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自信的王朋朋。
可爱又迷人的朋朋。
但几秒内她低下头不语,再抬起头时,又是刻意躲开他目光的模样。
为什么可以既踩油门又踏煞车?
他理解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反正人生就是没有后悔药。
接着就听她说起想法。
她说,她打算去参加追爱的联谊,探探追爱员工的口风,顺便观摩一下竞争对手,姑且先这样试试,毕竟若突然找上追爱,说有个爱情骗子在这圈子流窜,人家也不会轻易相信。
不肯直视他,但会交代她的打算,彷佛在自说自话,又像尊重他,因为许可他介入她的生活,这是糖霜似的回馈与补偿。
她站起身,看了眼客厅的状况,而后轻轻关上房门,一点都不觉得跟他在一起,在别人家的主卧室,这样单独相处有什么奇怪。
“还有一点,我想,找到刘凯馨不应该是重点。”朋朋沉思般说着,“所以我想带他一起去参加追爱的活动。”
“你确定这样不是打击他的信心吗?”
“……呃,”顿住片刻,没同情心的笑容浮起,“的确该帮他一下。”
欧阳舜看着朋朋的微笑,突然觉得徐尹宽这件客诉,棘手的可能不是找到刘凯馨,而是要顺利把这宅男销出去。
想到以后可以叫朋朋代他值星铲屎官,再怎么棘手的客诉,他都奉陪到底。“那就我们一起去参加吧,三个一起有照应。”
欧阳舜讲着毫无逻辑可言的理由,果然朋朋眉头纠结。
“太贵了,三个人都参加。”她说。
居然是纠结这一点。“如果参加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生,值得啦。”
朋朋垂着的视线猛然看向他,让欧阳舜有股她在意的错觉,但他应该是看错了,她很快地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走出房门,带着徐尹宽一起吃热炒,临走前朋朋还要了客厅的那一包木炭,说最近打算要去烤肉。
热炒店就在附近,步行可达,就座后点完餐,欧阳舜看她向徐尹宽解释要去联谊活动找人的行动,正经又诚恳,难怪米咪总是可以找到志工,朋朋真是个招募人很在行、募款却很蹩脚的执行长。
“阿宽,我们猜凯馨有联谊上瘾症,喜欢享受被包围的感觉,所以我们打算去参加追爱的联谊活动。”
朋朋讲起假话来也非常驾轻就熟,跟以前是戏剧社社员有关吧,说服力十足,只见徐尹宽本来怏怏不乐的神色,慢慢有了期待的神采。
欧阳舜叹口气,想不到连这样的理由都相信,难怪会被骗。
“当然,你不希望她看到你还是这个样子吧?”朋朋继续说。
“嗯……”徐尹宽迟疑。
“所以一边找她,你也要慢慢找回生活的目标。女人很爱男人有目标。”
“……嗯。”
看到徐尹宽点头,朋朋似乎放下心中大石。
“喔对了,阿水伯发现小余太瘦了牙齿也还没长好,我打算让他喝点奶。”朋朋又这样说着。
徐尹宽一头雾水的表情,让欧阳舜不禁忍住笑,大概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你跟小余简直难兄难弟,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朋朋使唤人语气很自然。
“……?”徐尹宽还是不解。
“小余就是那只蔚余猫啊,你明天问燕屏怎么奶猫,她会教你。”朋朋进一步解释。
徐尹宽愣了半晌,才慢慢地点头。
本来气氛还算不错的,类似雨过天晴,结果徐尹宽傻过之后,又问了朋朋为何是徐太太,让场面霎时变得静默。
饭后,徐尹宽自行回家,朋朋跟着欧阳舜慢慢步往停车所在,又是沉默的气氛凝结,期间她唯一的言语,便是接起来电,跟她的小阿姨说会过去拿什么东西,仅此而已。
一路并肩齐步,看来自然,也彷佛契合。
在那场事故后,朋朋几乎未曾改变。守丧之后的她,所有作息都正常规律。主持联谊活动热力十足、诱捕猫咪结扎、筛选认养人、原地放回猫咪变成街猫、跟邻里人沟通,一切如常。
燕屏和阿水伯这样说着,就在他刚加入米咪不久之后。
但是,朋朋一点都不像朋朋了。他知道。
分手后在校园遇到,朋朋总是冷着脸走过,永远不想跟他有瓜葛的模样。
事故发生的一个月后,他走进米咪,唤了她的名,朋朋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模样一点都不冷冰,甚至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定是因为,他是她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所以她才不害怕显露出真实心情。
这样的她,这两年来慢慢开始呈现倚赖他的状态,有限度地依赖他。
上车之后,行进不久,他看了看时间,晚了。“我直接载你回家。”
“要去骑机车回家。”
“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怕晚上有紧急状况。”
“有紧急状况你可以叫我,也可以按核弹钮。”
回应他的是沉默。只要她不想,就是这样,牛一样。
他不再多说,切好方向转回猫协,停好车,等候。
她无声,也不急着下车,有时就像这样,想把人逼疯。
有时她总是如此,彷佛欲言又止,偏偏他不想问,怕问出不想听的言语
“谢谢。”
所以通常就是这样,礼貌的口气,声音柔和,却从不肯正视他。
有时,他会想念好久之前那个语气爽朗、目光诚恳、赖皮又可爱的朋朋“对了,你不要再自称徐太太了。”
她呆住片刻。“为什么?”
“占阿宽便宜。”
“……”她傻了几秒,看了眼后视镜,两段式开车门下车。
“到家给我讯息。”赶在她关上门前说着。
她轻点头,关上门,走进猫协骑楼开始准备。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才发动引擎,面无表情地独自回家。
第3章(1)
闹钟还没响,王朋朋就被太阳晒醒,转头看到野板在身旁躺着,满满安心的情绪,觉得赖床是正当的,也就再度闭上眼,凑近野板身躯,听着呼噜呼噜声,感觉悠闲平静。
野板是只奔驰猫,身上黑白毛色很像穿了一件做工不精细的燕尾服,有点儿不对称,四条猫腿上的白袜子高低也没对齐,脸上的白下巴还有一个黑点很像痣,圆圆的聪帮子则威严中又带点喜感。
这只从大一下就开始养的猫,因为是在客家菜包店旁捡到的,所以就取名“野板”,反正猫咪从来都没有抗议。
翻转身子,掌心触及砂砾的摩擦感,随手轻轻扫开异物,继续睡觉。
不一会儿,猫叫声的闹钟响了,她拿起手机,先关掉闹铃,而后瞇起眼看着“今日阿丑”。
“今日阿丑”是款结合闹钟与趣味照片的AFP,主角是只花色杂乱的玳瑁猫,这AFF每天都会更新一张阿丑的照片搭配趣味旁白,这一、两年颇受欢迎。
今日阿丑的照片是阿丑坐在猫砂盆旁边,看着猫奴捞猫砂的手,一脸监工的靠北样子,旁白写着:奴!砂砾中是没有珍珠的!
王朋朋微笑,按下图片储存键,而后又看着照片文件夹,前几天是阿丑要抬腿舔毛貌似抬不起来样子,对白写着:状况很差!
或许,这APP她会那么喜欢,大概是因为对白常常出现棒球经典语录吧。
看到野板还在睡,她直接将脸埋进猫肚上,猫咪也很习惯地随便她,又赖了几分钟才爬起床。
她的住所是公寓顶楼,冬冷夏热。好处是租金便宜空间大,前阳台十来盆花花草草可引来蝴蝶让猫咪开心,只不过八吋盆内的植物与原先特意种植的完全不一样,现在是酢浆草、马齿牡丹等快乐地开着,就算缺乏人工照顾,仍可靠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存活、并认真地招蜂引蝶。
她在七、八坪的空间中来回穿越好几个纸箱,在桌面一团纸张文件中找出发圈,绑好长发后,开始准备新的一天。
临出门前,看到已起床的野板坐在窗前看风景,备妥罐头加水搅拌后,便坐在窗边用汤匙喂猫。
经手过数不清数量的猫咪,只有自己养的这只特别娇贵,连吃饭都要人哄。或许是第一只猫,早期不小心宠上天,如此十二年来也只能继续宠溺着。
侍候猫咪完毕,离开家门前,看着架上的一张照片,盯着那相片中的笑脸,她缓了一口气,轻声说着:“我出门了。”便关上门下楼。
错开上班时段的人潮,她在车阵中以时速四十的速度骑着机车,花了半小时左右抵达一间水煎包小店,停好车,步入店内。
店内老太太包着水煎包,老先生忙着放人煎锅,小店属外带性质,小小的门面旁立着一个手写板子:只有高丽菜口味。每颗十元。
两位老人家看到朋朋进门,只抬眼并没有招呼。
“爸、妈。”朋朋唤着,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就自行查看角落的网购纸箱。她拆开两个大箱,拿出里面的卫生纸、盥洗用具、清洁用品等,并妥善归位于各个抽屉或架上。
之后她开始在屋内各处翻箱倒柜,一边拿出纸笔确认该添补的项目。
做好笔记,逐步检查屋内各项电器的插头与功能、测试电灯,又踱到浴厕查看水龙头与马桶,还有门窗门锁是否完善。
一切确认完毕后,她仔细洗完手,就落坐老太太旁的小凳,帮忙包水煎包。
“最近还有缺什么吗?”手上忙碌着,嘴里随口问着。
“那个洗碗精泡泡太少了,洗不干净。”老太太眼不抬,一样专注工作。“买洗碗机好不好?”
“不要。辉平说洗碗可以促进末梢循环、防止老年痴呆。”
“那我下次换买其它牌子的洗碗精试试。”
“卫生纸不要买那么厚的,浪费。”
“那是三层的,可以一张抵两张,你只是还不习惯。”
老太太并不答话,期间有人来消费,老先生招呼着,跟着便入内煮中饭。
每周四上午,朋朋都会来这里待一下,查看一下状况,偶尔闲聊着各种琐碎生活小事。
“吃饭!”老先生喊着。
老人家早睡早起,中午也吃得早,十一点就开饭,充当餐桌的客厅小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三个碗盛着白饭,总有一碗特别大碗,也每次都有麻婆豆腐。
朋朋静静地坐在大碗饭那个位置吃着午餐,没闲聊,老人家也沉默,席间就只有碗筷汤匙碰撞声响,以及店外那车水马龙的引擎声、喇叭声。“午安!徐老先生、老太太—徐太太……”
店门口传来煞是礼貌的声音,顿了片刻,又迟疑地补上招呼。
两老看了来人,并不答话,朋朋则是连头都没有抬起,只专心吃饭。“既然徐太太也在……这是我老家种的苹果,带来请你们尝尝。”
“我们在吃饭。”朋朋冷淡瞥向来人,只说了一句。
那人只好欠身致意,再次客气道歉,提着一大袋苹果退出店门口。“铭铃在屏东的地整好了,已经开始在种菜,这间店我们要收掉,到南部过活。”老先生开口说着。
朋朋没有应和。
“这房子看你是要卖掉、租人或是给猫协用都可以,本来就是要给辉平的。”“到时候再说吧。”朋朋舀了一汤匙麻婆豆腐拌饭,大口吃着,含糊说着。两老没多碎念,又有客人上门,朋朋三口做两口吃着饭,很快起身招呼来客,之后就这么站着看两位老人家。
“我吃饱了,有事的话,就按钮。手机上那个红红的按钮,点开按下去。记得吗?”
老人家头点得很随便,感觉像在敷衍。
朋朋不再多说,拿起包包准备离开。
“水煎包记得带。”老太太提醒她。
朋朋回过身,看到酱料区一袋早已打包好的红白塑料袋,提起带走出门。
出了店门,看到刚刚的来人站在角边候着,见到她时再度客气躬身致意,她只睨一眼,戴上安全帽,发动她的交通工具,离开那人的视线。
***
“这只猫咪感染疱疹病毒唷!”
兽医小心清理猫咪的眼睛,一边点上药水。
哈啾!欧阳舜一双红眼看着诊疗台上的丑猫,觉得全身痒痒的。“所以呢?”
“所以会流鼻涕、流眼泪、眼睛张不开、眼睛红肿,咳嗽—”
“这也是我的症状。”感觉鼻水快流出来了。
兽医低下头但眼珠飘至眼镜上方,老花挺严重似的。看着欧阳舜湿淋淋的衣服与头发,以及满脸的狼狈与神情。
“你是过敏。”
“对,我是过敏。”多年前就经历过这种酷刑,他怎会不知道。“所以要请你帮忙医他、顺便帮他找认养人,我会付钱。”
“年轻人,爱心外包是不行的。我这边也没有收住宿,等会我开罐离胺酸,你按指示喂他,对面宠物用品店有卖猫食猫砂盆之类的应有尽有。”
次近的兽医院,只做宠物内科的老兽医,让欧阳舜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再跑一家,说明来意。住宿没问题啊,帮忙找认养人也好啊,然后——
“不过,先生,要跟你讲一下,这种猫比较没人要喔,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送不出——”
“所以呢?”忍住鼻水问着。
“送不出去的话,还是得要你自己养啊,总不能无限期住兽医——”
“那就先住几天一边找认养人。”欧阳舜掏出数张纸钞。
“这些先当订金。”兽医看着他,湿透的发和衣衫;说是要下雨的天气,拖到八点多以后才猛地降下大雨,年轻人大概就是不爱带伞、穿雨衣。“那你先留数据和电话吧。”
欧阳舜睨了对方一眼,大概了解意思,嘲弄地笑了一下,拿出证件和名片;给对方看过证件,留下名片之后就离开。
隔了两天,兽医院打来,说猫咪眼睛状况好多了请来看一下,大概是怕他跑掉吧。
下了班,买了口罩后绕过去探猫。丑猫看到他马上在笼子里爬啊跳啊叫啊的,最好是认得他啦。
“没人想要养吗?”
兽医说,这种猫叫做玳瑁猫,又补了一句:“是最容易滞销的猫。”
欧阳舜听着兽医师的解释,一边看着小猫咪..身上花纹黑色与红橘色抢当主色似,再混杂白色乱七八糟交杂着;左半边脸黑得发亮,右半边脸黑橘夹杂,连嘴唇都这样分成两半的色纟,真的很丑……
丑没关系,但至少要丑得有逻辑或对称吧?比某人的那只,还要不对称、更加没逻辑。
而且丑就算了,叫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吵死了。
“不是有什么收容所之类的?”欧阳舜又问。
“送收容所,时间到没人领养会安乐死喔,你确定吗?”
欧阳舜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兽医的语气听起来,这丑猫的生死变成他的责任?
“有爱心的人不是很多吗?一堆猫奴不是吗?我可以赞助认养人,看多少钱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