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坐下来,却是将椅子拉到她身边,一面替她斟了一杯黑啤酒,一面介绍桌上餐点。
“我叫了德国猪脚,这酸菜我刚偷吃过了,很不错。还有这道,是施瓦本风的饺子,昨天总经理夫人也煮了一道德国饺子,你不是说很好吃吗?来尝尝饭店主厨做的有什么不同。还有这个,慕尼黑的白香肠,看起来很特别吧?试试看。”
他一口气说了一串,她却几乎没听进去半句,只觉得他靠自己实在太近,身上一股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扰人地勾惹她的嗅觉。
“你要先吃哪一道?”性感的呼息根本就在她耳畔。
她悄悄握了下拳。“先吃香肠吧。”
说着,她意欲拿起餐具,他却抢先一步替她将香肠挟进她餐盘里,还细心地切成一块一块。
她蹙眉望着他过分热心的举动。“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只是微笑,继续切香肠,然后叉起一小块,往她唇畔送。
她吓一跳,反射性地别过脸。“你做什么?”
“喂你吃啊!”他很无辜地回答。
她惊恐地瞪他。“我自己可以吃。”
“你的右手扭伤了,吃东西不方便,还是我喂你吧。”
“我还有左手。”她忙不迭地声明,芙颊微暖。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手残了,干么要他喂食啊?
为了表示自己能照顾自己,她用左手拿起餐叉,叉了一块香肠送进嘴里,咀嚼完毕,咽下,翠眉得意地一扬。
看,我自己可以吃。
她用清锐的眼神表明意志。
他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拉过那盘德国猪脚,俐落地分解,然后再将切成小块的脆皮和嫩肉,一一移渡到她盘里。
“你自己吃吧,不必管我。”她婉拒他的好意。
“你吃你的吧,不必管我。”他不管她的回绝。
她暗暗咬牙,初次在品尝美食时,食不知味,她瞪视他,此刻,深深地领会到,原来男人的温柔体贴可以令人如此困窘。
她很想赶他走,想叫他离自己远一点,却奇怪地说不出口,唇办颤抖地相互厮磨,就是无法吐出冰冷的言语。
他似乎也注意到她颤颤欲言的红唇,出神地盯了好半晌,然后,忽地拾起餐巾,轻轻拭向她嘴角。
“你做什么?”她又吓一跳。
“别动。”他单手扣住她后颈,替她擦拭油亮的唇。“这样好多了。”
好多了?
她窘迫地颦眉。“我刚刚嘴上沾了什么吗?”她怎会这么不小心?老是在他面前出这种糗。
“不是沾上什么,只是太亮了。”
“太亮?”她不解。
“会让人很想亲吻。”他柔声低语,锁住她的星眸绝对有能耐打乱她心跳的节奏。
她的心跳乱了,呼吸也暂停,眸光怅惘地徘徊在他若有所思的俊颜。
许久、许久,也许足以让一个人的理智溜到世界尽头,他才沙哑地扬嗓。“你的脸红了。”
什么?!
她一震,脑海瞬间空白。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纯情?她?!这应该是用在叶子那种女孩身上的形容词吧?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李相思仓皇敛眸,死盯着自己的餐盘,竟有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反应,真的是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相思。”他忽然唤她。
她软弱地想关闭自己的耳贝。“什么事?”
“你是个很倔强的女人。”他叹息般地评论。
她愕然。
“女人,有时候还是要撒点娇比较好。”
撒娇?她?
她不明所以地瞪着他温煦的笑容。
“还是说,你从来不懂得撒娇?”他低声问,忽地抬起手,将一绺不听话的散发勾回她耳后。
他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为何她的胸口会撞击得如此激烈,血液几欲在体内沸腾?
“相思,我们明天不回台湾了。”
“为什么?”她迷惑地眨眼。
“我们要留下来,好好地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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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在殷樊亚的引领下,两人坐上火车,往一个名为富森的小镇出发。富森位于德国著名观光路线罗曼蒂克大道的终点,距离慕尼黑约莫两小时车程。
在欧洲搭火车是很有意思的体验,除了可以欣赏窗外如诗如画的景致,最有趣的是每个座位前都会附上一张火车时刻表,详细记载此班火车的行进路线及到站时间,如何接驳其他班次的火车,以及每一个车厢的功能。
表上各种记号琳琅满目,妙味横生,光是研究各个记号代表的意义,就能打发不少时间。
好学的李相思自然不放过这机会,上车后,在窗外湖光山色围拢下,兴致勃勃地玩解谜游戏。
殷樊亚兴味地打量她侧面,看她伏着羽睫,葱指在时刻表上点划,每发现一处奥妙,樱唇便会心一抿。
而当她不自觉地微笑时,他的心也跟着悸动。
她实在很可爱——他认识的女人大概不会有任何一个对火车时刻表有兴趣,唯有她与众不同。
“我们这班车有餐车。”她冷不防地扬嗓,灿亮的眼神在他心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你该不会想吃东西吧?这么快肚子又饿了吗?”话说早上,他才半强迫地盯着她吃下一顿丰盛餐点呢,虽然如果她还有胃口,他绝对不介意欣赏她大快朵颐的俏模样。
“我当然不饿。”半谐谑的语气似是令李相思有些发窘。“而且餐车也只有用餐时间才供应餐点。”
“那就好。”他故意摆出一副放心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又想吃了,你知道,胃口太好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无语,娇嗔地瞟他一眼,不理他,继续埋首研究。
殷樊亚笑望她,就像她只顾着手上那张时刻表,他也只顾着领略她多样的风情。
他大概是疯了。他半无奈地想。
延后回国行程,与她在异乡闲晃消磨,根本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一向是个工作狂,只想着快一点攀上权力顶峰,他个人认为,虚掷时间是最大的浪费。
但今日,他却只想好好放松一天,与她盘桓,他想,偶尔放慢脚步也无妨,偶尔也可以停下来看看路边的花朵。
他想,好好宠她。
因为不知怎地,他有种预感,身旁这可爱的女孩似乎不曾拥有过真正的快乐,或许从来不懂。
她的笑,很少出自真心,只是为了掩饰不快乐。
她不懂得撒娇,不允许自己软弱,她是一朵以火镕铸的冰玫瑰,刚强,冷傲,但冰火相克,迟早有一天会将她折磨成一缕轻烟。
想到有那一天,他便不由自主地惊慌。
他知道她不是他该给予温柔的对象,他也给不起,但他的情感,拒绝理智的命令。
一天就好,他希望能听到她开怀的笑声,见到她百分之百不合一丝杂质的笑容。
他或许太自以为是了,但他只求一天,抛却责任与身分,以最真实的自己,试着摘下她戴在脸上的面具……
“到了!”
火车进站,她笑着翩然起身。
他走在她身后,欣赏她轻盈如蝶的身姿,他敢打赌,只要他稍一用力拉她的手,她就会娉婷飞舞起来。
火车站外,等着开阔他们视野的,是一座童话般的小镇,五彩缤纷的建筑物,欧洲风的街灯,以及秋高气爽的一大片蓝天。
两人走在街道上,就连呼吸到的空气,仿佛也比平日清新几倍。
“我们要去哪里?”李相思问。
“你猜不到吗?”殷樊亚故作神秘。“这个小镇最有名的地方是哪里?”
她摇头。
“呵,难得你也有不晓得的事呢!”他轻笑着逗她。
她不情愿地微微眯眼。“你如果早告诉我一声,我就会查好资料。”
“你不需要查资料,只要跟着我就好。”他低语,脸部线条一瞬间软化得极温柔。
温柔得令她不敢多瞧。
只要跟着他。
她胸口怦动着,玩味着这话隐藏的涵义,他或许只是随口一句,但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她的人生,一路走来,从不曾只需信任某人的带领,她从来都是跌跌撞撞,亲身披荆斩棘。
只要跟着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相思不觉缓下步履,稍稍退后。她凝睇着殷樊亚的背影,高大又伟岸的背影,好似真的能够替她挡去前路风雨……
“过来,相思。”他察觉她落后了,警觉地回过头,朝她伸出手。“这里观光客多,小心走散了。”
她迟疑地盯着那看似温暖的大手。
“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只是朋友的牵手,不怕。”
怕?她怕什么?
他半玩笑半调侃的口气激恼了她,横他一眼,胸口一股倔气涌上来,不顾一切地将柔荑交给他。
他结实地握住,一阵阵热流透过彼此交叠的掌心,暖了她胸口。
“走吧,我们先去买票。”
买了票,两人沿着流水淙淙的溪谷走山路,秋意在山峦里群聚的树林挥洒着颜彩,浅黄、霜红,但仍有部分翠绿依然坚持我行我素。
山径游人如织,却仍是清静,或许是因为天空太辽阔,而森林绵延不绝。
忽地,两人转过一弯道,巍峨矗立在山顶的建筑赫然现身。
李相思轻轻抽气。
她终于知道殷樊亚要带自己来看什么,就是山上那座顶着蔚蓝尖塔的白色城堡。
新天鹅堡,以天鹅的绝美姿态,在蓝空下,在山巅上,在德国人心目中,孤傲又优雅地挺立着。
殷樊亚傍在她身边,与她一同仰望城堡。“听说迪士尼童话里的灰姑娘城堡,就是仿造这座新天鹅堡设计的。”
“嗯。”李相思应一声,只觉喉腔梗着什么,一时无语。
她自认是铁石心肠的女人,从不相信童话,但亲眼见到这座在山林间遗世独立的城堡时,仍是难以言喻地悸动。
这座城堡,源于一个国王浪漫的梦想,而它本身,也成为一个永远的梦。
“恬雨一直很向往这座城堡。”殷樊亚哑声低语。“她小时候老缠着我念童话给她听,最喜欢灰姑娘的故事,一直吵着要到灰姑娘的城堡玩。”
她讶然回眸。“你会念童话故事给你妹妹听?”
“嗯哼。”他点头。
她盯着他,水眸迷离。
“你觉得很好笑?”
“只是意外。”或许也有点羡慕——她在心底默默加注。“那你带她来过这里了吗?”
“没机会,我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他摇头。“我工作后一直很忙,没什么时间好好陪她,不过她现在也不需要我了,她有柏琛。”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失落的样子?”她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嫉妒自己宠爱的妹妹被另一个男人抢走吗?”
“怎么可能?”他喊冤。“我当然希望她幸福。”
朱唇逸出一声轻笑,如风铃,在殷樊亚胸口摇荡。
他微笑凝视她。这是个真心的笑,他敢肯定。
“相思,你相信灰姑娘吗?”他问。
她眨眨眼。“我相信灰姑娘,但不相信童话。”
正如他所料。
殷樊亚暗暗叹息。“你认为不会有一个王子来解救她?”
“解救她的,是神仙教母。如果不是她对灰姑娘施了魔法,灰姑娘不可能去参加舞会,王子也不可能注意到灰姑娘。”
他兴味盎然地挑眉。“有道理。”
“那你呢?”她反问。“你相信童话吗?”
他愣了下,没料到她也会问他这问题,心念一动。“我以前不相信。”
“现在呢?”
现在嘛……他再度仰起头,眺望远方那美丽的城堡。“我有点希望自己能相信。”
“为什么?”她诧异地凝睇他,他的回答大大出乎她意料——他应该是个很精明现实的男人,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淡淡笑着,而她看着他的笑,心湖悄悄漾开一圈圈异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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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两人搭车回到慕尼黑,适逢闻名遐迩的啤酒节开锣,只见许多德国人穿着传统服装,兴高采烈地朝特蕾西亚草坪广场赶去。
殷樊亚不放过凑热闹的机会,拉着李相思也跟去啤酒节会场,广场上搭起一顶巨大的彩色帐篷,蓬下一桌桌坐满了人,举杯狂欢。
两人感染到节庆的气氛,心情也超High,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设樊亚要了两怀黑啤酉,端过来。
“干杯!”清朗的声浪压过鼎沸人声,精准地在李相思耳畔掀起波澜。
“干杯。”她举杯与他相碰,喝一口。
他却是豪迈地一口气灌了将近半杯,她愣了下。
“副总,你酒量不是不好吗?这样喝很快就醉了。”
“别担心,我好得很。”他眨眨眼。
李相思蹙眉,还想再说什么,邻座的德国男子忽地站起来,引吭高歌。他失态的举动并未引起旁人侧目,反而一群人都跟着唱。
“他们在唱什么?”殷樊亚好奇地问。
“好像是一首德国民谣。”
“什么?”他听不清。
她向前倾,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正巧也往前,两人顿时面对面,呼吸只有一寸之遥。
她怔住,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玫瑰唇办轻颤。
他盯着那唇,有股冲动想狠狠蹂躏一番,终于还是克制住,痛饮剩下的半杯啤酒,俊颊迅速漫染一片醺红,但磨人的饥渴,依然焦灼着他喉咙。
同桌的德国人喝到兴起,见他们两个是东方人,好奇地凑过来攀谈,其中一个还盛赞李相思长得漂亮,说殷樊亚有这样美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说什么?”殷樊亚问。
“他误会了,他以为我们是情侣。”
“是吗?”他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微窘的芳容。“你跟他说,我配不上你。”
她瞪他。“你在开玩笑吧?”
“嘿!我可是认真的,小姐。”他挽起衣袖,抗议地拿啤酒杯往桌面敲了敲,还故意摆出一副横眉竖目的表情,颇有几分古维京海盗粗野的神韵。
粗野?她不禁噗哧一笑。她竟把这样的形容词冠在这个俊美贵公子身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更怒吧?
“你笑什么?”他眉头揽得更紧。
“没什么,我只是……”她收不住笑声。“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他注视着她朗朗的笑颜,剑眉舒缓了,眼神温暖,唇角也扬起。“只要是男人,都有无赖的时候。”
他毫不介意她的评论,自顾自地又喝干一杯啤酒。
她见他喝得不知节制,索性也开怀畅饮,反正他一定比她先醉,呵,就喝个痛快吧!
喝到淋漓处,两人又划起酒拳来,同桌的德国人见了很是新鲜,嚷着也要学台湾酒拳,两人笑着把规则解释给他们听。
结果一伙人就这么吆喝起来,赢了大笑,输了干杯,人人玩得乐不可支。
回饭店时,李相思已是神智微茫,水眸氤氲,殷樊亚却依然神清气爽,稳稳地将踉跄的她收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