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思瀚大概生我气了,不知是又被他老爸锁在公司还是真恼火着很久没来了,但以他脾气过阵子自然会忘记,然后又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是的,情况一直很好,直到某天,正跟着老板陪客的我在某间著名酒楼看到他为止,我都一直不错。
那家酒楼素有「一刻千金」之名,我那素来爱财的老板为了彰显气魄硬是咬牙在一楼大厅买了半个小时,我和公司一女同事傍着也享受享受贵族待遇。
我看见他时,他正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无波的眼神有着帝王般的睥睨之姿。
我望着他,他根本目不斜视,如果不是老板那声叫我陪酒的吩咐,如果不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小心翼翼地鸦雀无声,他压根儿就不会知道大厅里还有我们这几个人的存在。
我的眼睛竟与他对上,由于之前看得太过专注而躲避不及碰上了他犀利而来的目光。他微微怔了一秒,不着痕迹地在我周围扫视了一下,我回过神来时人已被簇拥着走出了酒楼大门。
看着他瞬间消失在大厅的背影,我怅然,也只能怅然。
公司的工作都很顺利,真真正正地吧自己所学有所利用起来。脱离了他的魔力范围,我不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患得患失,把自己苦学几年的知识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短时间就为公司挣了好几笔大业务,那秃头老板连夸我不愧是名校高才生,把我当宝看。
脱离了他的光芒四射,我这颗小星星总算可以喘口气眨几下眼了,我似乎真又回到了以前的沈练,积极向上,不言放弃。
在酒楼偶遇他大概一周之后,下班后走在路上的我盘算着晚上要吃什么。斜斜的夕阳慵懒地照着公司大门,让人不晓得该说暖和还是闷热。走过路边巴士停靠点时,看见停了辆黑色宾士,多看了两眼,车里就忽然走出个人来。
我愣住。就跟三年前那个美丽的夜晚的街道中一样,他优雅地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这次,他从容的步履是直朝我而来。
我的心又患了「见他恐惧症」乱蹦个不停,恐怕下一刻它就要像个爆竹冲天而去。不行,这样会更令他笑掉大牙,沈练,你还想给他做免费滑稽表演?
我扭过头把眼一闭再转过来对着他。好了,沈练,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全天下最混帐的无赖,最可耻的花花公子,他欠你一千万!OK!准备就绪。
他在我前面两米处站定,满脸打趣的笑意挂在大好西阳下。
「沈练,你偷走公司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他声音恶毒,一句话就差点破了我的金刚罩。
「杜先生,难道你还想故技重施?」我在金刚罩内冷静无比,无视他的恶毒。
他眉角轻舞,张狂到几让人讨厌,却该死地好看得要命,「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一千万你以为就那样清了?」
杜御飞,这个该死的男人……他居然调戏我!
「杜总裁,杜先生,」我提取一口真气,提醒,再提醒,现在这个人只是你不认识的无赖,他什么也不是。「我可以告你故意亏陷公司款项兼诬陷公司员工。」
他一时仿佛惊讶,吞了个大鸭蛋撑得不行似的,转而有满脸好笑的表情:「那你为什么不告?」
「我怕杜先生杀了我灭口然后来个死无对证。」我用很冷的声音说着机率0.001%的事实。
他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大笑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他,他那满身贵气就被他这几声大笑笑得荡然无存。
他终于停住了笑,用那双笑得润湿的眼晶晶发亮的瞄住我:「沈练,怎么才几月不见,你都变了。」
你错了,是几月不见你我又恢复正常了。可我不想同他说这些,就当那半年是美梦吧,虽然结果并不美好。
我决定走了,我不想此刻再在他面前带着面具作戏,他那双湿润的眼让我无比烦躁,让我想起某种特殊时候他的脸。我转身时他正参观我目前工作的大楼。「你放着凌风几十万年薪不要,跑到这里作个一月三四万的商务代表。」
我背对着他向前走:「这里老板很好,至少他不会挖空心思让他下属欠个百千万巨款什么的。」
我还是有愤怒的。没看到他想他,看到他了首先冒出来的却是愤怒。我的愤怒又上来了。
一千万巨债是个假的,根本就是他一手捏造的,那时我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乞求又算什么!
我加快步子远离他,仿佛他是个重磅炸弹三秒内立刻爆炸。
「沈练,」他在背后叫我,「你的包还有东西都还在办公室里,你不要了?」
「都不要了。」我急冲冲往前走。
「沈练,」他又在叫,不知要干什么。「你的泡菜很好吃,」我停下脚,「还有你藏在柜里的也被我吃了。」他的声音真大,幸好周围没几个人影。
我可以确定我还在愤怒着,可不知为什么,下一秒钟里,掉转脚尖我疾速回走,眨眼间就已到了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忽然间着魔般凶神恶煞地朝他奔来,明显不解何意。
我急冲的身形在他面前煞住,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昂贵的领带,把那高了我将近十几公分的脸朝我的高度用力拉,嘴一嘟硬凑了上去。
他始料未及竟被我吻个正着。我死劲吻用力咬,然后一把推开那颗还在发怔的脑袋,活像个调戏良家少男的恶霸,他顶着一脸难以在瞬间抹去的惊讶,像足了当众被恶霸调戏的纯情少男。
瞪着他,我恶狠狠:「杜御飞,这吻算你应得的。」
多大的新闻啊,凌风总裁当街被人强吻。杜御飞,沈练我要叫你上明天各报大头条!
***
我知道我的恐吓甚缺成熟条件,一是那里根本人就很少,二是经过的人也不一定都认识他,三是即使经过的人认识他他也不一定有相机,四是……诸如此类等等,但最总要的是如果让这种新闻登上头条,他就不是凌风总裁不是杜御飞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翻开报纸发现风平浪静时我很心平气和。想着他那张万年难得一见的发懵的脸便是最近几天唯一的快事。
我知道他来找我只是纯粹的心里不平衡——就像所有喂狗的人,丢失了条狗不以为意,数月后惊见他的狗居然狗模狗样摇头摆尾地跟在别人身后,成了人家的狗,是人心理都会不平衡——那狗原就是他的,即使原本是不理它死活,也断不允许它跟在别人身后摇尾——他就是这样的。
你真是个祸害,我指着当代财经的最新刊的封面。是他的一副全身照,深灰色的西服,尊贵无比俊美无比仪态万方的他,生生把家财经杂志变出了娱乐周刊的景致,不过这家杂志似乎正有此意,封面右下角正规正矩地印着:杜御飞,凌风现任总裁,某年某月某日生,出生地某某城,毕业于某某校,身高体重……喜好什么什么……没有三围啊。我有些可惜。
这样想着,已不可避免地自动搜索起记忆中他的目测三围,脑中以往像电脑一样自动存储的他的印象全部触动,洗版似冒了出来。他白皙而锻炼得很好的身体,不粗壮却很有形的肌肉……就这样不知节制的想着,很快,我作为男人的劣根性与悲哀的欲望就冒出头来,我脑中天人交战着该把那家伙打入十八层地狱,手却伸到某处开始自己动手解决起「温饱问题」来——算了,再怎样也不能亏自己,反正我脑中想着谁也没人知道……
我依旧在无聊的想念和无聊的工作中忙忙碌碌。在我进喜上天的第三个月里,公司里到了个大CASE,老板的秃头兴奋得直发亮,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沈啦,你的办事能力勤劳吃苦已为带来了很多利益,若这次生意能谈成,你就是喜上天的大功臣。」
看他亮得吓人的眼神,知道这次是碰到了条大鱼,我就推辞说为什么非要我去做、这个办不成我罪可大了。
哪知老板竟说对方指明要我负责不可,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跟着老板进贵宾室与大客户见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生着一脸精明相。
预料果然没错,那精明得可以让你无地自容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会看错,相当初,就是他的一字一句让我明白自己是怎样由一个遵纪守法勤奋工作的好市民好职员变成背负巨债的商业罪犯,就是这个男人,凌风总裁麾下的第一特别助理陈天翔。
他朝我笑笑,然后彬彬有礼地对站在一旁的老头说,龚老板,我想就这次大生意和沈先生单独谈谈,你可以自己忙去了。
可怜的老板就被人满面笑意地赶了出去,活该,谁叫他贪钱。
「沈助理,以你的才能屈就在这里实在可惜。」只剩我们两人,他还称我「沈助理」。这人倒爽快,怎么就说起话来信口开河不怕闪了舌头。
我冷笑:「陈先生,我哪有半点才能,不然也不会欠下那么多债务了。」
陈天翔清了下嗓子:「沈助理,我们都是为老板办事,有些事不得不为。」我可以想见,当初宰我这头猪,肯定由这人正式操刀。
我把资料往桌上一摆:「陈先生,我也是要为我的老板做事,若你没别的什么事,我看我们还是开始为我们各自的老板效力吧。」
第五章
杜御飞究竟要怎样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耐见自己脚边的狗在别人身后晃荡了,或许,他又在玩什么游戏。
虽然明知他别有居心,但生意是生意,半点马虎不得。我忙得不亦乐乎,老板天天陪在我身边只差给我端茶送水了,也怪不得他如此紧张,若这笔交易做成,抵得上喜上天过去一年的总交易额。
凌风那边自始至终都是陈天翔在负责这桩生意,其实,这生意对于凌风来说是在算不得什么,又何须他这个特别助理来搭理。
看样品展示及签约那天,陈天翔通知说他们老板会亲自来签约,整个喜上天躁动得像开了锅的水,老头吩咐公司上下清洁干净不说,还不时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以前的老板喜欢什么。这老头紧张得像是与国家主席会面。是担心合约签订出问题,也是惧怕凌风势力,除去这些,据我观察,他那种小心翼翼似乎含着一种天生的对上流社会有钱贵族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前阵子的阴雨连绵,让天天往外跑的我受了寒感冒得严重,动不动就咳嗽还鼻涕眼泪一大把,但即使这样也不能稍微缓解我被公司无数女职员包围的状况,一个个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兴奋不已地拜托我让个机会给她们让她们端茶进去,以便一睹凌风总裁的芳容。我只好胡诌凌风总裁从不在工作期间喝茶咖啡也是,才把群气势吓人的粉领军哄走。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在看完样品展示后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公司里只有老板和我再加一名高职技术人员,对面坐着陈天翔,还有那个远远坐在首位从头至尾都没出过声的男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全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气息,我可怜的秃头老板在我旁边已悄悄擦了两包餐巾纸了,没办法,人胖了汗腺就是发达。
「我们总裁还有些事想和贵公司负责这个案子的沈先生谈,签约事宜在下午。」
老板点头哈腰,出去时悄声对我说,小沈这事就全权拜托你了,事成之后年终奖提三倍。
陈天翔也跟着出去了。偌大的可容百多人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我和他,空荡得发慌。
他开始拿眼神堵我,用一种近乎盯着正被开膛剖肚的青蛙的眼神,我被他盯急,前几天刚好转的感冒似乎又复活了,一个人在静无声息的会议室里轰轰烈烈地咳嗽起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旁若无人地拿纸擦眼泪擦鼻涕擦口水。
「为这一年几万,你还真舍得拼命。」
咳嗽间他已靠着我旁边的会议桌,手撑桌面看着我。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既然拿了人家工资就要尽心尽力办事,杜总,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员工有我这样的敬业精神?」
他摇摇头,看着我一脸好整以暇:「如果员工都因累成病,公司还得报销大笔医疗费,得不偿失。」
我知道和他斗嘴下去对我没好处,我打开协议书认真地又从头至尾看,边看边问:「杜总,关于下午的签约,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他回答很干脆,根本就不看我递上去的东西,反正这些都有他的超级助理全力承当。「沈练,你的东西都还在办公室,真的不回去吗?」他款款低语如同劝诱一只迷途小羊儿跟他回家。
可我不是小羊。「不回去了,不想继续做你的解闷工具,被剥了皮了还要向你点头哈腰?」我平静地合上协议书。
听我一说,他笑了,凑得更近:「你这个比喻不恰当,我可没剥过你的皮,只剥过……」
他话没说完,但很不规矩地在我颈边蠕动的手指已经将意思表述得很明显。
真是讨厌的手指,讨厌的蠕动……我用十二分力压住身体的颤抖,捉住绕在我脖子上的手腕,把那五根讨厌的手指甩了出去。
「杜总,请你自重点,我已经不是那个欠你一千万随你搓圆捏扁的倒霉员工了。」我表情声音都堪称冷静,可只自己知道,若刚这几个回合是是高手过招,我已轻而易举地被他送到死亡边缘走过好几遭了。
他被我一甩,很礼貌地退开一点,看着我悠悠语道:「原来你还真是迫于一千万才跟我上床,」他语声故意顿了一顿,「我原以为你多少总有几分是出于自愿。」
他略带戏谑的口吻让我霍地抬头:「杜总,这里是会议室,公事时间,就算我喜欢谁,喜欢上一只猫一只狗一只纯种澳大利亚野山猪也与你无关。」
终于还是来了火。达到了他的目的,他靠在一旁悠闲地笑看我。他似乎就存了心要看我发火,逼我露出原本虚伪掩藏的真面目。
我吸口气。
「如果杜总对于协议没有异议了,那我们下午签约时见。」
「沈练,你真愿意舍年薪二十万而在此地屈就一月几千的乏味工作?」
「比起钱,我更喜欢一个正常的好老板。」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居然一脸诚恳之色:「沈练,这次我是真心想要聘你做助理,你学了这么多年就不想要个好地方施展你所学,宁愿呆在这里做一个跑腿打杂的业务员,只要你愿意,凌风会是你施展所学的最好舞台。」
我敢打赌,即使装模作样他杜御飞一辈子恐怕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的钱与权足够帮他解决一切。可他此时稍低的语调吐出来的不是故意煽动性的言辞,却比个正牌演说家的言辞更具煽动性——他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堪化腐朽为神奇,他有一双光芒璨耀的眼,当它以某种神情望着你时,很少人能不为所动,何况……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