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欺世微微怔愣,随后察觉他的用词有误,“你不吃吗?”
“我要睡了。”
日出东方就是他的睡眠时间,今天已经耗费太多精力,该好好休息。
“喔……”她有点失望,随即抓住他的手,“等等。”
雷观月被迫回头,垂眸望着她的手,须臾才将目光往上移到她的脸。
“这个给你。”她拔下手腕挂着的紫晶石交到他手中。
仿佛被交付了生命的能量,带有她体温的紫晶石暖暖的躺在他的手掌心。
“我不是女人。”他扬起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头到尾没有去看那串紫晶石。
“该怎么说呢?”廉欺世一手掐着下领,很快露出无所谓的笑容,“当我迷信吧!这是小时侯我娘给我戴上的,她说能保佑我健康平安,希望也能保你平安。”
“如呆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就不需要大夫了。”
“大夫有存在的必要,而这串紫晶石当安定人心的必要呀!拿着吧,我不会跟你收钱的。”
她退一步,笑着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雷观月凝视着她,片刻后轻哼了声。
“那我去吃饭了,晚膳见啦。”她挥挥手,拎着扫帚准备离开。
他也旋身欲回房,足尖倏地一顿,回头,朝她的背影道。“对了,等等要长风帮你搬到我隔壁的房间。”
他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方便她而己。
廉欺世没有看他,举起手来高高挥了一阵表示听到,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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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廉欺世依约来到雷观月的房间。
“你未了。”已经开始一人棋局的雷观月,看也没看她一眼的问。“你识字吗?”
“不是太奇怪或太少见的都认识。”廉欺世的回答总是独具个人特色。
“在我下完这盘棋之前,把那边的书依照内容性质分类好。”他头也不抬,直指堆在床边那一堆散乱的书。
“这些都是你看的?”她走了过去。
“没有人规定晚上不能看书。”
“也很少人会在晚上看这么多说……”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看来晚上真的很少有乐子或事情可做,除非上妓院。”
雷观月终于分神,“谁说晚上没事情可做?”
“上妓院吗?”
“难道白天你除了上市集没别的事可做了?”
廉欺世挑起一本书,发现书名有点眼熟,于是翻了起来,“我只是想不出来晚上有什么事可做,大家都睡啦,剩下自己而己,不会很孤单吗?”
她无心的问旬,却在他心里投下动荡不安的巨石。
若说孤单,早就有了。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病最可怕的不是无药可医,也不是随时会死,而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人性被消磨殆尽后,留下的残酷琉远和背叛。
可怕的是他随时独剩一人的孤单,所以他必须坚强点。
“看书是能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吗?”他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反驳的声音。
“但是下棋是啊。”她轻快地回答。
她轻易推翻他为自己建立的夜晚乐趣。
又一次的,雷观月暗叹她何不笨一点,只管想着自己怎样才会幸福,而不要去想别人不辛的部分。
寻常人不都是和人比幸福的吗?怎么她偏不?
难不成她是用挖掘别人的不辛来当作自己幸福的比较?
“如呆没有人能赢得过自己,你就会喜欢一个人下棋。”即使和心里想的不同,雷观月还是很嘴硬。
事实上,他下棋的对象除了严长风和祖母外,再无第三人。
“我爹也说过下棋要跟强者对弈。”廉欺世看到有趣的地方,眼尾忍不住往上翘,却不忘继续和他说话,“可是,如呆身为强者一直不和他人比较的话,怎么知道自己永远是强者呢?况且要是我的话,就喜欢跟和我差不多厉害的人比,太快输或太快赢都没有意思。”
“所以你也会下棋?”雷观月抓住她话里透露出的讯患。
“我在你眼中应该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她耸耸肩承认。
“虽然你看起来不求上进没错,我还是不免有点好奇你到底多弱。”高傲的自尊让他拉不下脸主动提起要和她对弈的意思。
“和我爹下,大慨十盘里会赢一盘吧,很久没比,不渭楚。”而且还要是爹让她三步棋才行。
十盘赢一盘?
那是多弱?他又没同她爹下过。
雷观月伸手抹乱下到一半的棋局,很快地重新排好。
“过来。”
他指着对面,要她自己找张椅子坐下。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夜晚,屋子里除了他屁股下那张椅子外,充无第二张。
“哎呀,看来今天没办法让你见识我有多弱了。”廉欺世摊摊手,“况且我还得把这些书整理好,你还是自己下吧。”
雷观月不敢相信自己被这么简单的理由打发掉了。
“明天来的时候,带把椅子过来。”他倒没有要她立刻去找,或是回房去拿。
整理散书是他先下的命令,如呆她还没做完,便要她去做其他的事,也是一种从生活小事便开始累积“言而无信”的病灶。
“好。”她二话不说,笑噜噜答应。
雷观月又埋首回自己的棋局里。
“欸,这是你心上人的画像吗?”廉欺世突然问。
“什么玩意儿?”心上人?从有生以来就没有过的东西。
廉欺世慢吞吞踱了过去,将从原本夹在书页中落下的画像交给他。
看渭画中人,雷观月立刻拢眉问。“你在哪本书里找到的?”
“嗯……六仙传。”她回到书堆,执出那本书。
“竟然夹在那里……”雷观月低响。
“是谁?”
“我祖母。”
“你奶奶呀!”她立刻蹭回他背后,仔细看个渭楚。“她是个怎样的人?”
那天听到的太少了,她对这位老人好奇得紧。
“我祖母?她是个可怕的礼仪鬼婆。光是一顿饭,她就能挑出上百个出错的地方,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和用词,弯腰敬礼时的姿态,即使发愣都不能嘴张开开或眼神呆滞,还有很多。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从醒来就开始不断被她纠正。”雷观月出神地看着画像,虽然在他心里,这幅画像不及祖母的十分神韵,却是唯一仅有的了。
“你不喜欢她纠正你?”
“不,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你知道人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习惯不同,而造就完全不同的际遇和生命吗?她向我证明了这件事,我就是她的活例。”雷观月似乎不介意和她提起自己祖母,还越聊越起劲。
“听起来她是个严肃又认真的长者。”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评论的意思。
人如呆对着打从心底尊敬的人,会自然而然垂头敛礼,但,这是个动不动就要人磕头,藉由矮化对方来加强自己存在优越感的俗世,我现在教你的是应付这种人的敬礼,不必太用心学。
雷观月回想起往事,“大部分时候,她确实是。”
“不能亲眼见到她,有些可惜。”廉欺世在他耳边,轻轻一叹。
“如呆她还在世,一定也会这么说。”他总有种祖母会和她成为忘年之交的感觉;虽然他怀疑,是因为他心底“希望”她们能相处融洽,才有这种诡异的感觉吧。
“你觉得自己和奶奶像吗?”她天外飞来一笔,问。
“我是不认为,但长风曾这么说过。”
“外貌?”她又问。
“是个性。”
“那么,我今天也算是见到你奶奶啦!”银铃般的笑声在雷观月耳边荡漾。
雷观月闻言回过头,她的笑颜,好近。
孩子,不要为我逝去的生命感到悲伤,活到这把年纪已经很够我回味了,现在我只能向所有喊得出名字的神?许愿,希望有一天,能再有个人陪伴在你身边,这样我就安心了……为何会在这个时侯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这雷话呢?
为何是因她想起的?
雷观月自问,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连自己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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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非常喜欢笙歌姑娘。”
某天,正伺侯雷观月喝药的严长风这么说。
完全没有皱眉,一口气吞下苦涩的药汁,雷观月优雅地擦拭嘴角的残汁,红铜色的眼半睐向亲随。
“我讨厌女人。”他用世人对他的看法来回答。
“不,爷确实非常喜欢笙歌姑娘。”严长风加重用词。
“我以为你是唯一知道我不和女人来往的原因的人。”雷观月的眼里浮现讪讽。
“因为爷最近待笙歌姑娘很好。”严长风说出自己的观察。
“叫她打扫我的屋子算好?那我待你肯定不薄。”他到底怎么看待事情的?
“或许爷自己没注意到,您的神情就像棋逢敌手一样的快乐。”身为亲随,随侍在雷观月身边超过十年的时间,严长风很难不看出个端倪。
闻言,雷观月略感不悦。
最近怎么总有人注意到“他自己”没注意到的事?
这是雷观月第一次见到这种融合了皱眉和大笑的奇怪神情,偏偏很有她独特的韵味。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似乎任何不协调到了她身上,都能和谐共处。
不搭调的名字,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诡异的笑容,看似随遇而安又有认真看待事情的一面,还喜欢过好日子!
衡量一个人个性的方式在她身上完全不适用。
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能够参透她?
三个月……是不是有点短呢?
在他和祖母一起生活后,渐渐重拾自信,有一段时间甚至是太有自信了,认为自己有的是钱,从另一个角度看无法传宗接代,未尝不是一件方便的事,便和几个欢场女子有过来往,后呆当然都不好。
无论是嘲笑还是背叛,他都一而再,再而三经历过,所以严长风才会如此替他担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烦躁的挥挥手,要他闭嘴。
严长风没有放弃,“属下愿意相信老夫人说的,爷一定会再找到能陪伴终身的人,可笙歌姑娘……属下不认为会是她。”
欢场女子不是谈论终身的好对象,这点不会有人否认。
主子太害怕和有身分地位,以及和自己有同样家世背景的女人来往,才会每每碰上这样的女人。
他并不讨厌笙歌姑娘,前提是她不会是任何潜在可能伤到主子的原因。
“我自有分寸。”雷观月的语气已经出现不耐。
“那么半个月后,爷会考虑留下笙歌姑娘吗?”忠心的亲随坚持要个答案。
“你何时起如此为我担心了?”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严长风撤掉桌上的药碗,同时摆上棋盘。
再过不久,就是廉欺世要来下棋的时间了。
“从老夫人捡到我,给我一份能温饱的工作、家庭的温暖和麻烦的主子之后。”某方面来说,严长风实在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亲随。
不过,正因和严长风生活在一起的岁月以及经过的风浪,雷观月才信任他。
毕竟严长风向来为他好。
只是这次,他实在不喜欢这个为他好的建言。
“半个月后,送她离开长安。”雷观月冷声道。
终究,他选择不会受伤,也无趣的那一边。
第5章(1)
李唐 开元二年 三月十六
春夜如凉水。
廉欺世和雷观月相安无事共处一室,一个喝茶,一个静静下棋。
无声喝着自己泡的茶,雷府用的高级茶叶滋味有多温顺润喉,若是平常,廉欺世定会赞不绝口,但是当她将杯子搁回桌上,小动物般的灵活大眼直视着和平常并无两样的雷观月,一句话也没说。
雷观月一身玄色的外袍和同色的制裳,加上帷帽面具的全副武装,是出门时的打扮,如今己过四更,他特意这身穿着打扮,自然是有其用意——在这个房间,除了他们两人,很快还会有其他人出现。
三个月的期限,比想像中要来得快,今天就是讨结果的时候了。
“爷,叶大夫来了。”才想着,严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雷观月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不同。
门立刻被推开,严长风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位是叶大夫。”严长风简单替廉欺世介绍,“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更不会说话,可以完全安心。”
帷帽下的脑袋轻点了一下。雷观月没有摘下武装的意思。
完全安心?不过是检查有没有孩子而己,有啥好担心的?喔,她知道了,毕竟是有钱人又是官人,都比较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丑事之类的,依雷观月的情况可能也是如此。
廉欺世张大了眼,看着严长风不知从哪儿找来,眼瞎耳聋兼哑巴的大夫,心想他比较像是要给大夫诊断的病人。
身为药师,她自己也会把脉,只是一开始雷观月就表明态度只信任自己找来的大夫,反正三个月一到就可以走人,她就好好让人养着。但在雷府的日子太过快活,白天帮忙严长风忙进忙出打扫府内,晚上和他下棋闲扯,很容易忘记她住在这里的原因。
不,应该说她确实忘记了。
因为她不认为自己会那么衰……不,“幸运”的怀上孩子。
但是,稍早在严长风请大夫来之前,她偷偷替自己把了脉,结果……
啊,也许她的医术还不到家,像她挂在嘴上常说的——她只是个药师,抓药很在行,看病只是凭以前在爹帮人看诊时学得皮毛经验而己,应该会出错……不,是一定会出错!
当然她也把过孕妇的脉,一个看得出怀孕的妇人,虽然脉象不同,挺好区分的……不,她又不是什么名医,怎么可能真的区分得出来!
啊……总之只要老实的让这个病人……不,是大夫看看……应该会证实她的功力太差,搞错了。
“笙歌姑娘,请将手伸出来。”严长风站在大夫身侧,对她说。
雷观月静静喝着新泡的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廉欺世用手擦了下冷汗直流的额际,生平第一次感到紧张。
虽然做了“错事”他们俩都有份,可是她没忘记雷观月在谈到孩子时,脸色有多难看,也许他真的很讨厌小孩也说不定……
不!不可以那么灰心!一切应该是场误会,她自己搞错了而己。
“笙歌姑娘?”见她磨磨蹭蹭的,严长风催促。
廉欺世缓缓伸出手,缓缓凑向大夫搁在桌上的手,在大夫正要开始把脉时,她猛地把手抽回来。
“呼、呼……”握着刚被碰到的右手腕,她气息不稳地喘着。
“怎么了?”这话是雷观月问的。
原来他并非真的漠不关心,反而随时都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嗄?不,这个……”廉欺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笙歌姑娘,快别浪费时间了,我等等还得把大夫送回去,夜间看诊价钱加倍。”严长风一边在大夫的手心里比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