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拧眉宇,容颜带泪,教人心疼。
该要恨她的,该是恨她的,临到头,却仍不舍,纵然怒极,恨极,仍怕她疼、怕她痛,仍是怜,都是爱。
他不信,不想信,她真对他无情。
多年相处,他知她,面冷心不冷,再没人比他更清楚。
但为何,宁为奴,不愿当他的妻?既要逼他另娶,为何掉泪?为何眼里仍有情爱?
要藏心,就再藏好一点啊!藏深一点!再深一点!让他只能恨就好——可这女人,学艺不精。
不觉中,放缓了粗鲁的动作,放轻了粗暴的对待。
抚着她的脸,轻轻。
不要……荼蘼慌谎的心想,心痛的想。
别这么温柔……他该要恨她的啊……不自禁,惶惶抬眼,月光将他的脸庞,镶了银,他低垂的红眼,泪光隐现,仍有恨,爱更甚。
只一瞬,她瞧不清,不知是幻是真。
然后她尝到了他颊上的热泪如雨,才知原来都是真。
喜怒哀乐、苦痛酸楚,尽上心,更疼。
都已如此,为何仍不死心?为何还不死心?
为她,值得吗?值得吗?
至此,不能再想,不敢再想。
他的气息,入了口,暖进血脉心肺。
不觉间,环住了他的肩颈,怯怯心疼,舐去他脸上的泪痕。
可不可以,只求这一夜?
能不能让她,只贪这一宿?
不能当妻、不能为妾,贪得一点缠绵,也好;即便是恨她的,也好;当她作践自己,也好。
他吮吻她的红唇,如火舌般舔舐她如丝绸般滑嫩的玉肌,强壮的身躯贴着她,燃烧着她,强要她给予回应,只注意他,只在意他,只为他。
吟哦、娇喘、嘤咛。
皓腕,如丝萝蔓草,紧紧攀着他的肩颈,将他拉得更近,贴得更紧。
就这一回,让他可以是她的。
他的爱怜,他的温柔,他的愤怒,他的深情,都在其中,深深撼动着她。
荼蘼含泪,喉哽心紧,只能用唇舌,用双手,用身体,在深夜里,无语还以万般柔情。
夜深,寂寂。
香,幽幽,飘荡,裹着身体。
人无语,缠绵,温存,直到天明……
第8章(1)
夏夜极短。
朝露晶莹,晨光迤逦。
肌肤相亲,是如此温暖,教人不舍贪恋,难以自拔。
她吐气如兰,倦累的缩在他怀里,熟睡着,却仍娇美的,让人怜爱。
明明外表如此柔弱,心却又坚强似金银。
当年,选了她,他至今,不知是幸或不幸。
若换一个,是否他的心,依然可以冷硬?只计算金银、只衡量利益?是否就不会这般生生的,任她蹂躏?
经商十数年,他虽非老谋深算,但也颇有定性,谁知却栽在她手里。
昨夜,他来此,不为求欢,只因气恼未平,却已担忧她握拳握得伤了自己,却未料,遭她一激,竟就此失了控,教他既恼又恨。
恼她,如此心狠;恨自己,这般容易,被激出了脾气。
他明知,这女人口是心非,但听她亲口说出那些话,却仍是伤得他鲜血淋漓。
他本是想她,心甘情愿的。
轻轻的,以指滑过她光洁的臂膀,再悄悄抚过她微拧的眉宇,描过她粉嫩的红唇。
他知她是何时醒的,她眼仍未睁,却屏住了气息。
“荼靡,你想回刀家吗?"闻言,她一愣。
他的语气,没有恶意。
缓缓睁眼,只见他靠得极近,侧躺在床榻上,以手支着额面,那张俊脸,就近在眼前,脸上眸中,也无恨,恼火、愤恨都已消停,看不出痕迹。
她想回刀家吗?还想回刀家吗?
之前,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乡、归家。
但自三年前,发现真相之后,她对回那个家,早己死心。
那里,没有人真心在乎她,真的心疼她,没有人如他一般,为她如此用心。
这三年,她欺骗自己,不敢深想,直到渺渺问,才发现,她留下的原因,早己改变,不为族人,不为爹娘,不为别的,只因他,只为他。
单单只为了眼前这个,怜她、疼他、爱她的男人。
荼靡,你想回刀家吗?
原来,他终于,还是死心了……
这是她所愿的,要他斩情断心,要他彻底心死。
不是吗?不是吗?但为何,心如刀割?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抖着心,开口问。
“爷……要让荼靡……回刀家吗?”
铁子正撑着脸,垂着眼,瞧着她,似在考虑、斟酌,只以长长的指,梳着她丝滑的发,动作轻柔得,让她几欲掉泪。
“我要让你回刀家吗?”他喃喃重复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的,缓缓梳着她的发,自问,也问她:“该认赔结清,让你回刀家吗?”
荼靡无言,只能揪着心,等他的结论。
“当年你祖爷助我,说是举手之劳,但因他和我订了单、买了货,才让我渡过了那个难关。”他看着她垂下的眼,不由得抚着她的眉,淡淡道:“后来,刀家有难,他重病临终前,同我求援,要我以人为押,质借万金,为还恩情,我一口答应。”
“其实,你家祖爷,助我良多,就算没有这个条件,我也愿助万金。但他坚持,我一定得带走一个,否则就是看不起他,看不起刀家。”
“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差,挑到的,竟是刀家,唯一会做生意的一个。”他一扯嘴角,自嘲:“其他人,只会赔钱,不会赚钱,贪婪懒惰,这单生意,年年亏损,利息没有,债日益高”
她垂眸,逼自己开口:“爷早该认赔。”
“或许吧。”他淡淡道:“要不,怎弄到如此境地?”
这话,似有怨气?
她抬眼,只见他低首,俯身亲吻她的唇。
来不及闪避,她尝到他热烫的唇舌,只能轻喘,任他攻城掠池、任他霸道占据。
“爷……”
他贴在她耳边,悄声纠正。
“子正。”
她咬着红唇,眸带春水,身颤颤,不肯喊。
他黑瞳深幽,长指屈伸,却又不让她能尽兴,只一再逗弄着她敏感的深处,逼迫着,诱哄着。
“是子正,不是爷。”
无奸不商。
他平常总是温文儒雅,如春风绿柳,让人误以为他和善易欺,没有脾气,但多年相处,她当然知晓他有其奸巧的一面,否则怎能成大商?兴大业?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低估了他。
这男人,不达目的,竟不干休。
纵使她已忍得汗涔如雨、热泪夺眶,他依然坚持。
“乖。”他舔吻她的耳,悄声哄着:“喊我子正,你喊了,我就罢手。”
她从来不知,这男人竟能如此邪恶。
再无法忍受那撩人的吮吻、性感的揉拧,她抖颤着红唇,喘息着,吐出他的名。
“子……子正……”
他听了,这才饶过了她,悍然挺进她早已热到发烫的身体,一次又一次,需索着回应,让彼此的汗水交融,让她紧紧包裹着自己。
当泪潸然而下,他低头俯身,吻去她颊上的泪。
“我要让你回刀家吗?”
再一次的,他重复那个问题,让她不得不看他。
“不。”他抚着她绯红的容颜,直视着她迷茫充满情欲的眼,道:“绝不。”
两个字,斩钉截铁。
“绝不。”他捧着她的脸,字铿锵,入心。
她为之颤然,只能深深紧拥,由他占据、烙印……
欢爱已尽,身仍战栗。
“这回,我赔得实在彻底;连心,也一并赔了下去。”
他的嗓音,低低,萦回在耳。
抖颤睁眼,只瞧他以手覆着她热烫的小脸,拇指眷恋的,来回轻抚着她惨遭折磨的红唇,悄声再道:“你说,你伴我一生,可好?”
淡淡话语,拧着心。
这男人,怎生如此不可思议?
她震慑的微张着嘴,只觉喉紧,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语,半晌,他开了口。
“还是,你仍想我娶白氏之女?"
她想吗?她哪想!
但其势不可挡、不可避啊。
就算她千万个愿意,伴他一生,同他一世,但现实相逼,她哪能不看、不听、不从?
若她能自私些,多好。
“是……”荼靡张嘴,这回,其声却虚,且颤。
他瞧着她,不恼也不气,只道。
“好,我娶。”
早该有此结果,她却如坠寒冰地狱。
岂料,他又道:“我本想,你不为妻也成,不为妾也行,若你不想嫁,我就不娶,我不求那名分,一辈子相伴,也可以。”
一夜欢愉,反倒让他冷静。
不会再气,再受她激。
他倾身亲吻她抖颤的红唇,微笑开口:“我会娶她。条件是,你要伴我一生,夜夜侍寝,你侍寝一夜,我留她一日,只要你一回不来,我便休了她。”
什……什么?他说什么?
“你要我侍寝?同她一起?”她无法置信。
“当然不是。”铁子正神色自若起了身,套上衣。“我不喜欢床上挤个陌生人。”
“什么……意思?”她困惑不已,却仍在他转过身将腰带递给她时,跪起身,娴熟的替他系上腰带。
铁子正瞧着她替自己系上腰带,道:“届时,除了我的屋,她高兴睡哪就睡哪,我铁子正的床只许我挑的女人躺。”
一时间,傻了眼。
荼靡唇微张,呆愣。
她不敢相信的扬声轻斥:“你疯了,她是白氏之女,不是寻常女子,你若冷落亏待她,白家岂会善罢干休?!”
他坐在床榻边,穿上袜,实事求是的道:“你要我求方便之路,这就是方便之路。白家若然疼惜女儿,岂会将其嫁与家中养了你这么一号人物的铁子正?”
她再愣。
这女人,真正学艺不精。
瞧她那模样,他套上靴,分析再道:“我倾心于刀家荼靡,天下皆知,不是什么秘密,否则上柱国怎会派人送画予你,要你说亲?白家家主不在乎女儿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他只要其女是正妻,其他一概不在意。”
他站起,转过身,俯视着她,“但你觉得,那女人会否容忍你的存在?”
她讷讷,无言以对。
她没想过这点,她只想着,他娶后,她会藏着心、收着情、忍着痛,但她是不得己。
如若换做她是白家之女,初嫁入夫家,便得独守空闺,哪能容得下受宠女子,留在家里。
“我可以搬出……”
她脱口,话却未完,不敢说完。
他挑着眉,等着。
荼靡瞧着他,耳热心烫。
绝不。
他说的,才说过。
她心知,这男人绝对不可能,让她离开。
语,不成句,收起。
算她识相。
铁子正唇角微扬,道:“纵然如此,你还要我娶,也行。”
她的下巴,再一次的,掉了下来。
他以指轻抬她的下巴,让她微张的嘴合上,道:“我已经连心都给赔了,若还要我卖身……”
他微笑,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宣告。
“你,就得陪我一起。”
她傻了。
至此,方知他过往待她,多容忍。
这男人欲相逼,手段非常,实在乱来。
瞧着眼前噙着笑的男人,突然间怀疑起,这才是他的本性,商人本性。
“你好好想想,我去去就回,夜来再问你。”
知她顽固非比常人,他留她一人独自思量,转身离去。
她不懂。
为何非得她?为何非是她?
就算他执意这般,上柱国那儿,又该如何交代?
坐在桌案前,荼靡怔忡,个把时辰过去,她提着笔,久久无法落字行书,满脑都是那顽固的男人。
铁子正私下金援上柱国己久,她见过那人,杀场征伐多年,戾气极重,铁子正不是不知,但商人的考量,是将投资放到最有机会、最有可能得利的一方。
上柱国,虽是私出,但仍是王上庶子,又是之中,最有野心、最有能力的一位,所以才资助他。
果不其然,这些年,他不负铁子正之期,在战场上屡屡立大功,三年前,更是获王上升为上柱国,掌兵权于手。
铁子正虽是他幕后金主,但上柱国岂会事事听他?
人若得势,其心必盛。
上柱国想夺权篡位,真是铁子正之意,抑或,只是上柱国的意思?
王上多年荒淫,身早残了,几已废,不出数年必会往生,再等上些许时日,必能避免更多牺牲。
她知,若是铁子正,一定会等。
但,那位上柱国,可等得住,忍得了?
你好好想想,我去去就回,夜来再问你……
荼蘼持笔,微怔。
去去就回?
今日休市,他去哪里?
心,抽紧,隐隐不安。
第8章(2)
她放下了笔,起身,匆匆移步,到了前厅,抓了个管事,急问。
“爷呢?”
“爷?一早便去拜访上柱国了。”
上柱国?
心惊,且惧。
荼靡小脸刷白,他去找上柱国做什么?
谈亲事?推亲事?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胆寒。
不不,不会的,他说夜来再问她,是要等她决定……
抑或,他早已决定?
她慌张的,细想着他说过的话,做的事。
我要让你回刀家吗?绝不。
他的眼炯炯,话铮铮。
你说,你伴我一生,可好?
他淡淡轻言,其意却真。
这回,我赔得实在彻底;连心,也一并赔了下去。
自嘲笑语,隐含万般柔情。
我,不贪那方便之路。
他逼近她,眼里满是火气,那字字句句,都是实,无一字是虚言。
恶栗爬上心头,满布全身。
“荼靡姑娘,你还好吗?”
她看着管事忧心的面容,只觉得想吐。
他早做了决定,那男人从未真的想娶白氏之女,连丁点也不曾想。
上柱国不是好与,铁子正又岂容得了他人相逼?
我,不贪那方便之路。
他确实不贪,他宁愿等,那男人向来事事小心,但却又胆大如天,否则又岂能成这般大的事业。
他找上柱国,是去摊牌的。
莫名,一阵晕眩。
“荼靡姑娘?”见她一副要昏倒的样子,管事顾不得男女之别,忙伸手扶她。
“我没事……”荼靡抚着胸口,稳住心神,站定抬眼,反抓着管事的手,交代。
“快!帮我备车,我得去上柱国府——”
上柱国府
庭里,小桥流水,松柏成荫。
一洼池,平如镜。
侍女捧着尊与盏,行过桥,走过廊,来到厅。
厅里,坐有两人,一主一客,一着玄衣,一着青衣,各据桌案两边。
侍女送上醇酒与酒器,行礼如仪,又再悄然退离,不敢多扰。
玄衣男子器宇轩昂、英姿焕发,他瞧着眼前客人,神色轻松,脸上不愠不火,待侍女退去,方开了口。
“铁爷今日亲自前来,只为推拒白家亲事?”
“上柱国客气,子正不敢担爷一字。”青衣男子微笑。“今日子正前来,确是来婉拒此事。”
上柱国提起侍女送来,雕着兽面的铜樽,替自己与对方,倒出琼浆玉液,淡淡再问:“为了刀家荼靡?”
铁子正意态优闲的接过他递来的酒盏,“就算没有荼靡,子正一样会婉拒。”
“为何?”
“白家只为近利,不看远,且子正疑其,有二心。”他瞧着眼前男子,道:“白氏毕竟在天子脚下,扎根已深,若欲事新主,挑近不求远,必也先秦而非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