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不自在,他爽朗地笑道:“皇嫂当时扮成了小宫女,自然不能向我表明身分,这也是情理之中,至于跳下池救人,我想任何人都不会见死不救,皇嫂也不必放在心上。”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还想向他那未曾谋面的皇嫂要来小悠这个小宫女,要是当时没遇到他皇兄,没揭穿她的身分,他当真去凤仪宫要人时,看到她正是他要的那个人,不知会有多错愕。
难得他动了情,为何她偏偏是皇后,是他的皇嫂?他不是没有遗憾的,只是遗憾又如何,她是他永远不能想望的人。
“对了,望远镜还没还你。”
宇文玦淡笑看着她。“我府里还有些西洋人的玩意儿,皇嫂想去看一看吗?”
慕容悠眼睛一亮。“真的?!”
宇文玦嘴角啜着一丝笑意。“我府里食客之中还有位西洋人,十分诙谐有趣又博学多闻,他从西方搭船来咱们中原,一路上趣事颇多,听着他家乡风土人情便也想上西洋见识一番。”
慕容悠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人是金头发吗?”
她早听她娘说西洋人的东西比中土好一百一千倍,还说什么西洋繁荣富庶,科技发达,这科技是什么东西她娘也解释不清,所以她一直认为是她娘夸大了,她娘又没亲眼看过,只说从书上看的,怎么能肯定西洋人的东西就是比他们天朝好?
这会儿她想亲自去看看,若能的话再借几样走,待她娘下次有机会进宫时便可以献宝了。
她越想越兴奋,不等宇文玦回答便道:“我去!”
她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去小叔子的府邸做客有什么不对,反正皇上也陪绫嫔出宫去扫墓了,那她也出宫去宁亲王府走动走动又有何不可?
“择日不如撞日,皇嫂若无事的话,今天就成行如何?”宇文玦灿然一笑。
慕容悠兴致勃勃,想也不想地道:“正合我意。”
小禄子眼睛一转。
皇后娘娘要去皇上的眼中钉宁亲王的府中做客,想当然耳,这种天大的事当然要马上禀告给皇上知道!哪怕是皇上已经出城去了,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飞鸽传书,只要飞去城外的别馆驿站就行了。
慕容悠浑然不知身边有个小浑蛋又给宇文琰打小报告了,她在宁亲王府玩得很欢快,宁亲王府里的西洋玩意儿不是一件两件,而是百件以上,也不知是怎么收集来的,府里那位名叫安德烈的西洋先生会说一些中原话,加上比手划脚,沟通起来完全不成问题。
“你说‘饿了,想用膳’是吗?”像勾起什么记忆似的,慕容悠试探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猛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神色。“耶使耶使,皇后娘娘真是聪敏慧黠。”
宇文玦诧异极了。“皇嫂竟会西洋话?”
慕容悠自己也愣住了。“是啊,我竟然会西洋话?”
在这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听西洋话,因为她根本没机会听到,而适才一听到,没一会儿她就听懂了,实在玄之又玄。
她想知道自己能听懂多少,便在宁亲王府用了午膳,下午继续跟安德烈说西洋话,讨论西洋风土,一晃眼到了掌灯时分,她自然又留下来用晚膳了。
“传膳。”宇文玦目光中笑意满满,任何人看了都会说那是宠溺的眼神。
她毫无皇后架子,也没一品军侯府千金大小姐的架子,以前他听说过隋雨蒙的一些事,多半没什么好话,总说她骄傲,不屑与其他官家千金结交,想不到她本人竟是如此率直可爱,若是早一步识得她,他或许会请他母后赐婚也不一定。
不,就算他先识得隋雨蒙怕也是不能请求赐婚,他皇兄已经防着他了,若他再娶了隋侯的嫡女,他皇兄不知会怎么想,肯定对他更加疏离了。
他苦笑一记。
说到底,即便隋雨蒙现在不是皇后,他和隋雨蒙也是不可能的,他真该收收自己的心,把她当皇嫂看待了……
“殿下,殿下,安德烈说你府上有西洋来的葡萄酒和夜光杯,我能看一看吗?”
宇文玦回过神来,见那个他下定决心要当皇嫂看待的绝艳少女正不经意的戳戳他手臂叫唤他。
一瞬间,他的心房震颤了一下。
慕容悠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殿下?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宇文玦回过神来,掩饰地对她一笑。“没什么。”
他命人取来了装葡萄酒和夜光杯的漆木盒,待那漆木盒打开,慕容悠哇的欢呼了一声,最后当然不是只有纯粹欣赏,她和安德烈对饮了起来……
第14章(1)
小禄子那封打皇后小报告的飞鸽传书准确无误的到了宇文琰手里,看完,他已不是不悦那么简单,他非常火大。
但他答应了陪谢雪绫扫墓,就没理由丢下她走,何况墓里长眠之人是他视为恩人的谢飞和柳月,加上雪绫在她爹娘墓碑之前又哭成了泪人儿,他更是不能说走就走。
从城郊回到京城,已然星月满天,自有暗卫来报皇后还在宁亲王府,他也不回宫了,直接上宁亲王府。
宁亲王府的大总管张建英从前在宫里内务府当差,自然是认得天子圣颜的,他见皇上事先没点征兆就上门来,头顶上还似飘着一团乌云雷雨,他的下巴惊得快掉了。
今日究竟是什么邪门的日子?先是皇后降临,满府忙了个人仰马翻,把库房里的西洋玩意儿一一搬出来给皇后赏玩,好不容易皇后走了,皇上又来了,大云朝最最金尊玉贵的人物都往宁亲王府来了,真的是——真的是叫人不知所措啊!
他忙向皇上身后的尚德海要个暗示,只见尚德海拚命眨眼睛,看得他又气又急,他哪里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八成是以前在内务府时两人有过争执,尚德海一直跟他不对盘,记恨到了如今,故意整他来着,否则皇上要来宁亲王府,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大可以先派人来通报一声。
张建英暗地里咬紧牙关,好啊,尚混球,这笔账他记下了,改日再来算。
于是,宁亲王府这夜,满府的下人跪了一地接驾,宁亲王还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因此,张大总管便是领头接驾的人。
“皇后在哪里?”宇文琰两眼散发冷光。
看着他面前的那尊人间阎王,张建英咽了口口水。
饶是他在宫里当过差,此时面对冷如冰河的圣颜也不禁牙齿打颤,“回回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娘和主子去、去看烟火了。”
他也是觉得很不妥,可主子说不要紧,皇后娘娘更是兴冲冲,他也没法阻止了。
早听闻皇后恩宠隆盛,连玉妃都被她斗死了,在后宫里风头无二,而主子跟皇上向来不亲近,这两个人,一个被皇上宠着,一个被皇上冷着,结伴一块儿出游去了,他应该使劲拦一拦,这不,皇上脸上写着捉奸来了……
“看烟火?”宇文琰心口又是一堵,压抑着怒火。
他都还没跟她看过烟火,她却先跟别的男人去看烟火了?!
“去哪里看烟火?”宇文琰脸上阴云密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带着冰碴儿。
张建英额上布满了细汗,不敢抬手抹去,仍旧是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回皇上的话,今、今日是烟火节,整、整个京城都有烟火可看,奴、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主、主子这会儿在哪里看、看烟火。”
宇文琰眉一蹙。
宇文玦和仙鹤楼大掌柜向来交好,仙鹤楼楼高六层,自是看烟火的好所在,而宇文央肯定是不会让尊贵的皇后去和平头百姓挤在城街上看烟火,所以……
他身子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皇上!”
宇文竣的轻功在大云朝的皇室子弟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他父皇常说他这一身轻功可媲美他的祖父了,因此,他从宁亲王府到城东街上的仙鹤楼不过眨眼功夫,甚至连一干暗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仙鹤楼乃是京城最风雅的酒楼,以贵闻名,随便一桌席面都是二十两起跳,一般百姓不会走进这里。
月娘银盘似的挂奏际,天幕不停开起大朵大朵的烟火,宇文琰凌空而来,直接由敞开的窗子进入。
果然,六楼净空,只有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在大开的窗前,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颀长,黑发如墨,他侧眸凝视着身边丽人,眼里柔光无限,女子一身黄色襦裙,摇头晃脑哼哼唧唧。
原来,底下还搭着戏台子,正在唱许仙与白娘子。
这两个人,一个看戏,一个看人,都对身后的动静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宇文琰悄无声息的走近。
“朕的皇后觉得烟火好看吗?”
两人同时一惊也同时转身,宇文玦看到脸色不善的宇文琰,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皇兄,他身边的人儿就被宇文琰给劫走了。
被人搂抱着在天上飞,慕容悠以为自己醉了在作梦。
原来飞的感觉是这样啊……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这样飞翔着享受清风拂面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宇文琰用他的明黄玄狐大氅裹住她,搂着她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屋前一株大树高过屋檐,枝叶向外开散,倒是挺美,有时风卷过树叶,树叶沙沙地摇曳着,更是浪漫。
见她脸上染着酡红还笑嘻嘻的,宇文琰皱起了眉头。
“你饮酒了?”
慕容悠把脸贴在他怀里,歪着头看他,目光流转,说不出的娇俏艳丽。“我喝了西洋来的葡萄酒,皇上喝过吗?”
她并没有醉,是在装疯卖傻罢了,和安德烈对饮区区一瓶葡萄酒,哪里难得倒她了?别忘了她酒量可是很好的,自小便喝她爹酿的消食药酒,这点酒不算什么,只不过见他恼火,她不想跟他对着干,便卖起了傻。
这招可是她跟弟弟逃避她娘责罚的招术,每每两人在溪谷边野过了头,晚晚才回家时,知道她娘一定拿着竹子在门口等,他们便一进门就一迭声的喊累,然后不由分说进了房倒头就睡,而且马上发出隆隆打呼声,让娘拿他们没皮条。
“该死的宇文玦!”宇文琰火冒三丈。“朕要宰了他!”
把她拐出宫到他府里待了一整日,又诱她上街看烟火,这些他可以饶过,但让她喝酒?存何居心?
“那我也要宰了绫嫔!”她藉酒装疯,吐出心中积了一日的不满。
看到他对绫嫔那么好,她真是很不是滋味。
宇文琰神色一凛。“难道你当真警告过绫嫔?”
慕容悠一楞,她警告绫嫔?
这下她不装傻了,不,是不能装傻了。
她马上用清醒的眼神看着宇文琰。“什么话?那是何意?”
“你并没有醉?”宇文琰这才发现适才在气头上被她蒙混了过去,她此时的眼神那里有半分的醉意?
“对!”慕容悠非常干脆俐落的承认了,她手里拉着他衣袍袖角催促,“您适才那是什么意思?我对绫嫔怎么了?绫嫔说我什么了吗?”
怎么好像弟弟向娘亲告她的状,她在为自己平反似的。
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既然她没有对雪绫找碴,那么依雪绫的性子也不会无故去攀咬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定是有其他人在兴风作浪,巴不得这两个对他都很重要的女人起磨擦,他可不能平白让她们之间产生误会了。
他看着她,云淡风轻地道:“无事。”
慕容悠的直觉告诉她,明明有事。“可是您刚才说……”
宇文琰神色淡定。“朕的意思是,绫嫔对朕而言是很特别的亲人,你也是,所以你要跟绫嫔好好相处,莫要给朕添堵。”
慕容悠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惜的是,他藏得真好,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从美宝她们那些宫女嘴里也知道了绫嫔爹娘的事,初时她也颇为同情绫嫔小小年纪便没有了爹娘,可待她把心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之后,她对绫嫔也就没那么同情了。
她实在是有些鄙视自己的,进宫之后她把慕容家“爱护弱小跟小动物”的家罚都忘光了,绫嫔显然就是弱小,身世不是她自个儿能选择的,自己竟然还不爱护她?她真是很要不得啊。
这时,她莫名的想起了一个词——情敌。这词是她娘给她讲故事时讲到的。
她娘说,情敌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有另个人也喜欢他,你们两个势均力敌分不出谁好一点,两个人都争取同一人的恋慕之情。
她觉得,绫嫔好像就是她的情敌。
“如果没有恩情,皇上就不会那么宠爱绫嫔了是吗?”问题是她问的,可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怎么就把绫嫔往心里去了。
宇文琰心中明白,她会这么问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于是乎,他满腔的怒火全消失了,宽慰她道:“蒙儿,朕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绫嫔自幼跟朕一块儿长大,她就像朕的妹妹一般,若是谢统领没有因为保护母后而死,柳月没有追随母后而死,朕应该还是会特别关照她。”
慕容悠睁大眼睛凝视他片刻。
他这是在说,他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情分不一般!
宇文琰唇畔绽出温柔的笑。“不过,朕对绫嫔是愧疚,因此对她好,补偿于她,而你,你是朕的定海神针,朕对你并无愧疚,朕爱你,你们无法相提并论,你也不必与她相提并论。”
慕容悠感到自己的心跳飞速加快。
爱她,他说爱她……
她摸了摸扣在她腰上的那只大手,嗓子眼儿发堵,说不出什么起鸡皮疙瘩的甜言蜜语来,只问道:“那你们今日出城,是同坐一辆马车吗?”
宇文琰低笑起来,抵着她额头。“胡来,朕怎么能与嫔妃坐同辆马车?”
慕容悠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娘画的那本春宫图有在马车里行事的,真不知她娘脑袋里在想什么,胆子真肥,怎么什么都敢画……
“倒是你——”宇文琰弹了下她的额头,瞳仁幽光一闪。“真要较真的话,你没陪朕看过烟火,倒是陪了别的男人看烟火。”
慕容悠哼了声。“皇上也没陪我扫过墓。”这件事她实在在意,没法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
宇文琰一阵失笑。“你爹娘还在世,朕要陪你去扫何人的墓?”
慕容悠吐吐粉舌。“我失言了。”
想到可不要好的不灵坏的灵,诅咒到了自己爹娘和隋夫人才好,便轻轻一打脸颊,呸呸呸了三声。
他捉住了她的手,眸光沉沉。“谁说你可以打朕的皇后?”
她心里一跳,眨巴着眼睛几乎快忘了呼吸。
宇文琰被她这萌傻样慑住,心顿时柔软,他低头轻轻吻她的手背,后又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