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就走,纪泽惟张嘴,又不知拿什么理由唤回她。他望着她转进一旁的面包店,和老板交谈几句,又走进下一家小吃店,逐一向餐厅里的每间商家推销社团活动。
直到她走进餐厅底的小型超市,身影被货架遮没,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光始终尾随她,不禁哑然。
他在期待什么?她只是来宣传活动,当然和他说完话就离开,他也不是妄想美丽耀眼的她会留意平凡的他,只是……望着她离开餐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惆怅,心想,他连她名字也不知道……
之后几天,纪泽惟经过学生餐厅,特别留意关怀生命社的摊位,有时不见她,有时她和另一个社员一起顾摊。她总是愁着脸,看来生意依旧冷清。
一天中午,他不知哪来的冲动,花了一半的午餐钱,在她的摊位上买了印有一群狗儿的笔记本——虽然他并不缺笔记本。
她见了他先是一怔,接着眼眸蕴满笑意,显然是认出他。她收了他的午餐钱,双手将笔记本递给他。“谢谢你!”
那天午餐,他只能买个根本不会饱的面包,可一想起她充满感激的明亮黑眸,他就忘了饿,心里和胃里都暖融融。
他从每天的餐费省下钱,挑她在的时间光顾摊位,一支原子笔、几张磁盘片,他总是默默买了东西就走,偶然听人唤她毛毛,他很珍惜地记在心头。毛毛,好可爱的昵称。
这唇红齿白的可爱男孩三不五时来光顾,起先,毛秀忻当他是想行善,但是他坦言没钱,却又屡次出现在摊位前,她忍不住猜想他的意图。
是对她有意思吗?可是花了钱,却不敢把握机会和她攀谈两句,真是个冤大头。
这天,他又来买书签,她忍不住问:“你说你没钱,怎么还常来买?”
“我后来想,做善事也不错,钱省着点就够用了。”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和他说话,纪泽惟心脏怦跳,有点慌有点喜。
“你从哪边省?”
“吃饭的钱。”
“那你不是要饿肚子了?”
“还好,每一餐都省一点,不必吃到饱,可以省不少钱。”他本就不善隐瞒,被她一问便老实地全部招认。
“同学,做善事要量力而为,我绝不想勉强你做善事,害你饿肚子。”愿意为了会害他过敏的动物挨饿,他是善良或者是傻?她不信他有这么单纯。
“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一点都不勉强。”感觉她盯着自己看,他垂眸假装挑选书签,心跳好快。然后,她递了个纸盒过来。
“这是学校外面那家新面包店的泡芙,请你吃。”害他挨饿,毛秀忻过意不去,笑道:“你照顾我们生意,我帮忙照顾你的肚皮,扯平。”
他们就这样正式认识。纪泽惟才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念美术系,她活泼大方,追求者不少,但没有男友。
关怀生命社的活动结束了,他们却渐渐熟稔。他找机会和她相处,常上关怀生命社蹓跶,加入了她也参加的羽球社,他偷偷留意她的课表,和她选了一样的通识课程,与她坐在一起听课,他暗暗欢喜,好像他们共享一个幸福的秘密。
他喜欢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她有话直说,迟钝的他和她相处,简单又愉快。他暗恋她,不敢表示,也不知怎么表示。他不会追女孩子,他两次恋爱都是被倒追,又因为太木头而被甩掉。
其实,他的心意,毛秀忻不是全无感觉,但她无心经营恋情。她靠自己赚学费才能上大学,只想把握四年的每分每秒学习,可他总是能瓜分她的注意。
这天,他们约在图书馆念书,他借了她的通识课笔记,和自己的做总整理。
她看他重抄部分笔记,字迹漂亮。“整理好之后给我一份。”
“嗯,我写好就拿去影印室,顺便帮你印。”
“你还要印给谁?”听他语气似乎还打算印给别人,她眉一挑。“你那些同学吗?他们又跟你要笔记?”他念历史系,有几个同学从大一就跟着他选课,老是逃课,靠他帮忙点名,又跟他拿笔记,等于靠他混学分。
他点头。“大家上同一堂课嘛,互相借笔记没什么——”
“哪来的‘互相’,根本都是你抄好笔记借他们!这些人选了课又不来上,快考试了就跟你拿笔记拿考古题——”
“可是你也跟我要笔记啊。”就在几秒前,他听得很清楚。
她语塞,横眉竖目。“纪泽惟!我在帮你讨公道,你竟然反过来指责我?”
“没有,我不是指责你……”
“我每堂课都到,当然有资格跟你交流笔记,你怎么能拿我和那些捡现成的人比?而且他们偶尔来上课,要你帮忙买便当,那些钱他们有没有全部给你?”她观察很久了,怀疑这个傻子被人当提款机。
“有啊,他们都会给我,金额我是没记很清楚,可能有差几块钱——”
“纪、泽、惟!”她听不下去。“笔记免费送人,帮人跑腿买便当还贴钱,你被人吃够够还帮他递纸巾擦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烂好人?!”
“毛毛,这里是图书馆,小声点……”幸好现在自修室没人。
“差几块钱也是钱,你钱很多是不是,嗄?嗄?我很缺钱,借我啊!”
“如果你需要,当然可以——”喷火明眸瞪来,他的话缩回去。
“我是在说反话,你懂不懂啊?”他老实的反应害她火气发不了,毛秀忻叹气。“拜托你强硬点,别让人家吃定你好吗?”他这样,她看得很担心。
“都是朋友嘛,我觉得不必计较太多。”
“重点不是计较,但今天是几块钱,往后就可能是几十块或几百块,人家知道你是软土,就会深掘,不会跟你客气。”这方面她太有经验了,她的母亲和哥哥给过她太多惨痛教训。“好啦,我知道我多管闲事,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理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是多管闲事。”语气虽凶,话里的关怀也是真,因为她的关心,他偷偷高兴,猜想着自己在她心底有多少分量?
“因为你真的很让我担心。你不笨,可是傻,人家占你便宜,你还当他们是好朋友,你这样以后出社会会吃大亏。”
“所以,我不能没有你嘛……”
这句话,有点暧昧,他的暗恋心事突然暴露了一角,他的脸顿时热烘烘,掩饰地低下头。
“可是我们迟早会毕业,有各自的人生,我不可能老是在你身边提醒你。”她懂他为何脸红,却假装不知,故意逗他。
“所以我们……”只要交往,就会一直在一起。他心跳剧烈,告白说不出口,怕被她拒绝。
“我们怎样?”她装傻,其实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她两颊发热,一种期待的悸动窜过胸口——是期待吗?莫非她也希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忽然,她的手机轻鸣一声,提醒她打工时间到了。
“我先走喽,晚点跟你拿笔记。”她走了,故意不回头,不收拾汹涌的气氛,让彼此的心都悬着,患得患失。
她不想交男友,却发觉自己在享受和他的这些暧昧,一句较亲密的话,一个眼神交会,若即若离,多于朋友,少于爱情。他单纯善良,像天性亲人的狗儿,没有防心,虽然她总唠叨他太傻会被骗,可让她心动的也是他的傻,他让她放心不下,想照顾他,但这是爱吗?
她有时为这些问题伤脑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忙着经营大学生活,和他只当好朋友。
纪泽惟持续暗恋,告白台词想了千百种又千百遍推翻。羽球社众人渐渐察觉他们的情谊好得不寻常,时常消遣他们,他只会傻笑,而她落落大方地应对,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1章(2)
大三那年的圣诞夜,羽球社一群单身的男孩女孩上KTV唱歌,大家买了酒喝,玩得很疯很high,直到凌晨才散去。
宿舍的门禁时间早过了,纪泽惟在外租屋,室友今晚都不在,毛秀忻和几个住宿生于是借住他家。几个玩累的人很快就睡了。
她换上睡衣,端着热茶走进纪泽惟房里,他刚在地上铺好睡袋。
“我的床让你睡。”他今晚被灌了很多酒,醺醺然,想到她要睡他的床,他禁不住胡思乱想,脸发烫。
她摇头。“我是客人,不能抢你的床。你睡床,我打地铺。”
“你感冒才刚好,不能再着凉。你睡床,我打地铺。”他躺进睡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因为喝了不少,视线蒙眬,她眯着眸,坐在床沿,瞧着地上的他。“今晚好玩吗?”
“不错啊。”
“你和学妹唱了好多歌,几乎都是对唱情歌。”全社团皆知她与他的情谊非比寻常,新加入的大一学妹却成天缠着他,摆明对他有意思。
“没办法,她选的歌没人会唱,只有我会。”学妹拜托他帮忙,他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到后来,她连我选了要和你唱的歌都抢着唱。”她都沉下脸了,学妹还视若无睹,最呕的是,他也跟着唱得不亦乐乎!
“嗯,她是有点爱抢麦克风。”他注意到她不高兴,但学妹说歌点了不唱浪费,他才勉强陪唱一轮副歌,唱完马上卡掉。
“那些歌,一向是我们合唱的……”她没有真正承认什么,就无权吃醋,可看他和学妹互动热络,她也不是滋味。她讨厌学妹觊觎他,讨厌学妹老想把他从她身边拉开,她和他越来越形影不离,对其他女孩亲近就越敏感。
“没办法,我们会唱的别人也会,他们就会想拿麦克风。不然我们来练只有我们会唱的歌,以后去唱歌,我们只唱这些歌。”
他以为她只是不高兴被抢歌?她好郁闷。“纪泽惟——”
“我以后都只和你合唱,不跟别人唱。”他很认真地保证,这样,她应该满意吧?唱歌就只是唱歌,他不在意和谁唱,但她不高兴,他马上改。
问题根本不在唱歌……她看着纪泽惟,他躺着,对她微笑,他头发柔顺披散,月光亮着那双黑眸,他眼色依然像初识时那般晶莹无辜,那眼色落在她心底,盘据她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很在乎他,想独占他,她或许……真的,爱上他了。
真被这个迟钝的家伙打动了吗?她脸蛋微热,有点慌,起身想找个地方放茶杯,不料踩到睡袋边缘,她脚一滑,手里的茶顿时泼洒,淋了他一头。
“有没有烫到?”她连忙抓来毛巾帮他擦头发。
“没事,只是衣服湿了。”他爬出睡袋,接过毛巾吸掉茶水。
“快换衣服,不然会感冒。”她扯着他的上衣,他却避开她,躲到角落。
“我自己换就好,你先出去一下……”
“换个上衣而已,干么清场?男生还怕人看?”她只觉莫名其妙。
“我不习惯有人在旁边时脱衣服……”只要没穿上衣,就让他感觉一丝不挂,尤其被她一双美眸盯着,他衣服还穿着就脸红了。
看他害羞,毛秀忻笑了。“又不是要你脱光,赶快换啦!”她拉他,他避开,她皮了,跳起来抱住他,他狼狈败退。
房间不大,他逃不掉,她也没能脱掉他上衣,两人在小空间里拉扯纠缠,把睡袋都弄乱了。最后,她觉得这么闹很幼稚,坐在睡袋上笑了出来。
“脱衣服有这么可怕喔?”她笑着,脸红气喘,头发散乱。
“有人在旁边我真的没办法脱……”分不清是和她打闹,还是和她柔软身体的碰撞,纪泽惟心跳紊乱,呼吸很急。
“好啦,我不看,你赶快换。”她侧过身,闭上眼。
他犹豫了下,拿过干净的线衫,确认她睫毛还规矩地垂着,他才火速脱掉上衣,套上线衫,头刚从领口探出来,就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自己。
他瞬间呆掉,脸爆红,衣服只套到肩头,忘记往下拉。
“喂,吓呆了喔?”她哈哈笑,替他拉下线衫。“你真好笑耶,脱个衣服也能怕成这样……”
一靠近,她便感觉他身上温热气息,她仰眸,他困窘的眼色落入她眼底,他俊脸红透了,漂亮的唇微张着,像要言语,像个诱惑……在她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前,她踮起脚尖,吻了他。
她湿暖的唇震住他,他瞬间心跳急狂,胸腔发烫。他愣愣地注视她绯红的颊,她盈盈含笑的眼睛蛊惑他,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脸,追寻她的唇……
酒后乱性,好朋友发生了超友谊关系,大三的圣诞节,变成他们的交往纪念日。
可纯真的第一次是摸黑完成——因为男方怎样也不肯开灯。
后来,毛秀忻想起男友这个怕脱衣的毛病,还是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这么怕脱衣服?”
“反正就是觉得别扭,就算只光着上身,感觉也像没穿似的。”
“那上游泳课怎么办?”只能穿泳裤耶!
“换好泳裤,趁没人注意赶快下水。”他赧然道:“有一次急着下水,没做暖身运动,一下去脚就抽筋,老师赶快把我捞上来……”
她大笑,笑到掉眼泪。
除掉他这怪毛病,他们的恋爱大致上美好愉快;她急性子,他却迟钝,常抓不住她话中重点,偶尔吵架,他温和的脾气反过来包容她的急躁,总让她气不了多久。
她不是没恋爱过,但她比过往都投入这次的爱情。心无城府的他,激发她的母性,她乐于照顾他,她常想,他这么单纯,没她罩着怎么行?
与她在一起,纪泽惟心满意足,过去交女友,耗尽心思经营恋情,最后还是搞砸,但他们意外地个性互补,她强势积极,他随和被动,乐于听她安排。两人之间通常由她拿主意,约会时,她决定看电影或逛夜市,兴致来时她下厨,他不挑嘴,她煮什么都吃,很好养。
爱情的领土,她统治,他心悦诚服,惬意自在。
两人升上大四,开始思考未来。他毕业得先当兵,一去就是两年,“兵变”的阴影笼罩在大四男生之间,他也烦恼起来。
一天,他试探地问:“我去当兵的话,你会等我吗?”
“当然会啊,也就两年嘛!”
“那,等我回来,我们……”恋爱的结局,应该是结婚吧?
“结婚吗?我不想耶。”看他愕然,大受打击的模样,她笑了。“我想考研究所,至少要念两年,念完之后也许还会再念上去。你当完兵说不定也想进修,或者我们都想就业,或者一个读书一个就业,未来会怎样还很难讲,讲结婚太早了。”她对未来有很多憧憬,很多想法,还没有规划婚姻的位置。
“说的也是……”她说得合情合理,他想结婚,要拿什么和她共组家庭?他需要好好打拼,才能给她幸福。
“总之,先毕业要紧。我要是考上研究所,家里一样不会付学费,得靠自己。”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只宠哥哥,什么好的都留给哥哥,大学学费全靠她自行打工筹措,研究所的学费可能会超出她的负荷,恐怕得办就学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