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藏言听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吼道:「那怎么还不下去救人?」
张勇蹙眉道:「因涵洞狭窄,下方河水又极为湍急,情况相当凶险,要找熟悉水性又熟悉闸轮构造的人下去才行,贸然下去,只会令搭救更加困难,还可能把里面的人害死了。」
想到宁圆在里面会多恐惧无助,宁藏言心口堵得越发厉害,深吸一口气道:「我去!」
「胡闹!」宁斩刚斥道:「你熟悉水性吗?你根本不会游水,更不用说你对闸轮一窍不通,你想害死圆儿不成?」
张勇迟疑了一下,道:「陆大人好似打算亲自下去。」
宁斩刚一听,面色顿变,他大步过去,差役们连忙让开,而陆浅平正从涵洞口起身,很显然刚才下去看闸关的结构。
宁斩刚立即阻止道:「浅平,你不可以下去,本王已令方县令去寻专门的技工……」
陆浅平摇头道:「王爷,恕我不能从命,我得马上下去才行,况且我的水性不弱又熟悉闸轮构造,此番冒险,不止为了救圆少爷,也得设法将闸门关住,否则情况再恶化下去,居民死伤将难以计算。请王爷先派信得过的人去撤离百姓,将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直到这时,宁斩刚才发现宁藏华不见人影,发生这么大的事,说他都没听到动静,万万不可能,他也因此明白了,此事乃人为,宁圆掉下去则是意外,而指使者的意图也很明显,肯定是希望造成死伤来追究陆浅平的责任。
「本王明白你说的了。」宁斩刚深深看着陆浅平,「你自己千万小心!想想你娘,你不可以有事!」
陆浅平虽然觉得在这时候提起他娘有些唐突,但他并没有太多联想。
阿纬已取来结实绳索,他和张勇合力将绳子往陆浅平身上捆得紮紮实实,好在这时天色已有些明亮,不需要执火把进去。
陆浅平下去了,宁斩刚虎目望去,沉声道:「现在开始,除本王的命令之外,所有人不许离开,移动者,杀无赦。」
他把所有人都留下来,不让人去通风报信,免得躲在暗处策划阴谋诡计的人又想出什么阴招来对付陆浅平。
杀令一下,果然差役都不敢妄动了,他们虽然想立功,但也得先保住小命再说。
宁斩刚派了张勇去撤离百姓,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若是陆浅平平安归来,他就要说出自己的身分,他要让他知道,他是他的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动静了,宁藏言咬着牙,死死握着拳头,睁大了眼睛激动喊道:「上来了、上来了!」
陆浅平一行人回到京城已是四个月后的事了,他看着淼河工程进入轨道,不可能再出错,便交给信任的当地河道主簿。
宁斩刚留下一名左右手监督,时时向他回报,加上陆浅平早已把河工的心都凝聚起来了,现在他们明白,水利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因此雷打不动,什么利益也无法动摇他们,只盼着将淼河修好,百姓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裴班芙直到陆浅平回来才知道他发生过那么凶险的事,但此刻他人完好无缺的站在她面前,她又能说什么?至少,从他那灼灼目光里,她能看出对她的思念。
夜里,她依偎着久别的夫君,两人小别胜新婚,自然恩爱了一番。
事后,裴班芙躺在陆浅平怀里,幽幽地道:「浅平哥,以后我希望你有事要第一个让我知道,虽然你是不想我担心,可如果我也遇到了困难却都不跟你讲,那么我们的心只会越来越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陆浅平伸手揽住她,温柔的握住她的手,「下次我会尽量带着你一起去,和你分开数月,太折磨人了。」
裴班芙抿嘴浅笑,这种闺房情话可是怎么都听不腻的。
回京的第二日,宁袭单独召见了陆浅平,询问的是淼河情况。
陆浅平见到御书房里挂着干燥花,很是突兀,但皇上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干燥花是芙儿她娘教她做的,彩虹村的家里有,岐州的家里有,侍郎府的书房里也有悬挂着,都是芙儿的手笔,而今御书房里也挂着干燥花……
「整治森河,救了圆儿,陆卿着实吃苦了。」
宁袭的声音将陆浅平的思绪拉回,他恭敬道:「皆是臣分内之事,并不以为苦。」
「那么,你心中可有计较,何时要去东河?」宁袭抿了口茶,道:「朕在想,陆卿去东河时,朕打算也跟着一块去,朕想看看陆卿治河的方式。」
陆浅平却道:「在那之前,臣想请皇上先过目臣绘制的冰图。」
「冰图?」宁袭听得一愣,「那是何物?」
陆浅平呈上一大张他的手绘图,解释道:「臣观察到峻河、绿河以及永平、建安各省,在冬季时下游常封冻,可上游开始解冻时,下游尚未融冰,河水一至,便产生了大灾难。」
宁袭点了点头,「陆卿说的不错,确实有那些个问题,莫非陆卿有法子解套?」
「回皇上,确实是有的。」陆浅平不疾不徐地道:「只需要于河源上观测融水的时日,算好到达下游的时辰,再以火药爆开冰面即可。」
闻言,宁袭不禁失笑,「这些朕也知道,可算好时辰谈何容易?」
利用火药炸开冰面的法子,其他水利专家不是没想过,却苦于不知冰凌何时要到?
陆浅平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微微一笑,「臣已经算好了,一并写在上头。」他是根据流速做的计算,古人还没有这种能力,他也跟他们解释不来。
宁袭怔怔地呆住了,他拿起冰图,喃喃自语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佛祖不忍百姓受苦,派来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吗?」
陆浅平顿觉莞尔,他用自古以来马屁不穿的万灵丹说道:「是皇上英明,才有臣这样的臣子来效忠。」
宁袭听了一阵高兴,不断点头道:「好,说的好!」
第十八章 认祖归宗(1)
君臣两人讨论了一下午,傍晚,陆浅平回到府里,陆慕娘总算有机会跟儿子说说体己话了。
陆浅平离开京城多久,她就把自己藏多久。
这是宁斩刚交代的,他说他也会随着陆浅平去森河,让她待在府里,最好足不出户,只要她待在府里,就没人近得了她的身,他的人会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而且有周兴在,有他的口谕,也没人能够闯进侍郎府。
于是陆慕娘称病推了一切的邀约,大部分的时间,她连房间都不出。
她的想法与宁斩刚一样,都认为陆浅平和宁斩刚容貌相似,荣王妃肯定也知道了,这么一来,荣王妃一定很想知道陆浅平的母亲长得是何模样,因此她非常小心,在府里走动也戴着面纱,保密功夫做得很足。
「娘有件事要跟你说。」陆慕娘把儿子拉到自己房里,小心掩上了门,深怕被人听见。
陆浅平心中有数,他看着陆慕娘,道:「其实娘不说,儿子也猜到了。」
陆慕娘听了很惊讶,「你知道什么?」
陆浅平眸光平静地道:「荣王是儿子的父亲,是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王、王爷告诉你的?」
「猜的。」陆浅平笑道:「娘无须如此紧张,荣王和儿子长得相似,又对儿子极好,儿子会如此猜测也是理所当然。」
陆慕娘润了润唇,道:「那你……你有什么想法?」
陆浅平基本上没有任何想法,因为他不是原主,就当多了个大靠山,而且如此一来,他和皇上成了从兄弟,皇上要唤他们一声哥哥嫂嫂,他的芙儿就更安全了。
「儿子觉得甚好。」陆浅平轻轻拍了拍陆慕娘的手,「所以娘就无须再烦恼了,派个人去告诉荣王爷我已经知道这件事,免得上朝相遇,父子还要演戏。」
陆慕娘没想到他会接受得毫无障碍,不禁松了一口气,「你不问问咱们为何离开京城,离开你爹到异地生活吗?」
陆浅平却温和地道:「都过去了,想必娘是有苦衷的,儿子都可以谅解。」
陆慕娘犹不放心,「那么芙儿……」
「儿子等会儿便告诉她。」他笑道:「儿子找到了父亲,又位高权重,芙儿肯定会为儿子高兴。」
这种事就是天上掉馅饼,多了个有权有势的亲戚,或者说家人,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在封建时代生存,这里不讲人权只讲阶级,随便按个罪名就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能傍上人树,何乐而不为?也不必怕日后治河挡人财路,让人给教训了,谁敢教训荣王的儿子?
所以,这个亲,他是认得非常心甘情愿。
他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裴班芙,裴班芙知道他不是原主,自然也不会问他的心情感受,不过她还是很惊讶。
「真正的浅平哥竟然是荣王爷的儿子?我爷爷和我爹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也很为你们高兴。」
陆浅平微微一笑。「照顾了我们母子那么长的岁月,荣王肯定会厚礼致谢,你先写封信通知家里,让爷爷和岳父有个心理准备。」
「好哩!」裴班芙脚步轻快似小鸟,兴奋的写信去了。
她还要追问陆慕娘当年的爱情故事,她和荣王是怎么相爱的,她又是怎么离开荣王、离开京城的,满满的故事呀!
裴班芙去写信,陆浅平则递了拜帖,亲自来到荣王府。
如今他的身世已经解开,陆慕娘是妇道人家,没想得那么远,但他都想到了,有些事必需要趁早厘清,他不喜欢不清不楚,没个标准。
陆浅平的拜帖由大总管送到宁斩刚手里时,他正在厅堂里喝茶,原先他在招待朋友,友人告辞之后,他还来不及回书房,荣王妃就来了。
原本他们这对相敬如冰的夫妻是不会这样对谈的,更别说他从陆慕娘那里得知当年之事后,对荣王妃更加冷淡,甚至有些厌恶,是荣王妃拿她祖母大寿的理由留他下来说话,好声好气地与他商议要送什么寿礼才不失礼。
「你说谁?陆侍郎来了?」听到了那个令她芒刺在背的名字,荣王妃的声音有些颤抖,也显得有些失态。
烟火节那日,她亲眼见到与宁斩刚相似的陆浅平,为了要撇清日后可能的嫌疑,她当下立即避开,假装她没有见过陆浅平。
另一方面,她私下大动作的调杳陆浅平,知道他只有一个寡母,母亲陆慕娘也跟着来京城了,她想见陆慕娘一面,想确认那人是不是青青,可奇怪的是,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她都无法见到陆慕娘,侍郎府防备得滴水不漏,夜里甚至有许多来路不明的暗哨在高处守夜,连房梁都接近不了。
外人不得而入,那陆慕娘又足不出户,她总不能派人闯进去将人绑出来吧,因此陆慕娘究竟是什么人,一直存疑在她心中,也令她十分焦虑,再加上森河之事失败,她爹的计划无法实行,陷害不了陆浅平,种种事情都令她寝食难安。
那一夜,华儿见事迹败露,连忙服下她爹事先交付的药丸,将自己的状态搞到面色苍白、嘴唇带紫、浑身发烫,佯称自己病了,什么都不知道,借此逃过一劫。
而任秉震也确实做得滴水不漏,将痕迹都抹去了,什么都查不到,宁斩刚虽然怀疑但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放过。
只不过,相同的事故不能发生第二次,否则会启人疑窦,而且这一次差点害死了宁圆,也令他们有所警剔,若真的无意中将宁圆给害死了,那情况就不同了。
宁圆是宁氏血脉,是皇上的亲侄子,宁斩刚绝不会善罢干休,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皇上也必定会干预此事。
因此她爹暂时消停了,反正淼河之事没有成功,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他的目标是东河,东河才能真正的将皇上逼入死胡同。
任秉震着眼的人是皇上,要夺的是江山,可荣王妃在乎的人是青青,陆浅平究竟是不是宁斩刚的儿子?
当年她发现青青怀了宁斩刚的孩子,怒火和妒火齐烧,因此她把除掉青青的秘密任务让魏闵去执行,认为万无一失,可魏闵把青青绑离京城一个月后,他回报在客栈里让青青逃走了,他追到悬崖边,只看到青青往崖下跳去,生死不明。
听得这话,她原本松了口气,心想怀着孩子跳下悬崖,必死无疑,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却从红锦口中知道魏闵一直爱慕着青青,他们自小在相府一起长大,有情谊不奇怪,但她听红锦的意思,魏闵竟是非常喜欢青青,只是不敢表白。那之后,她便怀疑青青并没有死,她也找来魏闵逼问,可他始终坚持青青跳崖了,不知是死是活。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肯定当年青青没有跳崖,是魏闵放走了她,她非但没有死,还生下了孩子,栽培那孩子当官,来到京城找她报仇了!
「陆侍郎来了?快请他进来,到书房见本王。」宁斩刚的态度正好与荣王妃相反,他语气非常轻快,神态很是雀跃,与平时总是肃着一张脸的模样十分不同,不止如此,他还刻意扫了脸色阴晴不定的荣王妃一眼,对大总管吩咐道:「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也不必送茶了,谁靠近书房,立即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王府大总管差点吓歪了嘴,他睨了一眼脸色阴戾的荣王妃,在心里直摇头,心道:王爷这是有多厌恶王妃派人听墙根啊。
但他只是个下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领命后便连忙去请陆浅平了,大总管很懂宁斩刚的心思,把人直接带到了书房,没说带去前厅给王妃请安什么的。
「多谢总管大人引路。」陆浅平有礼地一礼。
大总管瞅着他,道:「陆大人实在是和王爷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陆浅平微微一笑,微妙地道:「大家都这么说。」
听得这话,大总管一愣,不过也没时间让他深究了,连忙把客人送进书房。
王府书房一向没有外人能进,陆浅平是第一个。
书房宽敞,布置简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先帝御笔的字画,书写着「天下第一人」。
陆浅平一踏入书房便迎来宁斩刚有些激动的眼神,他还未开口,宁斩刚便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微沙哑地道:「浅平,你知道了?」
陆浅平也不扭捏造作,他向前两步,朝宁斩刚深深一揖,「拜见父王,未曾在父王身边尽孝,孩儿来迟了。」
他是现代文明人,可演不来指控他未尽人父的责任之类的狗血剧,况且宁斩刚压根不知他的存在,如何尽父责?尤其他此番是来傍大树,来确立自己和陆慕娘名分的,就该摆正姿态,让宁斩刚舒心的接纳他,他日后顶着荣王府公子的名号,治河也会更加通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