跶跶马蹄声里,一队人马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陈雨过努力踮起脚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从越来越响的马蹄声里推测出青天大人和他的人马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麻烦让一让!”
“让我过去!”
“……”
努力了好几次,可是看热闹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她根本就挤不过去。试了好几次都被“弹回”原地,她急中生智干脆蹲下身去,试着从人们的胯下钻过去。
而这次果然成功了!
大喜之下,陈雨过索性手足并用,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奋力挤出去。
她钻、她钻、她钻钻钻……随着挡在前面的人腿越来越稀疏,她爬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蓦的,她的手忽然摸到什么毛茸茸的……
这是什么呀?陈雨过本能的揪住那毛茸茸的东西,下一刻愤怒的马嘶响彻她的耳际。
“咴……”愤怒的尖嘶声里,陈雨过只看见一只毛茸茸的腿朝自己飞踢过来,随后自己就腾云驾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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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都交给郁卿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郁卿,哀家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你的父亲,想当年郁老卿家还在的时候……”
“……”
虽然离开皇宫已经有一阵子了,可是皇帝和太后的话仍在他脑袋里嗡嗡作响。郁青天忍不住揉一揉隐隐生痛的太阳穴,满眼都是疲惫。
虽然他入朝为官才两年,可是永远纷争不休的政事、年幼软弱的幼君、专横跋扈的太后、野心勃勃的王爷……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了。如果不是答应了老父,他早就挂冠离去。
“天儿你一定要答应爹,替皇上守住江山。”
每次他心生倦怠的时候,清官老爹的话总会浮现在心头,就像一把沉重的大锁,将他牢牢的绑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该死的,是谁规定了做爹的是青天,做儿子的就一定要做青天了?!
哼!他娘这辈子就是害在“青天”这两字上了。为了保持所谓的清廉,在穷乡僻壤里守了一辈子活寡不说,好不容易盼到了夫妻团圆,却又被一纸圣旨硬生生逼得天人两隔。
而他那个青天老爹自个儿替皇家卖了一辈子命不够,就连被那个昏君下令处死之前,还要拉着他的手逼他发誓替昏君的儿子卖命!
“青天大人来了!”
“我们的青天大人!”
“……”
听到轿外的欢呼声一阵接一阵,郁青天的面容一阵抽搐,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什么青天大人,这“青天”二字根本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
他郁青天其实恨死“青天”了!想得愤恨,郁青天狠狠的跺了跺脚。
听见跺脚声,轿夫还以为大人吩咐停轿,忙不迭的停下脚步、放下轿子。
“外面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停……”轿呢?郁青天才撩开轿帘,就看见一个不明物体朝自己飞来!
“大人,小心!”看见有东西威胁大人的安全,沈虎忙不迭的冲上前去拦截。
他猿臂一伸恰好就抓住了,憨厚的脸上才刚露出一抹笑意,只听“嘶啦”一声,破烂的衣衫被他抓在手里。
“怎么……”他本能的往后一退,却忘了自己身在轿中根本就避无可避!
下一刻,郁青天被不明飞行物砸了个正着。就着一声清脆的裂帛声,他连带那东西一起摔进了轿中,“砰”的一声砸在轿子的后壁上。
轿子挡不住这强烈的撞击,整个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四起。
街上鸦雀无声。
“哦,搞什么鬼?!”郁青天的胸膛被狠狠撞了一下,后背狠狠的撞在轿子上,前后夹击好不疼痛。
“大人您怎么了?!大、大人……”
侍卫沈虎丢开手里的破布,冲过去要救人,谁想没看见大人却看见了被轿帘包裹住的一个大包,只有两只穿官靴的脚露在外面。
沈虎不由怔住了。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我弄出去?!”庞大的包裹里传出郁青天气急败坏的声音。
“是,大人。”沈虎这才醒悟,赶紧动手救人。
等郁青天好不容易从包裹里钻出来,已经是官帽歪了、官服也变得皱巴巴的,就连那张白面无须的俊脸也不知在哪里蹭得一脸的黑。
“大人您没事就好。”虽然大人的脸已经黑得像包公似的,所幸没受什么伤,沈虎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怎么搞的?!”郁青天强抑制住内心的不快。
“大人,那家伙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惊了我的马。我、我一个没拉住就、就、就……”先前被惊了马的侍卫跑过来,满脸通红的解释。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侍卫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道。
该死的,又来了!郁青天直觉头痛。
“青天大老爷!”陈雨过刚才被马踢到半空时就吓得昏过去了,如今悠悠醒来回过神,一看见那袭红色的官袍,当即冲过去抓住不放了。
她在地上蹭得两手灰的手掌,立刻就在官服上留下两个黑呼呼的掌印。
“放开!”郁青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不放!”陈雨过的头昏得厉害,却仍记得能不能救回阿爹的性命就在此一举了,当下她不但没放手反而还抓得更紧了。
“放──”手!郁青天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的消失,而额角上的青筋则在突突直跳。
“对了,我的包袱呢?”她忽然发现先前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包袱不见了。那里面放着隔壁秀才大哥替她写的状纸,千万丢不得啊!
想到这,她也顾不了抓人了,低头找起包袱来。
地上没有,轿子里面没有,轿子下面也……她的包袱究竟在哪里?!陈雨过的目光直觉的转向来时路。
“喂,你要做什么……”沈虎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冲进了马队。
马儿受到惊吓骚动起来,嘶鸣连连。
“我的状纸、我的状……”陈雨过只顾埋头在马蹄子下苦苦寻觅。好几次那马蹄子就擦着她的脑袋瓜子落下,差一点就让她脑浆涂地了!
两旁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不由惊叫连连,可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仍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找着。
“该死!”郁青天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
“大人!”
“走开!”哇呀呀!他被这个莫名其妙飞过来砸在身上的小乞丐气疯掉了!
“保护大人!”沈虎一把没拦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郁青天气冲冲的走进马队中。
“保护大人,别让马伤了大人啊!”
“保护……”
其它侍卫也纷纷高喊。
多了个郁青天,马队里就更乱了。人叫马嘶混成一片,不时还响起连人带马摔在地上的巨响。
第二章
在这里!
一团混乱中,陈雨过发现了自己那只褪色的包袱。她心里一阵狂喜,就着匍匐的姿势伸长手臂要去抓。
就在指尖摸到包袱的那一瞬间,一股大力从身后抓住了她,硬生生的把她从马肚子底下给拖了出去。
“我、我的包……”袱!
“砰”的一声,一只巨大的马蹄子正踏在她先前趴着的地方!陈雨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包袱被踢飞出去,在一团混乱中再度消失不见。
“哎呀!我的包袱……”她急得挣脱了抓着自己的大手,就又要往马蹄子下面钻。
“该死的,你不要命啦?!”郁青天气得一把揪起人一阵乱摇。
“我、我……”陈雨过本就头昏,被他这一摇头更晕了。
“阿姐别怕,我来救你了!”蓦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大喊。
搞什么鬼哪?!郁青天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小猴子”已经跳上他的后背。
“坏人,快放开我阿姐!放开我阿姐……”
“小猴子”一边喊,一边骑在他背上乱抓。
他先前就歪斜一边的宫帽在这一团混乱中掉落在地。
“小、小乞丐,还不给我下啊——”愤怒的喝斥变成了长声惨叫。侍卫沈虎想将“小猴子”从自家大人的背上捉下来,不料却被陈水落狠狠的咬住手指头。
“沈虎,你别大呼小叫的。”郁青天的头本就在隐隐作痛,被这一搅和更是又涨又疼。
“是,大人。”沈虎一边恭敬的应道,一边狠狠瞪着那小乞丐,“喂,你还不松开嘴巴?”
“唔唔唔……”陈水落咬着手指拼命的摇头。
“还不松开?!”沈虎威胁的扬起醋钵大的拳头,作势要打。
“唔唔……”陈水落还是摇头。
“你——”沈虎气急。
“别打我妹——”陈雨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开郁青天的大手,冲到了沈虎的准头下。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软绵绵的倒下了。
“你、你打死我阿姐了!阿姐……哇哇哇哇……”这回也不用沈虎吓唬她了,陈水落跳下来抱着姐姐号哭起来。
“大、大人,不是我打死的,我、我的手还没有碰到她呢!”沈虎举着拳头申辩道。
“你还唯恐人家不知道你打死人吗?!”郁青天瞪一眼自家这个老实的侍卫。
“大人,您也以为是我……”听到他的话,沈虎沮丧极了。
“这不把拳头放下!真是笨死了。”郁青天按下他的大拳头,又蹲下身去探了探陈雨过的鼻息,“别哭了,人还没死呢!”
“可、可是阿姐她不、不动了!呜呜呜……”水儿哽咽的道。
“大概是饿昏了吧!”郁青天打量着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姐妹俩,看这样子恐怕是好久都没吃饱了吧!
仿佛听到了指令似的,陈水落的肚子立即发出“咕咕咕”的奏鸣声。
听见这声音,郁青天的脸上似笑非笑。咦?他的目光看见了陈水落身上挂着的一个小玉坠子。
“呜呜……阿、阿姐说要给我买炸酱面吃的。可、可是她现在——哇……”水儿“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了。
该死,还有完没完啊?!郁青天头痛欲裂。
“大人,该怎么处置……”沈虎也被这刺耳的哭声惹得头昏脑胀。
“还能怎么处置?当然是带回府里去了。”郁青天没好气的丢出一句。这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他的侍卫“打伤”了人,总不能把人丢在街上不顾吧!他指指仍在大声号哭的陈水落,有点嫌恶的下令,“你抱着她走,记得要离我远一点。”
“是。”沈虎不顾陈水落的挣扎,硬是将她抱离,这期间又被她咬了好几口。
“大人,那她……”有轿夫指指仍躺在地上的陈雨过,问道。
“你们把人搬进轿子去吧!”哭声总算离得远一些了,郁青天揉揉涨痛的太阳穴,下令道。
“是。”轿夫依令而行。
“起轿吧!”郁青天挥挥手。
“那您……”
“我跟在轿子边就行了。”他是不能骑马的人,自然只有慢慢走的分了。
“是。”轿夫依令起轿,郁青天就走在轿子边,负责警戒的马队照例是离得远远的。
只是这一回,队里还伴着细细的哭声哩!
“真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啊!”
“大人的名儿取得可真好啊!郁青天,可不正是说要做咱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吗?我说老青天大人可真有先见之明哪!”
“……”
虽然这说的是“窃窃私语”,可声量也足够半条街的人听见了。
谁说他的名字叫青天,就一定要做青天大老爷了?哼,他才不要像他那个愚忠的清官老爹那样,被冤杀了还要三呼万岁!
郁青天一肚子的火无法发泄,脸色更难看了。
“青天大人又要为民申冤了。你看大人的脸色,这回犯事的家伙要倒大楣——哈哈……”
“我真恨不得那些贪赃枉法的家伙一个个都倒大楣才好!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九王——唔……”
“你找死啊!就不怕被他的手下听见。要是真听见了,弄死你还不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样?”捂住他嘴巴的那人一边说,一边还慌慌张张的东张西望。
全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皇上年幼,九王爷大权独揽,他的手下更是作威作福。如果不是朝中还有像青天大人这种忠心耿耿的人支撑着,朝廷早就变天下。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只手捡起了那只被踏扁了的破烂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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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府位于城东甘泽坊巷,整体规模下大,只有四个院落,外加一个大得离谱的花园。
郁青天的双亲去世得早,他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除了他自个儿住的梅院和侍卫下人们住的竹院外,剩下的两个院落平时都是关着的。
陈家姐妹进府后,就被安置在闲置很久的桂院。
桂院顾名思义,就是种植许多桂花的地方。此时正值桂花开放,整个院子沭浴在一片桂花香里。
雨过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桂树,听说树的年纪比阿爹都大了。每年到桂花开放的时节,她们姐妹就爬到树上采了桂花回来,要娘亲腌了桂花给她们做零嘴吃。
娘亲的手艺好,不但会用桂花做糕点,还会酿一种甜甜的桂花酒,所以每年她们都盼着秋天快点来、桂花快点开。
陈雨过还没睁开眼睛,就有一股浓郁的桂香沁入口鼻。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甜甜的桂花香一直沁到自己的心脾里。
“娘,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呢!”迷迷糊糊中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家里,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就呢喃着。
说话声惊动坐在一旁出神的郁青天,他的视线转向陈雨过,嘴里却没吭声。
咦?家里的被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这么暖了?闻起来还有一种阳光的味道呢!陈雨过的小脸露出一抹好开心的笑。
郁青天发现她的酒窝很深,却只有一边。
“又有好吃的了,呵呵呵……”小脸在暖暖软软的被子上蹭啊蹭的,还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
她的动作真像猫,配上脸上那几道脏污就更像了。呵呵……郁青天忘了几个时辰前他还因为脸上被蹭黑而大发雷霆咧!
“娘,你怎么不说话呢?”没听见回答,陈雨过索性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可是她的脑子仍然浑浑噩噩的,眼睛也依旧酸涩得很,四肢百骸更是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每个关节都在哀号着多休息一会儿。
呃,她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人打了一顿……她的脑子迟钝得厉害,大眼眨巴眨巴的,却几乎看不清东西。
锦被从她的肩膀滑落下来,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一对凸出得厉害的肩胛骨。想起先前抓住她的那种单薄感,郁青天的剑眉不由皱了一下。
奇怪,她的内衫虽然已经是补丁又补丁了,可是那颜色却还挺鲜亮的。望着那单薄的后背,郁青天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