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全力,紧紧的抱住她,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唇找到她的,痛到灵魂深处的吸吮、辗转舔揉,仿佛在汲取离开她的勇气,抵死缠绵后困难的放开,头也不回的翻出窗外走了。
香宓死死的咬着唇,不让呜咽从嘴里逸出来,泪却已经潸然落下。
他的背脊那么直、肩膀那么宽、步履那么稳,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她停下他就停下,她走,他就跟着走的少年了。
她的男人。
第9章(1)
皇宫的天空是四方的,四周被严严实实的框了起来,不论左看右看、躺在床榻上看,又或者在秋千架上看,都一样,规矩也多如牛毛,说话不能高声,走路要轻巧,一切讲求规矩。
又不是她自愿要来的,她是被绑架的好不好。
她终于见识到朱漓的手段了,他想把一个人弄进宫里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他一手遮天的本事教人叹为观止。
无人问她从哪里来的,进宫又要做什么,显然是他心腹的公公把她安排在偏僻的西宫偏殿,除了伺候的人换成宫女、太监,形同圈禁的生活和在摄政王府时并没有任何差别。
她还是一样不自由,插翅难飞。
虽然是皇宫内苑,但朱漓跟进出他自己的王爷府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下了早朝,也不让太监通知,暖轿轻銮的,每天都换一套新衣服来见她。
每天都要看见那张嚣张的脸,变成香宓最讨厌的事情了。
她忍耐着,赫韫说过会来救她,她把他的话放在心底,他留给她的温柔足以支撑她继续等候下去。
转眼间,年底到了,年底皇帝有堆积如山的政务要处理,听各部各省上报,年间祭祖祈天的时间也得定下来,官员们也想放假休息过个好年,上奏折上得非常勤快,总之因为新年这大节庆,朝廷里忙得沸沸扬扬,没得空闲,而身为摄政王的朱漓因为职责所在,也忙得不可开交,逐渐减少了来往西宫探望她的次数。
这期间,她倒是见过小皇帝一面,他来得突然,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太监,什么也没说,感觉上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后宫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她有点迷惑,在这节骨眼上皇帝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
每年将尽的时候,皇宫在小年夜这晚都会举行“大傩”的仪式,击鼓驱逐疫疠之鬼,称之为“逐除”,上至皇帝、太后,后宫所有嫔妃、宫人都可以出来一同欣赏这仪式。
她住的寝宫里的宫女们叽叽喳喳,一脸的羡慕。
她便索性好人做到底,开口让那些平常缺少娱乐的宫女、太监们去看热闹。
人一走,寝宫里内外安静得只剩她走动时衣料窸窣的声音。
难熬的年。
倏然,一道她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的从角落里闪了出来。
“香儿。”
“赫韫……”他一身黑衣打扮,在暗夜中可以方便行动不被发现。
“把这穿上。”他为她套上连帽的黑色大氅,将香宓包得密密实实。
香宓知道他要来带她出去了。
“放心,有人在宫门外接应着。”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不忘安抚香宓的心。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会来,你就来了,我相信你能带我离开皇宫,我们就能离开。”
“好香儿。”赫韫露出久违、颠倒众生的笑容。
香宓来不及目眩神迷,就被他握住手的带出寝宫大门。
寝宫外的几个卫兵已经被放倒,他们俩沿着朱栏红柱绕了又绕,走下长长的阶梯,避开巡逻的羽林军,然后钻进了假山,挖空的假山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香宓却不怕,任凭赫韫拉着她矮着身子穿越曲折潮湿的洞穴。
假山的尽头走出去是一大片的树林,中央矗立着一座荒废的宫殿,他们又七弯八拐的,最后看见了一堵高墙。
墙外接应的人是小赫。
他显然等了很久,等得心急如焚,寒冷的夜,额头竟然都是密密的汗珠。
“香主子!”
“上车再说!”赫韫送她爬过墙,他翻身一跃而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普通至极,两人前后一上车,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充当马夫的小赫已经轻声吆喝,马车辘辘的发出吱嘎声响,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
马车在夜色里奔驰,惊魂未定的香宓掀开帽子,露出略微苍白的小脸,一双水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身边的赫韫。
久别重逢,多少感情都尽在不言中,此刻的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伸手去碰他的手,先是手背,接着摸索着交握住五指,触感变得真实了,她忽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赫韫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握住。
“你是真的。”
赫韫露出心疼又怜惜的笑容,“货真价实。”
香宓偎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纤长柔韧有劲的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笑得满足。“我以为我在梦里。”
“我承诺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谢谢你带我出来,不过你是怎么办到的?皇宫戒备森严,皇帝的亲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皇宫,耳目又多,外面还有羽林军看守着,别说想走出去,就连一只蟑螂也爬不进来啊。”
赫韫的眼光时不时的看着外面,香宓知道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皇宫范围,危机就还在,但是她有满满的话想对他说,一辈子都说不累、讲不完,也不会厌倦。
“我和皇上达成一份协定。”
“可以说吗?是什么协议?”
“万岁年纪尚幼,威仪难吓群臣,力不足以振朝纲,因此当年太后在先帝薨逝之后就立了她的侄子,也就是八王爷为辅政大臣,但是八王爷名为辅政,实为摄政,这两年来万岁爷想亲政了,你说,自古哪个皇帝会放任外戚坐大的?
“太后也罢、摄政王也好,皇帝是寡人,这天下江山是一个人的江山,是不容许别人觊觎的,我去求皇上放你走,他开出的条件就是要我继续为他效力,为期五年,为他把摄政王的羽翼翦除。”
他对官职毫无兴趣,当初想出人头地,为的无非是想为她守着赫府那方天地,宠着她,让她可以做自己,那些虚名,对他来说本来就不具任何意义,而皇帝看出他去意已坚,所以便拿香宓来交换。
“可是你这样带着我走,万一王爷要是追究下来,你不是很危险……”语音才落,忽然听见马匹的嘶鸣声,马车紧急的停了下来。
“什么事?”赫韫厉声问前座的小赫。
“少爷,是八王爷派人追来,我们被包围了。”回答的是苻麟。
“说好要来接应的人呢?”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们还没到说好的地点。”
赫韫断然的转过头,向一旁的香宓说道:“你在马车里待着,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别出来!我出去瞧瞧。”
“赫韫,不成,太危险了!”
“不会有事的。”他温言保证,给她一个清浅的微笑,然后推开马车门下了车。
门重新被关上,不到片刻,刀剑互砍的声音恐怖的传入了香宓的耳里。
她不敢掩耳,她要真真实实的知道赫韫的安危。
朱漓究竟派了多少人马来追捕他们?他会不会太夸张了?真的想赶尽杀绝吗?
念头一个接一个闪过她的脑海,她紧紧抓着裙摆,抓得指节都发白了,她从来不信满天神佛,就连自己被囚住,万般艰难的时候都没向上天祈求过什么,可是现在,她希望赫韫不要有任何闪失。
比起自己的生命,她更害怕赫韫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她在马车里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的祈求,祈求神只们保佑,保佑赫韫平安无事。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香宓几度冲动想推门出去的时候,赫韫终于回来了,他一上马车就往马车顶上敲了记,接到指令的小赫立刻抽鞭,马车霎时疯狂的往前急驶而去。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呢?”明明刀剑的撞击声响还不绝于耳,他们怎么能顺利离开?
“援兵到了。”放下长剑,他的脸上有溅上的血迹,胳臂上则鲜血淋漓。
“我看看严不严重!”她也像所有女子一样怕血,但是赫韫必须得止血,她对他的爱胜过了惧怕。
“小伤,只是血看起来很惊人而已。”他疲累的躺在软垫上,伤处不让她看,但是杀戮后的紧绷仍旧留在他的体内。
“最好是这样,把你的胳臂给我,伤口不趁早治疗,要是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细菌是什么?”
“一种人类眼睛看不到的菌种,它会让你发烧、打摆子、伤口发炎,很麻烦的。”这时候还没有“细菌”这名词,她却不怕赫韫知道,边说边撕下自己裙子的内里打算为他包扎。
赫韫乖乖的让她用白布缠住伤口,吭也不吭一声。
“小赫,回府之前先找一家医馆,你家主子需要看大夫。”仔细的打了结,她扬声吩咐在前头驾马车的小赫。
小赫应了声。
“不成,我们不能在城里逗留,我们不回家,八王爷的人马马上就到。”他反对,一回府刚好变成瓮中鳖,自投罗网了。
“那我们要往哪逃?”一夜惊险,她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又看着赫韫鲜血淋漓的胳臂,顿时沮丧、忧心、烦恼、气愤全塞满胸臆。
“先出城再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府里那么多人,还有老太爷啊,怎么办?”
“你别急,府里的人我已经散尽了,祖父也已经安排到安全的地方。”那些姨娘们用尽心机想回赫府,他就大方的把空宅子给了她们,看她们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真是可怜。
至于往后他们要如何维持生计,那就以后再说了。
经过他在皇宫劫人这件事,赫府宅子会有很多年时间脱不了手……
“这些日子你都在为这些事情奔波吗?”香宓鼻酸了。
“让你等这么久,辛苦你了。”为了妥善安排一大家子的后路,他花了不少时间,又仔细的规划了往后的一切,这才迟迟没把她救出来,朱漓或许以为把她困在皇宫中就万无一失,哪知道螳螂捕蝉,小皇帝那只黄雀却在后面呢。
“我不辛苦,我想,晚上城门肯定都关了,我们今晚是出不了城门了,既然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摄政王那么精悍的人一定会派人把守在四道城门附近,我们要硬闯成功可能性很小,不如先去看大夫,其他的事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吧。”
赫韫不顾疼痛的支手抚着额,表情扭曲,“香儿,你这些话是打哪学来的?总是逗人笑。”
“能博君一笑,是小女子的荣幸。”
他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我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
“凉拌喽!”
马车里传出的笑声让专心驾车的小赫和苻麟面面相觑,他们依旧沉默的赶车,但是两个人心底都有那么一种感觉,冬天过去以后,也许春天就不远了。
自从他们一行人化整为零的混入出城的商人堆中离开凤京后,就变成行文的通缉犯了,每在一个县府州郡落脚时,都会看见大街小巷贴着的海捕文书,而且一路追赶着他们而来的王府铁骑也紧紧的咬着他们,让他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常常才在客栈里坐下,叫来饭菜,饭来不及扒上两口就要端着饭碗赶紧逃跑,睡觉的时候也是,和衣而眠是常有的事,一有风吹草动,用手指撑着眼皮也得逃。
“你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赫韫难掩心痛不舍。
年过去了,大雪覆盖住天地万物,寸步难行,她的手指、脚趾都是冻疮,红唇也裂得能见血,这样的奔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身边有你伴着,逃亡不寂寞。”她看得出他的自责,但是祸首是她,她有什么资格抱怨,都已经逃离晁南国国境了,只要渡江,江的另一边就是南方的排云国,这时候不看开点,难道要走回头路?
她回视赫韫的目光依旧柔软温润,那是一种能包容一切凶险的干净平和目光。
赫韫紧搂着她的肩,任洁白的雪片落在头发、肩膀上。
“走吧,我们还要赶路呢,这几天我的耳朵痒得很,一定是老太爷在那边盼年盼月的叨念着我们赶快回去团聚,趁着大雪能把足印掩盖,我们快走吧。”只要过了江,所有吃的苦都值得了。
第9章(2)
就这样,他们披星戴月的在几日后来到了卧龙江,临江江风飒飒,刮得人肌肤生疼,就快要站不住脚,渡口除了靠岸、随水波飘摇的渡船之外,一个人也不见。
也难怪,这种气候船夫要不躲在小屋里喝烧刀子暖身子,要不就是干脆生意不做了,回家抱老婆。
天寒地冻的,哪来过江的客人啊。
但偏偏他们就是客人啊。
“赫公子是吗?”雪地里一个带斗笠,身穿蓑衣的汉子从远处的小屋里出来,很快的来到他们跟前。
“我是。”
“我家主子吩咐过您会来,船早就准备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请上船吧。”
汉子眼含精光,脚步经过的地方,足印浅得很,显然不是普通的船家。
“带路吧。”赫韫用力的握了香宓的手,两人相视微笑,小赫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了。
“想去哪?都给我留下来!”整整齐齐的队伍呈扇形包围着他们,队伍一点都不乱,扇形尽头是个头带盔甲的男人。
“高校尉,得饶人处且饶人。”赫韫镇定如昔,一手将香宓拉到身后。
“抱歉,我也是职责所在。”
“我们不会跟你走的!”香宓探出头喊了声。
赫韫忍不住微笑,多日的奔波劳累,让他万分珍惜和香宓在一起的时间,听到她那不服输的口气,还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要知道他本来就美得不可方物,这一笑,虽然疲累让他少了几分颠倒众人的俊美,却流露出男子的潇洒,这让一路追捕他们的朱漓亲卫们又再次看傻眼。
“赫公子!”穿蓑衣的汉子想挺身护卫他们。
“赫韫,你们快走!”一路随着他们上山下海,没嘴葫芦的苻麟也和那汉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相觑,默契陡生。
“你们谁都走不了。”坐在马背上的高校尉冷笑,他的手轻轻一挥,兵器整齐划一的对准他们一行人。
前有虎,后面是滔滔大水,两者都是死路。
香宓转头去看卧龙江。
这江,她是第一次见到,非常辽阔,不只看不到江边,就连本来应该是很大的船在它怀里,看起来也像玩具一样。
她很冷,冷得人都已经失去知觉了。
他们逃到这里,结果竟然还是四面楚歌。
其实投降是最简单的办法了,“高校尉,无论如何你就是要带我回去交差就对了。”她忽然出声,声音却不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