晦不明,却是听得半夏如遭雷击,差点喷血而亡。
“你、你说你们不是偷偷摸摸?那你们是光明正大啰?”他大吼,胸口紧绷纠结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们已经光明正大的开始往来了?是以成亲为前提的往来吗?他们已经见过双方爹娘了吗?已经开始讨论起婚嫁日期时辰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令他惊恐得浑身僵硬,脑际嗡嗡然作响,完全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小团要成亲了吗?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给那个姓柳的王八蛋?
“半夏哥?半夏哥?”小团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他好像整个人魂魄都被吸走了一样。“半夏哥,你说说话,你不要吓我呀!”
“为什么?”他突然开口问,表情凝重。
“什么为什么?”
“难道包子比饺子好吗?”他没头没脑又问。
小团睁大眼睛,满脸疑惑地盯着他。“啊?”
这是开封最新一期流行的哑谜吗?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包子就是比饺子好吗?”他喉头陡然梗住了。
“我……”
“那我懂了。”他僵硬地转过身,高大的背影直挺挺地离去。
留下一堆看热闹看得一头雾水的乡亲父老,还有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的小团。
唉,爱情真的有够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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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连着好几日,半夏都没有出现。
小团难掩失落的神情,就连剁起猪肉来都显得有气无力。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忘记了她?
止不住满心的酸楚苦涩,她矛盾得不得了,也痛苦得不得了,希望他就这样离得远远的,好让她为爱骚动狂乱的一颗心恢复如常,但又希望他可以常常出现在她面前,好稍稍抚慰她的苦苦相思。
崔小团,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在她把排骨砍了个乱七八糟的当儿,香圆突然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小团。”香圆神秘兮兮地对她招手,“小团……看这边!”
她一怔。“香圆?怎么了?”
“你现在有没有空?”香圆不待她回答,立刻就道:“我有很重要很紧急人命关天的事要找你呀!”
“发生了什么事?”小团心一紧,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是半夏哥吗?半夏哥出了什么事吗?”
“反正你先跟我来就对了。”香圆表情凝重的说。
小团心乱如麻,二话不说就把菜刀往厚厚砧板上一插,匆匆洗净手就冲向香圆。
“团儿,你要去哪里?”崔老爹正在对面老树底下叼着旱烟管和几个老头子下棋,突然看到女儿跟急惊风一样。
“爹,摊子你顾,我有重要的事,去去就回。”她心急如焚的嚷道,抓起香圆就拔腿狂奔。“快!我们快去!”
香圆被她扯着快跑,差点连绣花鞋都掉了。“慢、慢慢来啦,也不用这么急……”
哎呀,还说再也不爱二哥呢,没想到这么小小一试就露馅了。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纵然因心急和狂奔而气喘如牛,小团还是捺不住性子边跑边回头问香圆。“他究竟怎么了?是不是被仇家打伤了?”
“小……小团……”香圆喘到快断气,拚命摆着手,“他、他没受伤啦……你、你让我歇会儿,喘口气……好不好……”
“他没受伤?”她蓦地僵住,顿时会意过来。“香圆,你怎么骗我呢?”
“我没骗你啊,是发生了大事,性命交关的大事。”香圆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比较不喘了。“你先冷静,待我从头说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教我怎么能冷静得了呢?”
“我二哥呀,最近像丢了魂魄一样,每天就是坐在七愿楼里拉二胡,连淫魔、强盗、马贼都不想去捉。”
小团愣愣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问过他了,他只是看着我叹气,嘴里咕哝着什么肉包饺子的,然后又继续拉他的二胡。”香圆挖了挖耳朵,叹了口长气。“我呀,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从‘四郎探母’到‘鸳鸯错’,‘凤凰于飞’到‘汉宫恨’……拉得难听也就算了,偏偏他拉得曲意婉转缠绵断肠,我都哭了好几回了,现在整个‘一品回春院’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你说这还不严重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一脸茫然。
“我还想问你呢。”香圆脸上满足好奇的表情。“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小团皱眉思索,“几天前他来猪肉摊找我,说有事要问我,正好我在忙,就跟他说改日再说……我的态度很客气啊。”
她没有同他说什么特别的,倒是他问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到现在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干嘛一直在乎包子跟饺子哪个好吃?
“你对他态度很客气?”香圆喉头忽然发出一声憋住的笑声。“啊哈!”
“怎么了?”
“说不定我二哥就是承受不了你对他太‘客气’。”香圆一脸幸灾乐祸。“哈哈哈!活该,谁教他那么迟钝又冥顽不灵。”
“香圆,他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我对他客气就变成那样?”小团完全无法相信,脸上掠过了一抹落寞。“如果他真有这么在乎我就好了。”
也许他只是因为太闲了,才会在家里拉二胡自娱自乐。
“那可说不定,我二哥天生闷骚。”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要回市集了。”她低头转身就要回去。
香圆死命拉住她。“不行,你得跟我回去劝劝二哥恢复正常。你可知道知府老爷已经住到我们家来,成天声泪俱下求我二哥出马去捉坏人了。”
“香圆,如果我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就好了。”她叹息。
这样她还需要离他远一点,好让怦然骚动难安的一颗心稍稍冷静吗?还需要假装再也不爱他了吗?
她永远忘不了听见她的告白时,他脸上惊恐的神情,还有那天他怒气冲冲的样子……
唉,光想就止不住的心酸,小团忿忿地抹了抹袖子。
到底想怎样啊他?
“小团,就算我求你了,我二哥真的很不对劲,好像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香圆顿了顿,又道:“就连第一次听到我爹有意要他继承‘一品回春院’时,他的反应都没有这么激烈。”
小团抬起头,惊疑地看着她。“香圆,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吧?”
她还记得那一次半夏哥跑来跟她抱怨,非但愁眉苦脸还烦恼到头都快掉了。
“总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香圆一脸恳求地看着她。
她微微犹豫起来,最后担心焦急还是凌驾了一切,心软地点头,“嗯,那我们走吧。”
香圆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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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甫踏入“一品回春院”就听到隐隐约约凄凉断肠的二胡声,而且所有在药铺大堂里,不管是看病的还是等着被看的,统统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悲惨表情,就差没有呼爹喊娘哭声震天了。
猛一看,小团还以为自己走错,误闯了乌衣巷里的殡葬礼仪代办铺。
她一脸错愕,香圆则是在旁边叹了口气。
“很惨吧?我们已经过了五、六天这样的日子。每天我的心情都糟到吃不下,连研发新药方的精神都没有。”
“是很惨。”她喃喃。
原来香圆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半夏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拉二胡拉得这么愁肠寸断?
她已经不敢妄想他是因为她了。
“我们全家已经束手无策了……”香圆哀声叹气。“二哥就跟卡到阴一样,如果你来也不能让他恢复正常,我看下一步就得上龙虎山去找张天师来收惊了。”
“半夏哥好可怜。”小团鼻头一酸,可是心更酸。“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不管了,现在死马就当活马医,反正再坏也就是这样子。”香圆不由分说就把她拉了进去。
小团一踏进药铺大堂,忽然就冒出十八、九个人团团包围住她。
“吓!”现在是怎样?
十八名大夫外加罗一品全都黑着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满脸憔悴地望着她。
“小团,你总算来了,”
他们就像久旱的农夫看到天降甘霖般的喜极而泣。
“呜呜呜……我们都快崩溃啦……魔音穿脑啊……活下去没希望了呀……”
“你、你们不要哭哇!”小团慌了手脚,连忙安慰道:“事、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这、这是可以解决的,你、你们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他就最听你的,小团,你就行行好,叫他不要再拉了——”
“对啊,对啊,再拉下去会出人命的……”
“我连晚上回家对着我那水桶腰老婆都觉得生无可恋了,呜呜……”
“还有我,我忍不住想起当年寒窗苦读,却在应考前一天吃太多地瓜,结果在考场里放了一堆的屁,被主试官以‘有辱斯文’以及‘违法排放废气’这两项罪名将我逐出考场……呜呜呜,就是这样我才弃了官场进了杏坛的说。”
“医海无涯……回头是岸哪……”王大夫已经支撑不住,伸手向天疾声惨呼。
“王大夫!王大夫,你醒醒啊,你振作一点!”赭大夫和顾大夫连忙扶住他。
现场大夫病人乱成一团,呼天抢地的,哭爹爹叫姥姥的,简直快把“一品回春院”的屋顶给掀翻了。
偏偏那二胡声缠绵不绝地传来,刚刚的“绿珠怨”又换成了“江湖有血一点泪”,不要说他们,就连她才来了还不到半盏茶辰光,就已经觉得这十七年来所有曾经遭遇经历过的悲惨事全涌上了心头。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的啊!
“我马上去找他。”她想也不想,拔腿就冲。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继承“一品回春院”,也不能用这种恐怖极端的手段把它弄垮呀。
这样全开封的人怎么办?
小团气喘吁吁地冲向七颐楼,可是越靠近就听到越哀怨凄美的二胡弦声,她快抵受不住这种强大的悲怆感,眼泪都快喷出来了。
幽怨弦音中,她再度想起自己十年来对他的一片痴心,还有“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无奈。
为了怕失控,她只得紧紧捂住双耳,努力抵抗着弦音穿脑边艰难地往前,最后终于挣扎来到门前,她忍不住轻轻抬起小脚,然后重重地踹开大门。
“啊你是拉好了没有?”
她火大地大喝一声,却被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给惊呆了。
那是……他吗?
力拔山河气盖兮的罗半夏?神勇非凡英气逼人的半夏哥?
她的眼眶湿热了起来,难掩心痛地望着面前这个笼罩在沉沉阴郁之中的消瘦男子。
他低着头,按着弦的指尖斑斑点点都是血,拉着弦弓的手也不断渗出血来,但是他依旧不断地拉着一曲又一曲,浑然未觉自己已然受伤。
她再也抑止不了满怀的悲伤和心疼,扑上去死命抱住他的手。“不要再拉了!你都受伤了……好多好多血……你难道不痛吗?”
半夏怔怔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小团就在他面前,而且还紧紧抱着他不放。
“小团?”他试探地唤道,屏息的看着她,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害自己受伤?”她垂泪哽咽,小手轻颤地握住他修长的手指。“都流血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再怎么爱拉二胡也不能拉到指头都快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