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严浩然突然冷冷地一眼扫过来。
“没有,没什么。”康若华笑得很愉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不怕他听来严厉凶狠的每一句对白。
她想,她越来越了解严浩然了,他严正的外表下总有着如此幽微的心思,她喜欢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人。
严浩然刚毅的脸庞瞬间黑掉。
可恶,真不知道今天是倒了什么霉?
他是喜欢鸭子划水,喜欢赛前做好万全准备,喜欢赢得从容漂亮,怎么知道会好死不死在咖啡厅遇到小马那总是晚睡晚起的痞子,还被他逮个正着?
这么赤裸裸地把他不为人知的努力摊在阳光下,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万一康若华以为,他是因为她的作品首次参赛,所以才这么拼命怎么办?
咳!他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这么认真,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勤奋的人。
严浩然的颊色越来越深,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总监——”气,气喘如牛……快跟不上了啦,她今天穿高跟鞋耶!
“……”不要理她,谁叫她跟着小马一起调侃他?对!她没明说,但是她偷笑了,他有看见,疾行未停。
“总监——等我啦!我好饿。”一个手提着高跟鞋的女人追上他。
严浩然一脸怪异,又有几分哭笑不得地盯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
她把高跟鞋脱了?在大马路上?就在大马路上?裸足,不,穿着丝袜奔跑?
“你有饿到需要跑成这样?”挑眉,双手一盘。
“有,我早餐紧张得吃不下,现在一放松,更觉得肚子饿了。”肚子叫了,答得好坦白,一点装腔作势的姿态都没有。“而且,我怕你生气……总监,我没有跟着马大哥嘲笑你的意思喔,真的!知道总监你其实也会紧张,我松了好大一口气,好感动,又觉得好窝心,谢谢你这么早起,谢谢你努力排练,也谢谢你陪我来参赛,我——”
“……”哪壶不开提哪壶?严浩然颊色更深,喉咙一紧,声音干涩到连骂人都不太顺畅。“你到底要不要穿鞋子?”
“啊?噢……对,好。”她忘了,康若华微赧一笑,就近找了个花园,挨着花台边缘坐下。
才坐下,一包面纸就递到她面前,她怔愣扬眸,对上严浩然的眼,严浩然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用手比了比她足底。
“……”没反应?他老是错估这女人的领悟力,为什么啊?
见她迟迟没动作,严浩然又叹了口气,索性蹲在她面前,抽了张面纸拭去她足底的泥沙与灰尘,再为她套上高跟鞋。
她的脚好小,比他的手还要略小一些,丝袜下包裹的肌肤,白玉似的,晶莹剔透……欸!停!在想什么?太下流了!严浩然很有正义感地挥掉脑中尚未成形的龌龊念头。
“好了,走吧!你想吃什么?我们吃完饭再回公司。”严浩然为康若华穿好两只鞋,站起身,迳自前行,来不及看见她的双颊红艳得像似要滴出血。
他好体贴……虽然有时严肃平板得过分,在公事上绝对一丝不苟,刚正有纪律得惊人,但是,他好细心,好认真。
今天的比赛,他要她放轻松,却自己默默地做了最多的努力;跨年夜加班那天,他一直催她、赶她,人却还是留在北京的办公室,陪她奋战到最后一刻,没有弃她而去;上海的电玩展上,他发现了她的委屈,不着痕迹地为她出头,要她注意办公室恋情,眼睛放亮一点;而庆功聚餐上,他担心她喝太多酒,提醒她收行李,送她上机场……
他还说、他还说,他愿意跟她当两地夫妻,跟她当假日夫妻,要她好好想想,要她不要对别的男人说这种话……
他在等她的回答?他没有要她的回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但是她想回答,她不想错过他!
与其再谈一堆莫名其妙不得善终的恋爱,她宁愿跟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共度下半辈子。
跟严浩然当朋友虽然很好,当同事也很不错,但除了这些,她还想要一个能够与他共度一生的稳定关系,就像夫妻,像她父母亲让她看到的一样,那么平凡,那么平淡,却依赖对方依赖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幸福。
上次开口,她或许有点醉,或许是顺着他的话意,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但是今天没有,她想抓住他的心思是如此执着且强烈。
“总监——”
“嗯?”前方的男人旋足,一顿。
“我,我——”鼓起好大的勇气,中气十足,整条熙来攘往的马路都听见了!“我要跟你当假日夫妻!不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我们就当夫妻,货真价实的夫妻,请你嫁给我!”
“……”
“不,不是啦!是我,你……不是,我是说,是我,我要嫁给你。”好窘,她都几乎听见路人们窃笑的声音了……咦?路人?!
严浩然望着她,叹了很深又很长的一口气。
“小姐,不管谁嫁谁都好,下次要告白,可不可以换个人少一点的场地?”
第4章(1)
康若华羞愤得想撞墙!
她不知道她后来又跟严浩然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好像是些什么要回家见父母,或是什么结婚后要住哪里之类乱七八糟的句子,总之,严浩然现在就坐在她家里,与她的父母坐在一起,吃晚饭。
“浩然,你们家是在做什么的?”康父才问了第一句,康母就白了他一眼,用手肘顶了顶他,仿佛觉得他这么问很失礼似的。
“咳,浩然,我是说,令尊令堂在哪儿高就?”这样总行了吧?康父重振旗鼓,又问了一次。
“家父家母目前都是执业中的医师。”严浩然将筷子放下,口中的饭菜咽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台北市近郊的一间小医院为人看诊。”
医师啊……康若华安静地动着筷子吃饭,偷偷觑了严浩然一眼。
她知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他的家庭状况,他的感情状态……他离过婚吗?他有负债吗?他从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她统统都不知道。
同样的,严浩然对她的了解恐怕也多不到哪里去,但是,他却为了她说要当夫妻,现在与她的父母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她突然觉得总监好有勇气……
视线猛然与严浩然的交会,康若华双颊晕红,目不斜视低头认真扒饭。
“那兄弟姐妹呢?你有兄弟姐妹吗?都在哪里高就?来来,吃这个。”康父又问,夹了一只鸡翅给严浩然。
“谢谢伯父。”严浩然接过康父的好意,“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和父母亲在同一间医院执业。”
医生世家啊!康父颌了颌首,还没接话,到时康母善解人意地先开口了——“浩然,你做这份工作,家人有反对吗?”康母到底是女人,心思总是比较细腻。
全家都是医生,只有严浩然一个人走不同的路,而且,他刚才说,他在当上游戏总监之前,在公司里只是个小小的美术人员……说句坦白话,美术也好,总监也罢,在游戏公司上班,恐怕在老一辈人的眼里都不是多上得了台面的工作。
更何况,医师这职业,可是受人敬重的金字塔顶端行业呢。
“有。”严浩然放下筷子,唇边有抹极难察觉的苦笑。“家父家母直到现在都还不能谅解,我已经许久没与他们见面。”
话说出口,其实有点忐忑,不知道康父康母会怎么看待他?总归来说,他是个叛逆且不被认同的孩子,没有走上父母亲安排的人生道路。
康若华侧眸偷瞧严浩然,扒了口饭进嘴里,心底好像缓缓流淌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没见面就没见面,不要紧!”康父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咱们男子汉有骨气、有担当,闯出些名堂再回去,行行出状元,吃得饱、穿得暖,何必要当什么狗屁医生?哈哈哈!”康父又毫无预警地拍了下严浩然的肩,差点把那个椅子只坐了三分满的男人拍飞。
严浩然一愣,像是完全没预想到康父会是如此反应,不可置信,而康若华盯着康父,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老爸这、这其实是武侠剧看太多的遗毒吧?
“来来来,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陪我喝一杯!”康父从冰箱里拿了瓶台湾啤酒出来,才一放到桌上,康母就拿来了开瓶器与两个玻璃杯。
“浩然,我跟你说,我跟你康妈妈喔,都觉得孩子长大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跟决定负责,所以喔!你跟小华什么时候结婚、要公证要宴客、要花钱要省钱这些我统统都不管你们!”豪迈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又继续说——
“你跟爸妈有什么问题,那是你家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对我女儿好,结婚没有公婆出席我都不介意,有公公也好,没婆婆也罢……是说,没公婆也挺好的,省得我担心女儿嫁过去婆婆欺负……噢!痛痛痛!”康父被老婆大人重重踩了一脚。酒才喝了一口,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严浩然接过康母递来的酒杯,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康若华一眼。
“康伯伯,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不会让别人欺负若华的,就算是我父母也不行。若华嫁给我,不会受委屈的。”
“……”康若华本来要放进嘴里的那口菜停在半空中,瞥了严浩然一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严浩然为她所做的,其实比她预期中多很多。
她本来还有些忐忑,以为严浩然或许会认为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随随便便就说要跟他交往,随随便便就跟他说要当夫妻……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但却又忍不住暗自担忧起他的反应。
幸好,他与她一样认真、一样郑重,甚至,还比她郑重许多,当她说要来她家吃饭见父母,他便来了,与她一样,一样认真看待这件事。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严浩然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难怪她那么想抓牢,难怪她会觉得,能跟他过一辈子很好,挺好。
受宠若惊,感动莫名,心头又觉得暖暖的……康若华不敢看他,又很想看他,偷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视线凝定焦灼着她脸上,纠缠得令她心慌。
“我、我吃饱了,我去洗碗喔!”康若华假装没看见男人的目光,从康家的饭桌上落荒而逃。
唉,是谁规定来见女方家长一定要被灌酒的?
当康若华好不容易以总监明天还要上班的理由,把严浩然从拿着酒瓶,大声唱着伍佰《火山》的父亲手中抢救下来,送他走出门时,时间已经晚到连末班捷运都走了。
严浩然今天是跟她一道搭捷运来的,现在,恐怕只能搭小黄了。
“你喝醉了吗?”
“没有。”
“……”依照她多年在职场上走跳的经验,通常会在一秒之内就回答没醉的人,绝对是醉了。
康若华伸手拦计程车。
“打电话叫车。”一只手机递到康若华面前。
“现在电话叫车已经没有车资折扣了。”她从没折扣之后就不太喜欢用电话叫车了,还得花电话钱,很贵,她现在都随手拦车。
“比较安全。”男人口吻笃定坚决得不容忽视。
“……”到底是醉了没有?看起来神智还挺清楚的,康若华怪异地瞅了他一眼。
严浩然回望她,还没多说句什么,猛地手掩住嘴,冲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没有吐出来,脸上神情看来很难受似的,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康若华现在知道,教头即使喝醉,也还是个喝醉的教头。
想吐就吐嘛!在路边吐也没什么好丢人的……这种时刻居然还记得提醒她,小黄要用电话叫车,真是服了他了。
她走到严浩然身旁,递了手帕给他,轻拍了拍他背脊为他顺顺气。
“……谢谢。”男人眉头紧蹙,胃酸一阵翻搅奔腾,平时总是顶天立地的模样,此刻却连道谢都虚弱。
“我陪你回去吧。”父债子还,说的约莫就是这么回事吧?
明明是爸爸灌得酒,她却觉得内疚难当,怎么安心让他一个人回家?
“总监,你还好吗?”康若华尾随着那个坚持不用她搀扶的男人踏进他的屋子里,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不要紧,我没——呕!”才打开了屋内大灯,便快步冲入浴室大吐特吐。
“……”唉,逞什么强?
康若华在浴室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唤她,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之后,旋足想走到客厅坐下,眼角余光又瞥见旁边矮柜上放着几罐花茶,眼神一转,便自作主张地找了茶具出来,为他泡了杯浓茶。
幸好,总监的茶具放在十分显眼的地方,否则,她只有茶叶也无济于事。
“总监,你好了吗?”轻叩了叩浴室门板,没回应,到时听见像是淋浴的水流声传出来。
也好,还有力气冲澡,洗过澡才不会全身都是酒味,难以入眠,等等出来再喝杯浓茶,明早醒来头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康若华回到客厅坐下,静静等待的当口,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环视四周,打量严浩然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重心已经移往北京,两、三个月才会回台湾一次的缘故,他的缘故,他的住所东西很少,布置更是低调简约。
平板的配色,黑、灰、深蓝,偶有白色穿插,冷调氛围,神奇的是却不至于令人感到疏离。
凌晨时分的夜晚特别安静,她已经听见浴室内的水流声结束,紧接着传来吹风机的声响。
他没事,洗完澡之后应该舒服些了……心口突地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康若华捧着温热的杯子,感觉那股茶香与暖意也逐渐渗透心脾。
男人从浴室内走出,身上穿着宽松浴袍,沐浴过后的放松神情在看见康若华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时微顿,像是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他屋子里似的,眼神微有歉意。
“对不起,让你在这儿等那么久。”平时总是锐利的眸光难得一愣之后,呐呐开口。
真是醉了,他吐过一阵之后,只想着要把身上难闻的酒气冲掉,却忘了康若华还在这里。
或者,他本来以为她陪他回到家之后,便会径自离去?意识有些迷茫涣散的脑子,其实捉不太住自己的思绪。
“不用对不起啦,我才要对不起。对不起,总监,我爸这人就是这样。”康若华起身走到他面前,将那杯浓茶递给他,“你快把茶喝了,赶紧去睡一觉,明天头就不痛了。”
“……”严浩然接过那杯茶,眸光直瞅着她,神色复杂,她在小细节上有些迷糊与大神经,却没想到那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