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家姊姊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舒牟然一个五岁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也不会说给他听,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家大姊差点九死一生。
舒婆娑如今能好端端的回来,除了运气好还是运气好,只要运气背上一点点,她这一世就算玩完了。
“乱讲,人家也有想你。”他可不依饶。小孩子最是聪敏,知道谁对他好,就会想着谁。舒婆娑疼舒牟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紧着他,不像舒婆舞老嫌他麻烦讨人厌,对他爱理不理的,总是没好脸色,因此他自然是跟舒婆娑比较亲近。
“好,那你自个儿去跟玉珪说,让她明儿一早就给你做阳春白雪糕,还有你最爱吃的霜淇淋糯米团。”她大放送,小孩最好哄,有得吃、有得玩,无忧无虑,就是全部了。
没想到舒牟然把头揺得跟波浪鼓一样,“姊姊做的霜淇淋糯米团才好吃。”
舒婆娑啼笑皆非,对这小弟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有求必应,“知道啦,赶明儿个你从陈先生那边下课,就往大姊这来,包准你有得吃。”
霜淇淋糯米团类似冰淇淋麻糌,是把煮熟晾干的糯米揉成团,包入葡萄干、小红豆、核桃仁和碎冰,加入少许奶酪和麦芽糖便完成。
舒婆娑私心认为,要是有炼乳,那味道绝对会比麦芽糖更棒。炼乳她不是做不来,只要砂精跟牛奶也行,但是她要的那种炼乳工序太多,古巧又没有杀菌、真空这些步骤,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问题,她可不想在古代搞出什么食安问题,有替代品,就算口味差上一点点,可只要二郎喜欢那就万事大吉了。
“太棒了!”得偿所愿,舒牟然一蹦跳,开开心心地由小厮领着回去了。
舒婆娑回过头来,看着一直耐心等在边上的舒牟晏,问道:“大郎,你们方才怎么不进屋里等?外头都是蚊虫,要是把二郎咬了,娘又要舍不得了。”
舒牟晏情真意切地说道:“我和二郎都想早一刻见到大姊。”他眸中满是心疼,“大姊,你这段日子吃苦了。”
府里发生的事,舒谈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瞒着他,所以他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许久都不和舒婆舞说话,她被禁足后,他更是连去看一眼都不曾了舒谈对他一向严格,说他序齿虽然是家中老三,却是舒家这一支的嫡长子,得义不容辞看顾扶持姊弟。在宁馨长公主的庇荫下,如今住长公主府看似不愁吃穿,富贵荣华,但是一个尚公主的家族,富贵是有限的,将来如何往前走,带领家族继续荣耀、稳健地走下去,都在在考验他的智慧。
所以舒牟晏从来不敢自满,学问、做人方面的学习也不敢落下,希望将来这门庭能因为他更加赫奕,代代传承下去。
“我命大,让人救了,不然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这姊姊了。”舒婆娑拍拍舒牟晏的手,“有话进屋里说吧,一言难尽。”
舒牟晏一边走一边骂着舒婆舞,嘴上骂得难听,舒婆娑也不去劝。
身为被害人,被绑架不说,那些歹人要是心肝更狠毒一点,来个先奸后杀,她怎么办?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换了谁能轻易原谅?
至于禁足,那是什么惩罚?不就是拘在自个儿院子里,一样吃穿不少吗?
干出这样伤天害理、阴险歹毒、人神共愤的事,在舒牟晏的认知里,就该逐出家门,再不济也得关入家庙,让舒婆舞好好反省。
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毁了你的清白与一生的幸福,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这么不择手段。”抢她的男人、毁她的名誉,真真是好伎俩。
舒婆娑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女子之间很容易因攸关自身利益的事情而生出恨意,可其实说出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扯不上关系。
屋里的气氛沉重了下来。
“娘为了这事卧病在床,爹也没好到哪去,不知上东王府去赔过多少礼,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好。”舒牟晏能理解父母想息事宁人的心态,家里为了这事,已经人仰马翻。
舒婆娑知道自己这口气不管咽不咽得下,都要隐忍下来,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妹妹都是爹娘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骨肉血亲,血浓于水,她要是对父母的处置不满意,爹娘夹在中间,既得顾着她,又得顾着妹妹,岂止是为难两个字,只会乱上添乱。
姊弟俩唏嘘不已。
舒牟晏见她有些低落,安慰道:“不过姊姊你放心,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已经长大了,往后由我护着你。”
舒婆娑又感动又心暖,“别忘了,你比我小两岁。”
“男人看的不是年纪,是实力。”
“那姊姊就等着了,我的好弟弟。”
换个角度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一场祸事,换来弟弟的成长。
姊弟俩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舒牟晏见她一脸疲色,这才离开。
姒水院的丫鬟早已准备好浴桶和热水,舒婆娑很痛快地洗了个舒适无比的热水澡。
小屯山,别说热水澡,连洗澡也是奢想,每天能檫檫身体、洗洗手脚就算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先前在客栈虽然洗过澡,到底不如家里舒服方便。
浴罢,舒婆娑靠在黄花梨木的三围屏罗汉床上,玉玦替她一缕一缕地绞着头发。
管着拟水院大小事宜的潘嬷嬷却在这时侯进来了,手里托着黑色描金漆托盘,上头盛放着的是热腾腾、冒着香气的猪脚面线和一小碗老参熬的小米粥。
“好郡主,您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放下托盘,潘嬷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舒婆娑一番,确定她完好无缺,长长地吁了口气。
“让嬷嬷担惊受怕了。”
“郡主在外吃了苦,老奴只求折自己的寿命换郡主回来,老天爷肯定是听见老奴这老太婆的哀求了。”
潘嬷嬷原是宁馨长公主跟前体面的女官,后来成为宁馨长公主的陪嫁,宁馨长公主生下孩子后,就让潘嬷嬷做了长女的奶娘,并替她打理院中大小事。
这些年,潘嬷嬷把她姒水院里的大小丫鬟管得服服贴贴,甚得舒婆娑看重。
“这是老奴煮的面线和参继,郡主趁热吃了,压压惊,去霉运。”
“有劳嬷嬷了。”
“老奴不敢当郡主的谢。”潘嬷嬷嘴上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下,最终全部咽进肚子里,只是背对舒婆娑的时候狠狠地檫了下眼睛,想着她什么也没瞧见,红着眼退出去了。
舒婆娑吃了半碗猪脚面线后,实在吃不下去,就让玉珪来把碗收下去。
看见她食欲不好,玉玦提议道:“要不,让玉珪给郡主做几样开胃的小菜和宵夜?”舒婆娑揺头,“不了,大家都累了,今天你们都早点歇着,别折腾了。”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睡饱了再说。
她滚到床上,闭着眼任玉玦替她掖好被角,听着玉玦拉下床幔的微小声响。
玉玦点上宁神香,灭了鎏金灯台上的火,又四处检查了一遍,留下一扇窗,这才关上门出去。
舒婆娑看着床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嗯,果然,这是她房里独有的味道,久违的气味让她安心。
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之后,她拉高被子,蒙头大睡。
第八章 回京不理糟心事(2)
舒婆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返家以后便是什么日子,不得马虎。
宁馨长公主让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说她身心倶疲,免了她日常的请安,并且流水般送来许多补品,让她好好调养身子,什么都不要多想。
她从善如流,白天便让丫鬟给她搬了竹编的躺椅,闲适地躺在院子里,一旁摆着小几,几上是药膳和参茶,浓荫半遮,闻着花香,晒着暖阳,闭目养神。
和京城的繁华相比,小屯山的白日充斥着鸡鸣狗叫、你来我往的喧闹,随便都能听见邻家夫妻吵架、惩治孩子的声响。
而这里是她的家,处于闹市,四周却安静得如深山老林。
下人们都避得过远地,好像她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想必是娘下了封口令,不许下人在她面前生事,嚼半句舌根。
舒婆娑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和来拟水院蹭吃蹭喝的舒牟然玩耍,也会和两个丫鬟作针线女红、钴研吃食,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好,耳朵清净得不可思议。
至于院子里她论嫁时的嫁妆,早就二话不说地让人搬去了她的小库房里,眼不见为净,只留下一长串嫁妆单子。
娘给她的都是最好的,那些大型家具、瓷器、珠宝和压箱底的银票就不说了,还有两处带有温泉的庄子、两处宅子,两间位在上京热门地段上的铺子以及良田千亩。
这些嫁妆不只是体面,而是丰厚到令人惊叹。
可亲事都闹成这样了,她留着这些,看了也堵心,所以她让玉玦拿着单子,带着玉玦去了宁馨长公主的院子。
自从两个女儿出事,宁馨长公主就觉得心力交痒,把手边的管家事务交给她身边得用的严嬷嬷。
宁馨长公主看着高高在上,但是身为当家主母,要理的事只多不少。
这会儿,严嬷嬷来回禀,宁馨长公主听见大女儿来了,便让严嬷嬷退下,重新拢了拢发丝,心中有些紧张。
舒婆娑进门后便向宁馨长公主请安。
宁馨长公主拉着舒婆娑的手,瞧她脸上没什么不对的情绪,这才道:“不是让你别来请安?有事让丫鬟们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大女儿是怎么想她这个娘的,会不会觉得她偏袒小女儿,心里埋怨她不公平?母女间要是因为这样生分了,生了怨怼,又该怎么办?
两个女儿都是她心里的珍宝,她一个都不想让她们失望。
舒婆娑看着宁馨长公主那因为内疚而有些黯淡的眼睛,却不提那事,只说明来意,“女儿过来是想把嫁妆单子还给娘,那些让我规置在库房的大型床柜什么的,稍晚我再让人移到大库房去,母亲觉得这样可好?”
她伸手向玉玦要那单子,将单子放在案桌上。
宁馨长公主看了那好几折、几乎成册的单子,缓缓道:“这是给你的东西,虽然你没有嫁成,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早晚会用上的。”
舒婆娑也不跟她客气,点点头便收下了,又道:“还有,因为玉珊和玉诱不在了,女儿的院子如今缺两个大丫鬟,我想从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里提两个上来。”
“她们两个是我作主陪嫁去东王府的……”说到这,宁馨长公主就想起当初的那场闹剧。
如今一个女儿平安回来了,另一个风光出嫁,却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娘家。
瞧这一堆糟心事啊,宁馨长公主捂着脸就要开始哭。
“虽说娘的话那些丫鬟不能不听,但她们毕竟是我院子里的人,卖身契还在我手上,这种背主的下人,就算回到院子来,我也没办法用,母亲要是有好的去处,就打发她们去吧,我回头让玉玦把她们的卖身契送过来。”
宁馨长公主望着舒婆娑,心下难受。
这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和顺,实则外柔内刚,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女儿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娘做得不公道,纵容舞儿抢了你的亲事?你如果怨娘就直说,你什么都不说,娘反而心里难受。”
舒婆娑淡淡开口,“娘是要女儿怎么说?”要她原谅妹妹的横插一脚、原谅妹娘亲因为受不住怂恿,无视她生死未卜,就答应让妹妹代嫁?
这种事禁不起追究,只会像粪坑一样,越挖越臭。
她是苦主,这会儿事情才过了多久,娘亲就来讨要原谅,也太不把她的心情当回事了。况且她不是圣母,也不是软柿子,她不强势地讨公道,只是觉得同为一家人,家是遮风避而的堡垒,家人应彼此支持,互相提携才对,不是同室操戈。
男人呢,有本事的都去外面闯荡挣家产了,没本事的才在自家抢,女人也是同样一个理,有本事的自己去外头找男人,没本事的才从自家人的碗里抢。
不管活了几世,她的愿望都很扑实,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平平淡淡到老,再平平淡淡的死去,这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虽然不惹事,却从不怕事,她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就算是面对家人也一样。
“娘,我和妹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姊妹之间以后要如何相处,您不该操心女儿,而该操心妹妹。我身为长姊,也希望她能觅得意中人,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可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女儿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娘自己看看办吧。”
她十康东词,一字一句宛如利箭,刺得宁馨长公王不知如何是好。
可舒婆娑能如何?当母亲为了更宠爱的妹妹,情愿将她舍弃的时候,伤了她就算了,可母亲有没有想过是欺君之罪?他们只知道自己疼爱的孩子在哭、在闹,惹人心疼,却完全没有顾虑事情的严重性。
为了避免闹大,现在她甚至无法要求一个公道,所以,她把“公道”给了爹娘。
其实该烦恼的人真的不是她,是那生出一堆风波败坏门风、被锁在院子里禁足的人。
妹妹用尽心机,如今却惨遭退货,该如何面对自己将来的人生,那不是她舒婆娑的功课。”
长公主府的母女俩处于微妙的情况中,东王府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东伏羲郁闷地从小屯山回来后,过没几日便开始彻夜高烧。
自从婚事搞砸,他就赶走所有侍候的人,就连最亲近的随侍王喜也只有在侍候茶水及洗漱的时候才敢来敲门。
这一敲,王喜才发现东伏羲烧得不醒人事,火炉似的滚烫。
这还得了?该通报、该知会的,一个都没落下,东王府为之大乱。
太医院院判火速地赶到东王府,望闻问切之后,替东伏羲全身几处大穴施了针,并道:“世子的病体乍看是痊愈了,实则不然,加上他疏于调养,如今心肝热盛,阴虚火旺,又添上风邪入侵,可服用涨阴清热的药物。平时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将身子累坏了。”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老生常谈,没有半个年轻人听得入耳。
他是太医院院判,平日只要在后宫走动,向嫔妃们请平安脉即可。月前陛下一通命令,他便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东王府。
能惊动皇上的,除了宫里受宠的皇子外,也就这位世子了,所以他哪敢轻忽,自然得把看家本事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