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报的?她也是误打误撞帮了他,根本不是有意,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而今,她终于成功的使他松口放弃,两不相干,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心窝感觉空空的,好不舒服。
“酸酸,你真笨。”女鬼不知几时来到她的身旁,幽幽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拦着他?”
“拦他?”辛芙儿惶惑的侧首,继续死鸭子嘴硬,“我为什么要拦?好不容易让他放弃想报恩的蠢念头,我拦他做什么?”
“你呀……”女鬼摇头兼叹息,一脸可惜。
“我怎样?”月光之下,她明明泫然欲泣,还要假装不驯。
“傻子一个。”
“胡扯什么?小心我不帮你。”辛芙儿闷闷的转身,眨去眼里的湿意,拂拍衣裾的尘埃,正要起身,一具胸膛冷不防的自后方扑抱而来。
杳杳薰香搔动鼻息,芳心蓦然漏跳一拍,梗在她喉间的一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不敢相信寒着脸离开的家伙居然会折返。
异样的情感胀得她胸口发烫,不同于当初出师告捷的热血沸腾,象是体内深处一股悸动涌破封印,想跳脱她的控制……
“辜灵誉……”
“别动。”辜灵誉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托抱她的腰肢,往暗处一拖,低声警告,“辜夫人正独自朝这里走来,没带半个婢女。”末了带有几分玩味。
大半夜的,最讲求排场的辜家主母居然独自来到传闻中闹鬼的院落,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蹊跷……
辛芙儿的耳朵被他呵热,极想躲开,最后还是忍下了,压抑对她而言相当棘手的莫名悸动,缩在他的怀里,探出半颗头,不敢随意眨眼,深怕错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辜夫人穿戴整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随即从锦织腰带里掏出一把锁钥,解开拴住斋门的链头,逐一卸下链条。
从辛芙儿所在的角度看来,辜夫人的脸色铁青,双手微颤,尽管掩饰得极好,还是看得出来她从头到脚都浸泡在浓浓的惧意之中,只怕有个人在她的颈后轻轻吹气,三魂七魄就全跑了。
“可好了,三更半夜,一堆不相干的人全挤来这儿,我们是来寻线索的,辜夫人总不会是来寻鬼的吧?你说呢……”她打趣的说,觑了一眼后方的人,突然忆起两人不久前才正式决裂,嘴角别扭的僵住。
啊,尴尬了……
幸好辜灵誉直盯着汲芳斋,辛芙儿在松了一口气之际,感到莫名的怅然,心里怪闷的。
“依我看,能坐上主母位置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安穗公生性风流多情,光是侧夫人便有十多位,辜夫人出自名门贵族,从小便懂得算计布局,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也曾经干了不少肮脏事。”
他一番深入的剖析揪回了她分散的心神,不着痕迹的藏好淡淡的落寞,专注凝神的思索其中古怪。
“究竟汲芳斋里头藏有什么秘密?”
“走。”他指向另一头的扇形小窗,不等她回应,便轻托她的腰身,飞快挪动身形。
第6章(1)
辜灵誉和辛芙儿蹲在墙角,一同探头,露出两双炯炯目光。
暗不见天日的阁房内,桌垮椅塌,刺鼻的霉味阵阵传来,辛芙儿捂住口鼻,拚命忍耐,因为不像他习惯在黑暗中张望,她双眼微眯,过了许久才稍微看清楚。
他扶正摇摇晃晃的脑袋瓜,示意她往里边看,辜夫人蹲在一只焦黑的圆盆前烧黄纸──辛芙儿时常当作宝贝的冥钱。
“你瞧。”他轻声细语。
她不禁浑身哆嗦,如果角度再偏上一些,他的唇恐怕就要吻上她的耳垂。
心思紊乱的辛芙儿不敢妄动,顺从他的指示,瞄向内壁悬挂的一幅人面画像,画中女子娇媚动人,含笑盈盈,画纸大半截被热烟薰成焦黑,怕是再过不久,纸上的花容月貌也要遭殃,毁在烟硝肆虐。
那张脸……好熟悉哪……
“啊,那不就是……”
“谁?是谁在那儿?”辜夫人双肩蓦然一缩,全身寒毛直竖,眼泛凶光,来回梭巡,一古脑的将冥钱全抖进盆内,再不疾不徐的灭掉火苗。
尽管万籁俱寂,她依然不敢大意,里里外外全都仔细的巡过一遍,再三确认是自己岔神听错,重新绕好链条,落上旧锁,伫立原地,静静的睇了一会儿,再疑心的回首一瞟,随即离去。
汲芳斋外缘围栏与墙角夹缝内,一只大掌捂住半张俏颜,将之压进怀内,惊觉自己差点误事的人儿瞪大双眼,不敢出声,难得乖巧的任由他摆布。
掩眸淡瞥,他的胳臂横在腰间,紧紧相揽,辛芙儿能感觉到脉搏不寻常的剧烈跳动。
她不敢胡思乱想,虽然早在被他拦腰抱入墙缝里的刹那,脑海出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怪念头,下意识的晃动螓首,甩掉那些不干不净、不三不四、不上不下……哎呀,她的脑袋已经乱到语无伦次。
辜灵誉缩回护持的手,掌心因为她呵出的鼻息而雾湿一片,依稀还能闻到极浅的朱砂香,袅袅钻心,是他闻惯了的气味,曾经一度无比痛恨,如今万般眷恋……
眷恋?
多么陌生的感觉。原来对某件事、某种气味,甚至是某个人,产生害怕不会再有的恐惧便是眷恋……原来这就是眷恋。
原来,他正眷恋着一种得不到的幸福。
“呼……”辛芙儿拍了拍胸口压惊,“辜夫人那一眼还真是杀气腾腾,如果让她瞧见了,肯定小命不保。”
“芙儿,你真是沉不住气。”辜灵誉脸上挂着笑,象是喟叹。
耳尖的察觉到他改了称呼,口吻显得特别生疏,辛芙儿掩睫,眨了几下,藏好怅然若失,故作稀松平常的模样,“我是一时情急,谁知道她的耳朵这么尖,就听见了,一般人应该都会以为是鬼魂在作祟吧!辜夫人果然不是普通人,瞧她怕归怕,关键时刻照样摆出一脸阴狠,肯定有鬼……”
“叫我吗?”女鬼托腮的青脸赫然出现,蹲在夹缝口,暧昧的嘿嘿发笑,“酸酸,你当真把他拦回来了?”
“大姊,你能不能正经点?我们两个方才差那么一丁点就让蛇蝎妇人剥皮削骨……”好啦!她承认是有夸大其词了点,及时收敛修正,“辜夫人在里头对着一张画像烧冥钱,你知道画的是谁吗?”
“谁呀?”
“就是你!”辛芙儿很是大器的附赠一双白眼。
“我?!”女鬼大吃一惊,长长的舌头掉了出来。
没有防备的辛芙儿吓了一跳,不禁往后一靠,恰好偎进了辜灵誉半曲的臂弯内。
他扶正她之后,旋即松开双手。
辛芙儿暗暗看在眼里,感觉象是被冷淡的拨开,胸口无端的酝酿一股闷气。
“酸酸,你是说汲芳斋里挂有我的画像?”女鬼忽略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随意收好舌头,又急又喜,“这样一来,只要朝汲芳斋这条线索着手调查,就能知道我是谁,查明我的身分以及死因,之后便能知道我未了的心愿……”
辛芙儿头疼的打断她的话,“别想着要一步登天,一样一样慢慢来,光想到辜夫人那杀人于无形的眼神,就够我抖的了,我收过的厉鬼都没她可怖。”
“酸酸,你一定要帮帮我……”女鬼阴森森的拉长颤音,舌头又掉下来,血淋淋且曳得长长的,惊骇万分。
虽然早已见怪不怪,肌肤仍是不由自主的冒出数颗疙瘩,辛芙儿搓搓手臂,蹙起眉头,悄声咕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要帮,也得看人家的脸色,又不是我说了算。”
能离开辜府应该要狂喜才是,毕竟是她好不容易挣来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象是被拿扫帚撵走,心底酸酸的,好不甘心?
辛酸成了心酸,当真是好酸哪!
“酸酸……”女鬼放低姿态,央求道。
“别瞪我,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辜府,你找别人帮忙吧!”辛芙儿摸了摸腮帮子,佯装没听见,眼角余光不受意志控制的瞟向正弯身自墙缝出来的辜灵誉。
“这位俊俏小哥,你能不能帮帮我?”女鬼转而向辜灵誉求助,“辜府上下只有你和酸酸看得见我,除了你们两个,我真的不知道能拜托谁……小哥,你帮帮我吧!”
“我帮不了你。”他没有允诺,冷淡的回道。
距离灵能完整聚成魂魄的大日尚有一段,除了乖乖演好辜家贵公子的角色以外,不能沾惹其他是非。
来人间之后学到的第二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举世皆准。
“酸酸……”女鬼幽幽的赖回辛芙儿的肩后。
一阵刺骨寒意钻来,弄得她唇齿发颤,胡乱的挥袖打发,“站远点,你身上的冤气太重,一靠过来就让我浑身发冷,我说没辙就是没辙,你让我怎么帮?”
女鬼哀怨的暗忖,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小两口闹别扭吗?否则住在辜家好好的,干嘛说走就走?
“我说……”偏偏辛芙儿的心肠是豆腐做的,终于发挥佛心,劝说道:“辜灵誉,你就帮她一回吧!再怎么说,你现在也算是辜家人,即便是从前发生的旧事,你也应该一并概括承受,不是说想要代替原本的辜公子做做善事吗?机会来了。”
辜灵誉的脸上不见半丝笑意,“这是你允诺她的事,与我无关。”
“欸,你……”见他不买她的帐,辛芙儿心底顿时有些受伤。
翻脸当真跟翻书一样,他那贵公子的嚣张气焰根本不必学,彷佛天生就如此。
可恶又可恨的臭狸猫!摆什么臭架子?当她头一天出来混迹江湖吗?
两簇赤焰燎亮了眼眸,辛芙儿豪气齐天高的喝道:“好,我帮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明日一早不走了,要继续留在辜家帮这只吊死女鬼查明身世,了却心愿?”辜灵誉的神情依旧漠然,说话时只是微微扯动嘴角,连点情绪都吝于给予,完全判若两人。
她吞下不舒服的怪滋味,仰起下巴,存心挑衅似的回话,“没错,我正有此意,你有什么不满,趁早提出来,咱们当下面对面就把它解决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不是我死拖活拉缠着你。”
“放心,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与你无关。”
“我没有其他异议。”辜灵誉事不关己的冷言冷语,俊美的皮相僵得跟块青铜像没什么两样,在得到她的允诺后掉头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十足十的矜贵傲态。
“真是可笑!你……你……”辛芙儿看傻了眼,指着一旁纳凉的女鬼,咬牙切齿的重重跺脚,“看见了吗?他有什么好神气的?黑白无常见到我都要礼让三分,他不过是个辜灵誉,居然这样对我!”
“酸酸,认了吧!明明是你拒绝他在先,怎么能怪他呢?”
“你说什么风凉话?现在是我要帮你,不是他耶!你不要因为他模样俊一些,就胳臂向他弯去……”
“咦?原来你也知道他长得很俊?我还以为你对他的样貌没感觉。”捉住她话中的矛盾,女鬼喜孜孜的调侃。
“鬼大姊!”越扯越离谱,辛芙儿气得揪发跳脚。
“嘿嘿嘿……”女鬼只是阴森的笑着,不想戳破后知后觉的小道姑的坚持己见,这种隐晦之事可不是她这只鬼管得着的,还是少管闲事比较好。
不过方才俊俏小哥的模样,她总觉得好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在哪里见过呢?
“大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抱怨?”辛芙儿扯了老半天,猛然发觉她在唱独角戏,当真火大了。
“还真的……没有。”女鬼笑说。
“你真可恶,就跟姓辜的一样可恶!”只要住在辜家地盘,不论人鬼都一样,根本全是来克煞她的。
“你说他……叫做辜灵誉?”
“对啊!你那是什么眼神?”瞥见惨白鬼脸乍放的阴笑,辛芙儿打从心底发毛,决定闪远一点,省得又被缠上。
“酸酸,我总觉得他好眼熟……”女鬼夹带阴森寒意的靠向她。
辛芙儿喷嚏和疙瘩齐发,又蹦又跳的奔向漱玉阁。
“酸酸,你等等我呀!”女鬼穷追不舍,一路紧跟在她身后。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什么都没听见……”
辜灵誉真是好样的,连女鬼都为之倾倒,他到底哪里好了?哼,她才不希罕呢!
辛芙儿脱掉鞋袜,捂住双耳,倒头就睡,还不忘恨恨的瞪了邻阁一眼,一口怨气堵在胸臆,却又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埋怨什么。
一下黏得像颗糖,一下跩个二五八万,要她滚出辜家大宅,他算是哪根葱?!
思及他撂下那句“与我无关”时的冷淡无情,她感觉到胸口一阵鼓噪,粉拳擂了数下,险些岔气,边咳边暗咒,在拉被翻身的刹那,隐约可见眼睫凝附着几颗莹光……
邻阁,有人掩袂窃笑。
天光云影,柳绿水蓝,沛然阳光晒得人通体舒畅,筋骨酥软。
一抹矮胖人影仰起略塌且扁的鼻翼,深吸一口气。呼,真是好一个……令人感到无趣且不耐烦的漫漫午后。
伸完懒腰的旺福左右瞟一眼,偷偷打个呵欠,高声呼喝着一班下人手脚麻利些,快点把每处死角扫得干干净净,一颗灰尘都不能留,原因无他,为了庆贺安穗公的爱子彻底痊愈,今夜特地在专供宴请贵客、占地宽敞的明月楼设宴,赴宴者自然是京师的王公贵族,千万马虎不得。
“总管,厨子让你过去厨房一趟。”梳髻小婢站在一楼的玉阶上,大声疾呼。
“嗳。”旺福拾阶而下,返回主宅。
所有的辜家奴仆全都为了今夜的宴席而忙碌,唯一闲着的就是前方偕狗儿蹓跶的“前”辜家贵客辛芙儿。
何谓前?自然事出有因。
昨日清早,辜家的心肝宝贝在用过早膳之后,斯斯文文的取过牡丹绣帕,抹去嘴角的残渍,病愈后,他的俊脸越发红润,谈笑风生的告诉辜夫人,他只是因为太过感激而冲昏了头,现在想明白了,不能贪一时之快而误了辛姑娘的声誉。
辜夫人早就盼望他朝三暮四,自然是欣喜若狂,要搞清楚,他们可是京师第一名门的那个辜家,若不是念在辛芙儿曾经治好辜灵誉那疑似撞邪的失常行为,区区一个出身寒微的小道姑怎么配得上辜家心肝宝贝?也幸亏对方似乎有自知之明,一再抗拒,再经过她巧妙的按捺下这桩亲事,拖延至此,否则岂不是白白让乌鸦飞天当起凤凰了?
总之,尊贵非凡的辜公子如今不仅是身体复原得极好,脑子也开窍了,原本只喜欢腻在宅里追着小道姑团团转,现在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辜夫人欣慰极了,差点掉下欢喜的泪水。
换句话说,辛芙儿曾经是辜府上下亟欲奉承的红人,而今不过是凭借着一点小功劳便赖在辜家混吃混喝的小虫一只。值得一提的是,她来到府里后,靠着一身本事,替辜府收拾了许多不干净的玩意儿,倒也不失功劳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