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格格红着脸,边笑边点头。
「你看见了多少?」愉格格惊羞地急跺脚。
「也没多少,但最要紧的都看见了。」她掩着口,笑不可抑。
「仪儿,你怎么可以偷看?怎么不躲开?」愉格格又羞又恼,气得一双脚跺得震天动地。
「好姐姐别生气,下回我绝不偷看——」仪格格轻摇着她的衣袖,咬住下唇,拼命忍着笑。
愉格格气呼呼地扭过头,大步往前走,仪格格则跟在她后头拼命求饶。
这一幕,全被对面绸缎庄里的迷乐看见了。
那两个女孩,是迷乐下山入关以来见到过的最美的女孩,虽然簪花的女孩不若另一人美,但是她肤光似雪,双眸清澈灵动,一颦一笑都更加甜美动人。看着她白皙的脸颊泛起桃花的光泽、羞涩地轻笑细语、犯错之后的可爱神态,处处都温柔地触动了他的心。
「这件料子不错,颜色也合适,迷乐,你过来看看喜不喜欢?」顾太医拿起—件紫檀色的绸袍问他。
迷乐随意地点点头,视线仍追着那个簪花的女孩。
这一路上,迷乐只要看到新鲜有趣的事物就会盯着瞧上半天,所以顾太医他们见他又不知盯着什么瞧,也没怎么太在意。
「迷乐,快过来穿上新衣,才好去见你额娘呀!」福全笑着朝他招手。
迷乐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两个满脸横肉的粗汉子不怀好意地跟在那两个姑娘后头,迅雷不及掩耳间,那两个汉子其中一人伸手扯下愉格格发上的珍珠串,另一人则抓住她的手腕,使蛮力想脱下她的玉镯。
「救命啊——」仪格格惊慌地呼救。
由于愉格格不肯玉镯被抢走,因此拼死抵抗,整只手腕被扭转拉扯得像要折断,痛得她迸出眼泪。
「死丫头!再不放手有你苦头吃!」那粗汉挥拳就要揍上来,在拳头就要击中愉格格脸庞的瞬间,那粗汉突然往后飞出去,整个人摔在街旁卖馄饨的担子上,被滚烫的汤水烫得乱蹦乱跳,惨叫连连。
两个姑娘吓得抱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名看到同伴被摔出去的粗汉也满脸惊讶至极,但是抵不住玉镯的诱惑,不死心地又伸手过去要抓愉格格!
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个东西,直接撞上他的脸,他痛得捂住鼻子,仔细看清楚撞上他的东西时,当场惊骇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蜂窝!
密密麻麻的蜜蜂从蜂窝中倾巢而出,街上的商家路人全惊慌失措地躲藏起来,可没想到那蜂群像会认人一般,嗡嗡地只朝两个地痞粗汉飞去,盘旋飞舞在那两人身上,螫得他们无处可躲,一路狼狈地抱着头奔逃。
仪格格和愉格格两人呆呆地彼此对望,没人解释得出方才的古怪异象。
「大街上怎么会突然跑出这么大的蜂窝来?」仪格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着蜂巢。
「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愉格格惊疑地仰头看着天空。
「凭空掉下来,还正好砸中欺侮我们的恶人?」仪格格眨了眨眼,难以相信地摇头。「你不觉得是有人在帮我们吗?」
「谁?」
「不知道。」她的视线在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中慢慢掠过,但是并没有发现站在绸缎庄内的迷乐。
迷乐远远地看着她,虽然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他仍可以清楚地听见她所说的话。
「什么人在帮我们?为什么没见到人影?」愉格格不可思议地环视左右。
「不管是谁帮我们,能把恶人整得狼狈逃命,都让人觉得痛快极了。」仪格格晶亮的黑瞳满是笑意,想起那两个地痞抱头鼠窜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
仪格格的笑颜让她的双眼闪闪晶亮起来,迷乐怔然望着,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
「迷乐,你到底在看什么?」
常桂的声音唤回失神的他,他赶紧转过身,微窘地低下头。
换好了长袍后,顾太医又给他在长袍外加了一件玉色马褂,衣饰齐整之后,迷乐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便完全显露出来。
「果然是龙子龙孙,风采翩翩,气韵非凡啊!」顾太医替他整理衣襟,十分满意地审视他。
迷乐一听见「龙」这个宇,忙低下头察看双手,见缠裹的白布仍然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依我看呐,京城第一美男子非咱们迷乐莫属了!瞧这模样,京城里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福全不自主地流露出欣赏又疼爱的眼光。
「就怕京城里的格格、小姐们都想嫁给迷乐,那九公主不是会为了要选谁当媳妇而烦恼了吗?哈哈……」常桂大笑道。
迷乐并不是非常明白那些玩笑背后的真实义涵,只是对自己这一身打扮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是看着每个人赞赏的目光,却又不想令他们失望。
一行人走出绸缎庄时,迷乐下意识地抬头寻找方才看见的那两位姑娘,但是她们早已离去了。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心中有些迷茫怅惘,在这个陌生的京城,穿着自己不熟悉的华贵衣饰,他所熟悉的那个自己似乎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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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站在公主府的前殿大院中时,引起了府里上下一阵骚动。仆役们大都知道大阿哥迷乐失踪二十年的事,但是多数人都相信大阿哥应该早已凶多吉少,也许早不在这世上了,没有人会料到,大阿哥居然有一天会好端端地回来。
九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来院中,她屏止着呼息,泪眼模糊地凝视着迷乐。
迷乐看着雍容华贵的妇人慢慢地走向他,抬起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怔怔地望着那张被岁月轻轻抚过的美丽脸庞,眉眼之间的感觉竟是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识、如此地……像自己。
「迷乐……」九公主轻唤,声音发颤。
迷乐缓缓点头,和那双盛满了欣喜,紧张、怀疑、不安、期盼……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眸交触了,那一瞬间,有股暖意在他的心底泛开来。
「真的是你……」九公主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瘦削的面颊。「不用看你大腿上的胎记,我也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迷乐心底一震,他原以为自己腿上的胎记除了他自己外,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然而她却知道他身上的胎记。
这就是母子间亲情最好的证明吗?
他的眼中渐渐浮起了温馨的光采,从那双抚摸他的双手里,他感觉到了师父不曾给过他的亲情和温暖,他从不曾如此深切地感受过亲情的力量。
「迷乐,你终于回来了!」九公主忽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
二十年前,迷乐还是让她抱在怀中逗弄的小娃娃,如今,他已长得高出她一个头,反而是她被他拥抱入怀了。
迷乐其实并不习惯这样的拥抱,他生涩无措地呆站着,任由九公主紧紧地抱着他。
「额娘等了你二十年,日夜盼望着你回来,如今额娘终于等到你回来,就算是此刻立即死去,额娘也可以安心瞑目了……」九公主激动得泪落如雨。
迷乐被母亲又喜又悲的情绪感动,她那一份不肯放弃的执着也令他动容。
他缓缓抬起双臂抱住她,生疏地、轻轻地喊了声——
「额娘,我回来了。」
第三章
自从长子失踪,额驸病逝之后,九公主的心已是槁木死灰了,整座公主府死气沉沉,再也没有庆过寿、办过筵席,就连大门朱漆剥落了也不粉刷。
现在迷乐回来了,九公主一颗心欢喜得像要炸开来一样,整个人容光焕发,下令重新整顿翻修公主府,张灯结彩,搭戏台子,请来京城最好的戏班,广发请帖大宴宾客。
全京城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接到了九公王的请帖,迷乐失踪二十年又回来的消息立即惊动了整个朝廷皇城。
盛宴这日,人轿马车纷至沓来,亲王、福晋、贝勒、格格、六部九卿都来恭贺大公子平安归来之喜,连皇上都亲自命宝亲王给这个十四妹九公主送来了厚礼,整座公主府难得热闹非凡。
迷乐随着盛妆打扮的九公主穿梭在贺客间,而经过九公王精心打理过的迷乐,更是抢走所有男人的风采,就连清俊秀雅的宝亲王也被硬生生比了下去。
「九姑姑,侄儿给您贺喜来了。」宝亲王带着富察氏和二阿哥永琏一同前来道贺。
为了照顾三岁的永琏,仪格格也被召随同赴宴,当她抱着永琏站在富察氏身后时,看见了容貌清奇俊逸,身姿宛若仙人的迷乐,一瞬间,她的神魂仿佛被他牵引到了九霄云外。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晶亮的黑眸如天地初开时的夜空般纯净清澈,整个人不沾—点尘世之气。
大殿厅堂内挤满了宾客,随时有人走到迷乐面前和他寒喧说话,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看见站在富察氏身后的仪格格。
「皇阿玛命侄儿带来了贺礼。」宝亲王笑着对九公主说。「织金花缎十疋,这是皇阿玛赏赐给姑姑的,另有一把精细鸟铳和一把镶金佩刀是皇阿玛赏赐给迷乐的。来人,抬上来。」
宝亲王挥了下扇子,四名侍卫便把贺礼抬到了厅前。
「谢皇上恩典。」九公主带着迷乐跪下谢赏。
迷乐在看见那把鸟铳时,蓦然想起常桂也曾经用这种武器杀死麋鹿,眉心不自主地轻轻蹙起。
「这是皇上的赏赐,怎么,迷乐不中意吗?」宝亲王是何其敏锐精细的人,他看着迷乐,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透出一道锐利的光。
「弘历乖侄儿,迷乐二十年来被养在深山林野,不解世事,也不懂规矩礼数,你可要多多包涵,别怪罪于他呀!」九公主连忙赔笑。
「姑姑别担心,侄儿不会的。」宝亲王带着深邃的笑容说道。
九公主虽然许久未与皇亲来往,但也听说过宝亲王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此时一见,感觉他有着超出实际年龄的精明干练,又有着极深的城府,与年纪和他相同的迷乐相比,迷乐却像十七、八岁的无邪少年。不知为何,迷乐回到这个浑浊的世界来,让她隐隐感到有丝不安。
宴席上,宝亲王与迷乐同桌共餐,宝亲王对迷乐失踪这二十年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极感兴趣,和他边吃边谈,见迷乐总是避开肉类佳肴,便好奇地问了许多他师父的来历以及他在山上的生活点滴。
迷乐虽然有问必答,但是他的回答方式通常很简单,简单到让问的人听完了答案也还是一头雾水。
另一桌是宝亲王福晋和官眷们坐在一处,仪格格因为怀中抱着小永琏,所以可以坐在福晋身后用膳。
她逗着怀中的永琏玩,—边偷眼看着迷乐,耳旁听见与福晋同桌共餐的官眷命妇们都在窃窃私语着。
「迷乐失踪了那么多年,如今突然回来,也不知九公王有没有验明正身?说不定也有冒充的可能呢!」
「为何要冒充?」
「霸占九公主的家产呀!九公王二十多年未见儿子,过度思念的结果,很可能就把假冒的当成了亲生儿子,什么都给他了!」
「说的也对,九公主眼巴巴地等了儿子二十年,是很容易受骗上当。」
「我瞧着倒是不会。」富察氏柔声地插口。「看迷乐的模样,与九公主有些神似,是不是母子一看便知了。」
「要找出容貌相似的人那还不容易吗?」
富察氏轻轻摇头。「迷乐看起来很朴实单纯,眼睛没有邪气,不像是心怀歹意的人。」
「福晋呀,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仪格格愈听愈有气,明明是一桩欢天喜地的好事,从这些心眼过多的官眷命妇口中转出来,就变得肮脏丑陋。
餐毕,九公主又延请宾客往戏台前入席看戏。
锣鼓一响,永琏受惊,便开始吵闹起来,仪格格怕永琏扰了宾客看戏的兴致,连忙抱着他离开戏台,来到后院的池子边看鱼。
就在她起身走出去时,迷乐一眼看见她便认出她来。当他已被窥探、怀疑、诡谲的眼光包围得喘不过气时,突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一阵欣喜,想也没想就尾随她来到后院。
「永琏,你看,看见了没有?是金鱼……」
听着她分外温柔的声音,看着她无比柔软的眼神,迷乐的心深深地被打动,他怔怔地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在他的心中只有一念,就是把她的身影留在自己眼中。
仪格格微微转过身,看见迷乐竟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的心倏地狂跳起来,突如其来地羞红了脸。
后院中除了他们两个人和一个三岁的永琏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仪格格很清楚自己的身分绝对不能和陌生男子单独在一起,更加不能攀谈,但是明知道有这一层顾忌,她的双腿却怎么也移动不了。
「这个小娃娃很可爱。」迷乐微笑地对她说。
「他是宝亲王的儿子,名字叫永琏。」仪格格垂首轻答,下颔几乎贴到了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迷乐很自然地问。他不懂得世事伦常,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顾忌他根本不知道需要考虑。
仪格格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环顾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才低声地回答他。
「我姓黄,名仪,是宝亲王府的仪格格。」
「仪格格。」迷乐轻声复诵一遍。
「就是侍选格格,你……明白吗?」她幽幽地说。
「侍选格格是什么意思?」他确实不明白,虽然回京半个多月了,他仍然有许多事情弄不明白。
「这……不好解释,你不明白便罢。」她勉强笑笑。「总之,以后在人前不可与我说话就是。」
「这是为什么?」迷乐怔住。
「那些事……将来你慢慢地便会明白了。」她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庆幸他们所站之处恰好被几株垂杨柳遮住,除非走近,否则不容易看见他们。
「若是让人知道我跟你说话会怎么样?」他实在想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不能与她说话的奇怪规矩。
「让人看见了,或是让人知道了,会害我受罚。」她缓缓抬眸,漆黑的眼中盈满了无奈与落寞。
「受罚?」这对迷乐来说又是一个难解的疑惑。
「你怎么不在里头看戏?」她转开话题,微笑地问。
「我看不懂。」他摇头。
「多看几次就会习惯了。」她鼓励他。
「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他淡淡地说。「那么多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那么多的味道,都让我很不习惯。」
「味道?」她觉得奇怪。「是什么味道?」
「各种香气。」
「我明白了,那些是花香和胭脂香。」她莞尔一笑。只要在女眷多的地方,自然会充满各种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