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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不远了 page 12 作者:季可蔷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医护人员把妈妈推进太平间。”崔英杰哭着对他倾诉。“她说要等你来,至少要等到你见妈妈最后一面。姐夫,你进去看看姐姐吧,她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掉,就那么一直跪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

  “你别担心。”夏柏知道妻舅的情绪也濒临崩溃边缘,将他拥进怀里,安慰地拍他肩膀。“你姐没事的,我会照顾她。”

  “嗯,谢谢你……姐夫。”崔英杰展袖试泪,呜咽地道谢。

  夏柏又抚慰地拍了拍他,这才走进病房,他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岳母,只看了一眼她惨白的脸孔,胸口便倏地拧紧,眼眸刺痛。

  连他也哭了,该怎么办?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终于,激昂的心海稍稍平静。

  “梦芬。”他哑声唤。

  她一震,呆怔片刻,方才淡淡地回眸。“你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机械化,不带一丝情绪,显示她整个人处在失神的状态。

  他心口又拧,在她身旁蹲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摇头,迷离地盯着他,细声低语。“我在等你。”

  “是吗?”他咬咬牙,悄悄收握颤抖的手,不让她察觉自己内心的澎湃。“等很久了吧?对不起。”

  她彷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径望着他。“我听你的话,你说,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所以我在等你,你……总算来了,你来了,来了……”

  他闻言,一阵心酸,不觉紧握她的手。“梦芬!”

  “现在,我可以哭了吗?”她轻声问他,那么痴傻、那么令人心碎地问着他。“可以很大声、很任性地哭吗?夏柏,我可以吗?”

  他震颤不已,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只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呵护这个使人怜爱的女人。“你可以的,梦芬,别忍着,哭出来吧!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我陪你。”

  她凝睇他,黯淡的瞳眸逐渐点亮光,泪眙安静地孕育,慢慢结晶,接着,无声地碎落,一颗接一颗,珠泪成串。

  她张着唇,气息急促地吸吐,鼻尖一点一点染红。

  还没哭,只是落泪而已,人到至痛至悲的时候,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嚎哭。

  夏柏好心疼,大掌揽住妻子柔弱的后颈,让她更贴向自己,更能放松依赖。“哭吧,哭出声音来,没关系的。”

  “呃、呃、呃……”她开始抽噎,像打嗝似的,哀恸还在胃、还在胸口死命缠结着,一声声,很困难很困难才能勉强吐落。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能逸出细细的呜咽。然后,才是真正的嚎啕大哭——

  狂哭的是她,他却觉得自己彷佛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她的痛就是他的痛,甚至比她还痛。

  很不舍,她哀哭失声,他的心同时也被挖空,无着落处。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泪水干涸,筋疲力尽,他扶她躺上床,哄她入眠。

  这一睡,竟然将近一天一夜,他慌乱不已,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她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幸好,她醒了,还力劝他照常上班,他百般不愿,千叮咛万嘱咐,确定她会乖乖待在家里,才来到公司。

  刚进办公室,营销部经理简成章便来敲他的门。

  “有事吗?”他问。

  “你不是说想旁听这次CIS的比稿会议吗?待会儿就要召开了。”简成章说道,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射。“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是吗?”

  “听说你为了赶回台湾探望你岳母,放了总公司董事会的鸽子?”

  “嗯。”他淡然承认。

  “不会吧?”简成章瞇眼,难以置信。

  既然这个竞争对手收到消息,就表示董事会对他临时缺席很不满吧?他大概升迁无望了。

  夏柏自嘲地寻思。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曾稍懈的努力,竟败在最后一仗,是时也、命也?

  总之,他认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简成章不明白他的决断。“就算你飞回台湾,还是来不及替你岳母送终啊!既然这样,你何必——”

  “这是我的选择。”夏柏申明,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也没意义。“走吧,你不是说比稿会议要开始了?”

  “不过,夏柏。”简成章注视他一派潇洒的身姿,目光一闪,有意无意地试探。“你知道董事会也要我明天到纽约报告吗?这就表示他们考虑提拔我当台湾的总经理。”

  “我知道。”夏柏坦然微笑。“恭喜你。”

  恭喜?

  崔梦芬恍神,望向一回到家便报上好消息的丈夫。“恭喜什么?”

  “你们公司比稿通过了啊!”夏柏笑道。“而且我们公司最中意的就是你提出的设计图,你们已经拿到这个案子了,接下来只要在细节部分做修改就OK了。”

  “所以,要恭喜我?”她怔怔地问。

  “当然,这个案子你付出不少心血,对吧?能够成功拿下,你不高兴吗?”

  她默然。

  夏柏蹙眉,敏锐地观察妻子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毫无一丝兴奋愉悦,她的心依然溺在忧伤的海洋。

  “我很后悔,夏柏。”她忽然沙哑地扬嗓。

  后悔?他一震。“后悔什么?”

  她无神地凝睇他。“早知道应该听你的话,辞掉工作,多花点时间陪在妈身边,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要是我早点辞职就好了。”

  满怀悔恨的言语灼痛夏柏,他心疼地牵住妻子的手。“别这么说,别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她颤声问,容颜苍白似雪。“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夏柏叹息。这傻女人,完全把母亲的去世归咎在自己身上,太多的后悔,太沉的自责,恐怕会压得她透不过气。

  他该如何劝她?该怎么帮助她重新振作起来?

  “我不想去公司了。”她宣布。

  他锁拢眉宇。“你的意思是要辞掉工作吗?”

  “是。”

  “然后呢?”

  她彷佛没料到他会如此追问,怔忡地眨眨眼。

  “你打算从此宅在家里吗?又要像以前一样接娃娃的订单吗?还是你什么都不做,只想象个游魂一样整天在屋里晃荡?”

  犀利的语锋,刺得她心头微颤。“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之前你辞掉公司的工作,就是因为失恋吧?因为宋日升抛弃你,所以你就躲回家里,躲在自己筑起的安全的壳里,是这样吧?”

  “你……怎么知道?”

  怎会不知?夏柏苦涩地抿唇。种种蛛丝马迹,只要循线思索,自然就能领悟了,她当他是傻子,想不透为何她会将自己突然抽离三年前的世界吗?

  “那次失恋以后,其实你一直没找回真正的自己,就算跟我交往,也隐藏着部分,你怕重蹈覆辙,所以下意识地容忍我,忍到不能再忍,退无可退。”他蓦地停顿,闭了闭眸。这么一想,他真恨自己,没能早日认清她的委屈。“现在,你又打算像那时候那样躲起来了吗?”

  “我……没有躲。”她瞪他,唇瓣阵阵轻颤。“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为什么?夏柏心弦牵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护着她、哄着她就好,只要给她温柔,不需对她残忍,如果能那样,当然最好……

  他深呼吸,毅然下定决心,伸手撩起妻子一束发绺。“这个,你为什么剪掉,忘了吗?”

  她盯着他,震颤无语。

  “不就是为了向我宣战吗?不就是为了证明,崔梦芬不是个轻易被挫折打倒的女人吗?不就是为了找回那个坚强、勇敢的自己吗?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剪断那么漂亮的长发?”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简直像严厉的咆哮。

  她用力咬唇,心酸又心痛,泪水威胁在眼底泛滥。“所以你很生气吗?因为我剪掉你最爱的长发,到现在还在生气吗?”

  唉,他不是生气……

  “对!我在生气!”他嘶吼。“要不你干脆不要剪短头发,既然剪了,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崔梦芬是打不倒的,是不会轻易被我折服的,证明你很勇敢、很坚强,你证明给我看啊!”

  好凶!崔梦芬全身冷颤。为何他要这般吼她、骂她?为何对她如此苛刻、如此严格?就不能对她体贴一点吗?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就不能给她温暖吗?

  “你好坏……”她气苦地哽咽,频频拭泪。“干么、这么凶?一定要……这样骂人吗?”

  他不想骂她的,怎舍得对她有些许刻责

  夏柏胸口揪拧,她不懂吗?他其实好想拥抱她。“梦芬……”想道歉,却强忍住,怕方纔的激将法功亏一篑。

  “我不辞职就是了,回去上班就是了,干么这样凶我?干么……这样对我?你很过分,真的好坏……”她嘤嘤啜泣,每一声哀音、每一滴眼泪,都烙在他心版,不能磨灭。

  他展臂揽抱她,起初她抗拒着,不肯屈服于他这个“坏人”,但他霸道地将她螓首压落自己怀里,却又小心翼翼地不弄痛她。

  泪水如潮,迅速湿润他的衣襟。

  “我不会原谅你,夏柏,你对我这么坏,我不会饶过你……”她凄楚地呢喃。

  他听着她彷佛任性,却更似撒娇的言语,方唇不禁勾起,心海无声地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好好好,你不要原谅我,不要轻饶我,对我狠一点吧。”

  没关系,她想怎样对他都行,骄纵也好,撒泼也罢,他都甘愿领受,只要她快乐开心。

  只要她笑着,不再流泪,他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第9章(2)

  为母亲举行过简单隆重的火葬仪式后,崔梦芬信守诺言,回到公司上班。

  同事们知道她母亲过世,纷纷围上来安慰,就连平素拿她当“情敌”看待的林百合也难得展露温情,柔声鼓励她。

  “谢谢你,百合姐。”崔梦芬感动。

  “该道谢的人是我。”林百合微笑。“因为你,我们才能顺利拿下这个案子,客户公司很喜欢你的设计。”

  “嗯,我听说了。”

  “接下来修改的部分,我就交给你负责了,好好跟客户那边沟通,一定要让他们满意,知道吗?”

  “是。”

  林百合离开后,接着过来的是祈向胜,他递给她一杯刚煮好的热咖啡。

  “谢谢。”她捧着温暖的咖啡杯,浅浅弯唇。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祈向胜关怀地打量她。

  “嗯,还好吧。”有那么严格的夏柏在一旁紧盯,她不振作起来都不行。崔梦芬苦笑。

  “那个男人……比稿那天也出现了。”祈向胜突如其来地凑近她耳畔,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

  崔梦芬愣了愣,直觉倾身往后,拉开与他的距离。“谁?”

  “别瞒我了,梦芬。”祈向胜摇头,略显不满地撇撇嘴。“他是你老公,对吧?”

  她怔住。他怎会知晓?

  祈向胜看透她的疑问,低声解释。“那天他也来参加比稿会议,我觉得奇怪,偷偷问客户公司的人,才知道他是业务经理。然后我又跟简经理打听你们的关系,他本来还搞不清楚我说什么,后来才弄明白你们是夫妻,还很懊恼自己明明有去喝喜酒,居然没把你认出来。”

  崔梦芬傻了。“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跟夏柏的关系了吗?”

  “只有我跟简经理知道啦!”祈向胜没好气地翻白眼。“不过梦芬,既然你都结婚了,干么瞒着大家不说?”害他之前还不自量力妄想追求她,真糗!

  “因为之前……有一些状况,不太方便。”崔梦芬歉疚。“不好意思喔!”

  “什么状况?”祈向胜好奇地追问,眸光闪闪,一副很想听八卦的神态。“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吗?”

  崔梦芬又好笑又无奈。“承蒙你的关心,不过我们夫妻感情很好。”

  “这样喔。”祈向胜失落地搔搔头。看来他连乘虚而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秘密麻烦你先帮我保守,我自己会找适当的时机公布。”

  “知道啦,我没那么大嘴巴好吗?把我这个大男人当成什么了?真是!”

  祈向胜碎碎念着离去。

  崔梦芬微微一笑,眸光落下,凝定自己光裸干净的手指。

  是该重新把婚戒戴上了,只不过当初拔下时那么冷漠决绝,如今要用什么理由戴回呢?

  决心放逐的爱情,就那么轻易又追回来吗?好像很没尊严哪……

  但夫妻之间,谈自尊、谈傲气,是否也太无情了呢?这阵子丈夫的改变,她看到了,包裹在严厉之下的温柔,她也感受到了。

  他对她,并非不用心、不体贴。

  只是从前木讷了一点点,淡漠了一点点,所以她误会了、受伤了,是这样吧?

  所以,他们应该重新开始,这回,他可得要认真地求爱,不许再用那般草率的求婚敷衍她了,一定要慎重才行。

  可那个刚强冷硬的大男人啊,她该如何暗示他表现浪漫呢?

  好烦哪……崔梦芬对自己嘟嘴,一方面苦恼,又气自己如此苦恼,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吗?她该专心工作才是。

  她嘲讽自己,连续几次深呼吸,命令自己定神,埋首工作,心无杂念,工作效率特别高,也能暂且忘却烦恼或悲伤。

  到下班时,她已完成客户要求的修稿,甚至又有了新灵感,写出一份额外的企划案,准备择日跟客户讨论。

  她满意地浏览自己的新企划,颇有成就感。工作是快乐的,尤其当辛劳的付出得到收获的时候。

  手机铃响,她轻快地接电话。“喂。”

  “梦芬,是我。”耳畔传来丈夫温煦的声浪,她更喜悦了,芳心飞扬。

  “什么事?”

  “晚上能早点下班吗?小芝来台湾了!”

  “小芝?”崔梦芬惊喜,她好久没见到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事先跟我们说一声?”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老是喜欢给人来个措手不及,我也没想到她一放暑假就自己飞过来。”夏柏也拿这个不请自来的妹妹没辙。“总之她已经在我这这边了,我开车去你们公司接你吧!晚上英杰说要亲自下厨作东,请我们吃饭。”

  “不会吧?我那个懒惰弟弟要做饭?”

  “他是那么说的,要我们待会儿过去。”

  崔梦芬心弦一牵。弟弟大概是寂寞,才会想约他们共进晚餐吧。正好夏芝也来了,刚好大伙儿热闹热闹。

  “嗯,我知道了。”

  “那我现在过去你们公司接你?”

  “好啊,我等你。”

  断线后,崔梦芬整理办公桌,算算时间差不多后,提着包包起身,跟同事们告别,翩然离开公司。

  刚步出电梯来到一楼大厅,一个女人忽地急促地走过来,拦在她身前。

  “你是崔梦芬小姐,对吧?”

  她愕然扬眸。“请问你是?”

  女人没立刻回答,妆点得精致华丽的容颜,似笑非笑。

  崔梦芬心神一凛,忽然认出这女人是谁了,就是那天跟夏柏在公园里交谈的女人,他的前女友。

  “我是何美馨,夏柏的朋友。”她自我介绍,语气噙着某种傲慢的自信。“我有话跟你说,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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