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身边的应该是他刚娶不久的夫人吧?」秦大才子过去从来没有带女人上过茶楼。
「莫非就是那个指婚的蒙古格格?」生平没见过蒙古人的食客,好奇地向仁娜再多盯两眼。「美,真是美极了,果然才子配佳人啊,皇上待他真不薄啊!」
「可惜那格格没多大学问,又不够娴淑。我有亲戚在秦府当工人,他们说秦大人和蒙古格格的性格南辕北辙,绝不是如大家所想琴瑟和鸣的景象呢!」
一个是豪迈不羁、大而化之的蒙古格格,一个是性情文雅、书卷气浓的文臣才子,那幅图画怎么也连不起来。
「不会啊,他们看起来多恩爱。」
「那希望他们能好好地相守,白头到老吧!」
第七章
「老夫人,老夫人,您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啊!」
苏芳郁才进秦府大门,便瞧见几个老仆带着他们身为丫鬟的女儿,在门口等着她。
「陈叔,陆叔,怎么回事了?」
这些老仆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秦家,因此连带其子女都较其他买进府的奴仆有更好的待遇。
她实在不懂,这班下人在府里怎会有要她出面作主的事儿?
「我两个女儿明明在少爷的书房打扫,可是明天起却要调到厨房去了!」
「不只陈叔,连我原本在帐房打扫的女儿,现在也要调去洗衣房,替下人洗衣服了。」
同样是当下人,但去厨房打杂和去洗衣房洗衣服,都是较粗重辛苦的工作。这些人恃着有老夫人撑腰,早就在府里要风得风,又怎能让女儿去受这种苦头?
苏芳郁怔了下,说:「最近我没有调配丫鬟人手,她们怎会要调去别处做事?」
「我们当然知道老夫人您宅心仁厚,对我们厚爱有加,让我们的女儿有一份轻松一点的差事。可是,少夫人她今早却趁老夫人不在时下令,她分明想给老夫人您一个下马威!」
「对呀,老夫人,我们下人被派去做任何事也是应当的,但我们是替老夫人您担心啊!少夫人这么做,肯定是想挑战您的权威,明的告诉您她是格格,做事不用向您报告。」
陈叔和陆叔为了女儿着想,该说的没说,一味强调少夫人不安好心,意图使老夫人帮他们。
「什么?她要造反了是不是?就算她是格格、公主,嫁进我秦府就是秦家的人,而秦家里不容许有尊卑不分、不知礼数的人存在!」
苏芳郁的怒吼声传出来,双目冒着熊熊火光,吓坏了其他下人,而陈叔和陆叔都纷纷噤声。
仁娜竟敢擅作主张,没问过她便做出仆人的安排,这事令她心底逐渐窜升怒火。
那个蒙古女人果然没有把她这婆婆放在眼里!
她不但没有尽媳妇的本分,孝顺侍奉婆婆,现在还当她死了不成,明知这个秦家仍是由她当家,却越权干涉家务事,抢掉她这当家老夫人的地位?
她一直希望仁娜能有自觉的一天,重拾一个好媳妇应有的品德,因此她默不作声,不当面教训她,不让儿子两面不是人,谁知她竟变本加厉,让人忍无可忍!
「来人啊,替我去叫仁娜来,我要亲自问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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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秦逸磊翻开桌上的字帖,上面有漂亮的楷字。而他身后的仁娜,则静静地等着他的讲解。
「学字有三个阶段。初学要讲横平竖直,掌握重心,注意匀称,然后再按部就班地练习。」
「我连这也做不好。」她的字常常东歪西倒,总而言之就是写得不漂亮。
「基本功很重要,横平竖直,掌握重心,这条做不到,字永远练不好。或许是你在蒙古时没老师指导你,才让你有这毛病。没关系,你就从头学吧,等基本功扎实了,才好临帖。」
「马上就临帖,不好吗?看着字帖临摹,应该才能写得漂亮吧?」她是有点心急。
「那不行,练不成气候。先要练基本功,然后再临帖。」这点任她如何撒娇,秦逸磊也要坚持。「临帖其实也只是基本功而已,真要练到家也不容易的。」
「我又不是以卖字画为生,不用练得那么出神入化。」他这个大才子可不能要求她这小女子太多,她反而比较想看他的即席挥毫。「相公,你先写一幅给我看好不好?」
秦逸磊抵不过仁娜的要求,拿起笔,抬高手,在宣纸上大幅度龙飞凤舞起来。
「写字画,要有了气韵旨趣,才算成功。古人云:点曳之功,裁成之妙,若断还连,势直反曲……」他的手停下来,平平情绪,然后嘴唇努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这个龙字,很有气势,也很像一条龙喔!」仁娜兴奋地赞叹着。即使她不懂评论,也真心认为这字写得很好。
「只要你多加练习,有朝有一日你也能写得出来。」她聪明伶俐,相信不难达到。
她扯扯秦逸磊的衣襟,小声而腼腆地说道:「我会练习,但不要今天行不行?」
「为什么?」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们蒙古人最擅长唱歌了。」她圈住他的脖子,晶莹剔透的大眼眯成一线,亲昵的撒娇着。
见到这么难的字画,她的脑就更灵活不起来,她宁愿唱歌。
「好啊!」反正他也没听过她的歌喉。
「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天上的鸟啊,地上的花啊,你们的朋友我来啦……」
她既温柔又苍茫的歌声,在秦逸磊耳际盘旋不去。直至她打了一记呵欠,中断了歌声,他才回神过来。
「我有点累了。」仁娜不好意思地笑。
她向来作风大胆,真是倦了,索性整个人往他怀里挤,跌坐在他大腿上。
「怎么累了?你身体不舒服吗?」秦逸磊伸长手臂将仁娜揽过来,对她小心翼翼像呵护一朵花儿似的。
她身体向来健康,人也活活泼泼,鲜少在太阳还未下山,便昏昏欲睡,他担心她是否生病了。
「我今天去洗衣……服……」在相公的怀里好舒服,舒服得她好想睡喔!
「什么?我没听清楚。」浅浅的呼吸声从他怀中传来,秦逸磊低头一看,当场发现她小口微张,胸脯起伏有致,呼吸声缓缓匀匀,明显是睡着了。
他苦叹一声,低头抵着她的额,黑瞳如炬般注视着沉睡中的可人儿,怜惜地轻道:「仁娜,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跑到我心里的?我该拿你怎么办?」
「少夫人,老夫人她——」苏银正要过来找仁娜,没料到看到秦逸磊抱着她的亲密画面,一脸通红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秦逸磊看到母亲的贴身侍婢苏银,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原本要斥退她的句子也止住了。
「什么事了?」他问。
「回少爷,老夫人请少夫人过去见她。」苏银始终未嫁,虽年纪不小,但仍不敢直视搂作一团的夫妻俩。
「知道什么事吗?」他不想惊动睡了的妻子,也好奇向来忙碌程度不下于他的母亲,怎会突然召见。
苏银仍未赶得及说,仁娜便醒了。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咦,苏大娘,你来了啊?」仁娜认得来人是婆婆身边的婢女。
「少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见她。」原本要用来冷讥仁娜的话,都因为秦逸磊在场而吞回苏银的肚子里。
原来她跟少爷感情好到这地步啊,难怪会仗着有少爷的宠爱和庇护,在府内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婆婆找我?好,我马上去。」仁娜从他的腿跳下来,准备离开,却被他拉住了。
「我跟你一起去。」
「少爷,老夫人没有说要请你一同过去。」
「当儿子的向亲娘请安,理所当然。」秦逸磊瞄苏银一下,眼中是淡然和威严。「难道整个秦府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他要告诉她,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小、小人不是这意思。」苏银嘴巴张了又合,最后无奈的退出去。
对,她怎么忘了,向来温文好脾气的少爷,其实也是不好惹的人物?
向来有云:平日不吠的狗最凶,少爷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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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铁青的苏芳郁,终于等到仁娜的身影出现在大厅,只是连儿子也来了,令她有点意外。
「磊儿,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家啊?」
「今天宫里要办宴会,翰林院特许下午休假,孩儿便提早回来了。」秦逸磊走向母亲,向她行拜见家礼。「孩儿向娘亲请安。」
「好好好,还是你懂得规矩。」苏芳郁一语双关。
听不懂的仁娜来到老人家跟前,问安见礼后问:「婆婆,您找媳妇有事吗?」
「嗯,有事才能找你吗?」苏芳郁刻意拉长尾音,挑剔的瞄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也对,你是格格,不是我这种老太婆随随便便就能召见的,是不是?」
仁娜娇躯瑟缩一下。「婆婆,我从来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怕打扰您休息,便尽量不来打扰了。」
「好一个怕打扰!」老眉立即打结,语气也变硬。「那你心知肚明,我今天因为什么事叫你来吧?」
「娘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秦逸磊感到这婆媳间,有不寻常的火药味。
「磊儿,这是咱们的事,你要是还把我当作母亲的话,便不要插嘴。」苏芳郁权威地命令。
「婆婆,我真的不知道您的意思。」仁娜对老人家的火气,感到莫名其妙。
「你没有请示过我就私下调配仆婢,干涉家里的事务,这是摆明要让我这个当家主母没面子,还是想向下人宣告我这婆婆老了,再也不该管事,以后秦府上下都必须听从你的安排,是不是?」
秦逸磊脸色变得凝重,不发一语。
「我没有这个意思!」听完婆婆的指控,仁娜一愣,猛地回过神,忙替自己叫屈。
「没有?你敢说自己今天没有调人去厨房和洗衣房?」
「原来是指这事啊!我是有调配更多人手去厨房和洗衣房,那是因为……」她想解释,可惜话被打断了。
「承认了?」苏芳郁勾起冷笑。「仁娜,我告诉你,这个家虽然最后还是会由你来当,但不是今天!你还有没有把我当作婆婆看待?尊重我,敬重我?」
「婆婆,我当然有尊重您,但我也不认为我有错!」她娇柔的身躯微微发颤,闷声说:「就算我是调配人手了,又有什么问题?蒙古妇女婚后就要当家,我现在只不过学习辛勤持家的活儿而已!」
「仁娜!」秦逸磊的脸色僵硬,苦口婆心地道:「娘亲毕竟才是当家,我把家中的事都交给她处理,你要管就管我们自己园子的事,做回你的本分就好,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这里是我的家,我关心一下也不行吗?」仁娜怔住,转头望向不帮自己说话的丈夫。
「我只要求你先向娘亲交代一声罢了。」
她看向苏芳郁射来的敌视目光,和秦逸磊那责备的目光,身子不禁瑟缩了一下。
她根本没有半点心机,为什么要被人骂成这么不堪?瞬间一个念头,使她满腹委屈辛酸,她眼眶里泪珠开始滚来滚去。
「对不起,我不舒服,失陪了!」说完,她就调头跑开,无视其他人的愕然目光。
「仁娜,仁娜!」秦逸磊喊叫道,但她第一次没有回头,为他停住脚步。
「磊儿,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妻子吗?」苏芳郁向儿子埋怨。「我教训她一下也不行吗?」
「娘亲,我知道仁娜在这事上冒犯了你,但她是无心之过,我相信她也不是蓄意要抢什么当家之位,我先代她向你道歉。」接着,秦逸磊的黑瞳闪耀着两簇捍卫拥有物的光芒。「可是,我希望娘亲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仁娜了。」
「这是什么意思?」
「娘亲,我回房看看仁娜,恕我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高大背影,苏芳郁霎时觉得,这场角力赛,她并没有胜任何人,反而令她更了解儿子对媳妇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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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娜本来没打算要哭的,但她独自趴在房里的大床上,想着想着,便不禁伤心起来,一直猛掉眼泪。
他们会这么生气,这么怨她,全因为他们根本没把她当自家人看待,才会介意自己的领土被人触及了!
没想到,连相公也叫她不要多事,不要理家事,这不就代表他也不把她当妻子看吗?
身在同一个屋檐下,原来却不被人重视,被视为外人,不能生死与共——这种委屈,是他们蒙古人最介意的事!
站在房门的男人,心情矛盾又复杂,她的泪让他忽然心中一揪,一股无法言语的心疼涌上心头。
他走过去,没有甜言蜜语,只是一个轻轻拥抱。
「仁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伤心。」
「蒙古人向来以真诚着称,草原上的路和蒙古人的性格一样,直来直去。我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生活虽然艰苦,除了畜群,蒙古包,蒙古族牧民一无所有,但那里充满深情……」
秦逸磊静静的听着她孩子气的描述,关怀的神色溢于言表。
「在蒙古的家庭,妇女当家,勤劳质朴成为蒙古妇女的高尚美德。要当一个称职的妻子必须早起晚睡,终日操劳,对公婆孝顺,对丈夫贤慧,对儿女慈爱。
如果我不是一个格格,如果我只是嫁给平民为妻,迁徒时将帐幕装车和卸车,挤牛奶、炼制奶油,缝制皮毛、鞋袜和长袍等杂事,我全都要亲手做,和其他人一样……」
他第一次听她说到蒙古的事,但同时他明白了她的初衷,她想告诉他,出嫁从夫,她做的想的,也只是学着如何当人家的妻子和媳妇,求的不是身外物,而是一份感情。
「我就是你的家人,一辈子的,我的生命也不能没有你。」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仁娜泪眼婆娑,抬起头,对上他又黑又亮的眸子。
两人的目光胶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彼此。
有那么一瞬间,秦逸磊突然了解她渴望有人作伴的心情,恍惚之间,他懂得了她的寂寞。
因为他也渴望摆脱孤单。
他们互相凝视,言语突然失去作用,隔着不到几寸的距离,可以轻易的听见彼此的呼吸,低促的吞咽声,时光好像停止了。
「你呀,知不知道你眼晴已经肿得像核桃般大了。」他取笑她,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感动与喜悦。
「呜……相公……」她抱住他,像个希望得到安慰的小女孩一样,撒娇地窝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但娘亲她也不是故意,你别再气我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