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再练一遍。”殷宿吉风轻云淡的说道。
“魔鬼!”尔心悠双肩一跨,朝他投去幽怨的眼神。
虽然手指并没有僵硬,指法也没有生疏,依划灵巧,可是毕竟放弃小提琴已有一段时间,他应该要体谅她才对嘛。
“理事长,打个商量,我们换别的曲子如何?”
“你想换什么?”殷宿吉瞥了她一眼。
“比如说……克莱斯勒的小步舞曲之类的?”她笑咪咪的摆出好学生的样子。
殷宿吉莫名的笑了笑,转瞬间朝她投去将一切看穿的目光。呃……好厉害,他是猜到她的想法了吧。
“你想用这种技巧性更高的曲子来掩饰自己的胡乱发挥?以为将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技巧上,就没人察觉你的错误了?”
“想想而已,又没有说一定要这样。”尔心悠无趣的摸了摸鼻子。
“你这种小伎俩骗外行人还可以,不过那天会到场的都是耳朵很尖的音乐家,骗不了人的,你还是用心练吧。”
“让我对著谱练,这样下去就算练一百遍我的情况也不会改善,玛利亚、爱的礼赞这种曲子根本不适合我。”她看向窗外,声音低沉。
“你在逃避什么?如果是一个人的独奏,可以天马行空的发挥,你还会这样说吗?心悠,你不喜欢墨守成规的演奏,但这不代表遵守原谱的演奏者就是傻瓜。”
“所以我说过啦!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就只能在大街上、酒吧里,大家一起疯、一起笑、一起闹,不需要顾忌什么。”尔心悠不悦的回头大声喊道。
其实她心里也很想达到他的要求,不想让他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纠正,理事长应该也很烦了吧,可是她就是办不到啊!
殷宿吉的脸上刹那间晃过一抹阴郁的神色,夹杂著不忍和痛苦,眉心微拧,沉默了下来,他并不想逼她。
“尔心悠你够了吧!”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方婉婷突然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抓住她的手。
“宿吉有多么为你著想你知道吗?他这样做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尔心悠愣了下,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变得一点也不爽快,拖泥带水的好恶心。
“我知道了。”见她没精打采的垂下头,方婉婷也不忍再责难下去,这样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小悠。
“小悠,从来就不愿意回头看别人演奏的你,差不多也该停下脚步了吧,别跑得这么快,再这样下去大家会更追不上你的。”方婉婷叹息。
“婉婷你说的是中文吗?为什么我听不太懂?”尔心悠脑袋打结,总觉得好友的话太深奥。
“你的脑袋是豆腐渣做的吗?”方婉婷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你不是说我从来不为你伴奏吗?那是因为你的步调太快,我根本追不上,所以害怕帮你伴奏。”
“不是瞧不起我?”怀疑的瞄了方婉婷一眼,下一秒她立刻感动得眼泪横飞,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脖子。
“婉婷你真是太好了,竟然肯牺牲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安慰我。”
方婉婷无力的垂下肩,瞧见殷宿吉露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的表情,这个直线思考的笨小悠,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那种任意挥洒的才能,别人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神和练习才能达到,她却能信手拈来,大家当然会怕。
“反正你如果放弃这次机会,以后我都不可能为你伴奏。”
“我当然也想试试,在演奏台上跟你们一起演奏,沾染一点你们的优雅气质,应该很炫吧,可是……”尔心悠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发。“理事长,有一个方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尝试?”
殷宿吉缓步走过来弹了弹她的脑袋,这只猴子,最近这段时间难得看上去多了一点文静的气质,偏偏都是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
“说。”
“试试耳朵吧。”尔心悠笑了笑。“你拉,我听,如果不介意,我想要copy你的琴声。”
殷宿吉跟方婉婷对看了一眼,双方眼中都有掩饰不了的惊讶。一模一样的……琴声吗?
“再来一遍……”
练习室内,有两道身影用琴声彼此呼应配合,一方不厌其烦的重复拉著相同的乐章,另一方也专心凝神的将听到的音符化为自己指下的旋律,直到共鸣能够和谐完美,再继续新的乐章。
“第二段慢一点,没听清楚……”
“再来一遍……”
真的能演奏出完全相同的……琴声吗?
***
“再来一碗!”尔心悠坐在澜海音乐学院的餐厅里,狼吞虎咽的样子吓到不少人。
“老师,你这样的食量很……惊人啊。”不知不觉就有学生坐下来跟她闲聊。
“废话……运动量大嘛。”现在她可没空讲话。
“我们听见理事长的专用练习室里传出小提琴声,难道是老师你开始拉小提琴了吗?”
正在大快朵颐的尔心悠愣了一愣,随即扯开唇角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
“嘻嘻,是呀,又开始了。”既然做了,她就干脆的承认吧。
“有问题喔……理事长竟然会跟老师合奏,难道你们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个嘛……”尔心悠看似非常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开口道:“老板,再来一碗。”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
“喂喂,不用上课啦,全坐在这儿干嘛?”她可不记得自己有收小弟、小妹,她不当大姐头好多年了……
“你告诉我们你跟理事长有什么关系,我们就离开。”
“想威胁我?”瞄了这几个少爷小姐们一眼,她继续埋头跟食物奋战。“不可告人倒不至于,不过若说出来,你们这些女孩子恐怕会哭得淅沥哗啦,所以还是不要说了。”
“哭?为什么?”
尔心悠贼贼的笑问道:“你们理事长很漂亮吧?”
“嗯、嗯。”女学生们点头如捣蒜。
“又很有气质吧?”
“嗯、嗯。”女学生们再次同时将脑袋垂下。
“小提琴演奏就算不是十分出神入化,也有八分精髓,很棒吧?”
“嗯、嗯。”
“你们都很喜欢他吧?”
“嗯、嗯。”
“这不就对了?”尔心悠说完后,挥了挥手,继续吃东西。
“你这样根本等于没说嘛。”一片嘘声传来,不过那个吃得正开心的人才不管这些。
“尔心悠。”忽然一道轻柔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下一秒她想都没想,反射性的倏地站起来。
“有。”她立正站好,中气十足的应声,反应过来才哀叹了一声,唉……她是在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自己对他会这么言听计从?
“你吃完了吧?”人群自动散开到两边,殷宿吉从中间走到她跟前,表情淡然的看著她。
“差不多了。”勉强算是吃饱了啦。
他瞄了瞄桌上颇为震撼的壮观阵容,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家伙……需要搞得这么夸张吗?
“你几百年没吃饭了?”
“储存能量很重要嘛,你也不希望我练琴练到一半就晕过去吧。”
“这么说你今天可以练到很晚啰?”
“吓!我可没说喔。”
“没关系。”殷宿吉忽然凑近她的脸,只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虽然在笑,但
“你就算晕倒我也会继续鞭笞你,走吧。”他迳自拉起她的手,像牵小猴子一样将她带走。
“不过……看来要养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殷宿吉忽然冒出一句让旁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会啦,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围观的众人从头到尾都呈现惊愕的状态,目瞪口呆后纷纷茫然对望。惊讶、怀疑、震撼,各种复杂的神情跃上脸面。
“气氛,有点怪怪的……刚刚,好像还牵手了……”
“那个……是理事长吧……好像有说,谁要养谁?”
接著便是沉默,死寂的沉默,刚刚看到的是灵异事件吧……大家心里如此共鸣著。
第九章
莫札特小提琴四重奏,只共同排练了两个下午,因为都是很优秀的演奏者,所以只需要提高配合度和培养默契。
理事长不辞辛劳的陪练结果,终于使尔心悠能够以原谱形式完整演绎。
于是音乐会的这一天,有人期盼,有人欣喜,灿烂的盛夏日来临。
“尔心悠,你打算穿这样出去?!”殷家专门建造的练习厅内,尔父指著女儿的手阶有些颤抖。
没错,确实是正式服装呀,而且还是风度翩翩,挺潇洒的正式服装。
“难道你还妄想我穿裙子?”她不甘示弱的跟父亲对吼,真是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没见过女人穿男装啊。
“你赶快给我换掉!”
没门!头一仰她毫不理睬的坐下,拨了拨短发再肆无忌惮的翘起二郎腿。
“算了,只要她肯上台,穿什么都无所谓。”尔夫人拉住丈夫低语道:“别勉强她,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小悠,宿吉还没有来吗?”穿著粉红色小礼服,优雅大方的方婉婷走过来问道。
“没有。”尔心悠双手抵著下巴,意外的有些沉闷。
昨晚练习结束后,他还警告她不要迟到,自己却超过约定时间还迟迟未到,他家离殷家主宅又没有很远。
“应该快到了,不用担心。”方婉婷安抚道。
“嗯。”尔心悠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她也知道没必要担心,他可是完美无缺的理事长啊,怎么可能会让人操心。
不过……她就是没来由的觉得很闷啊……
“会觉得紧张吗?”方婉婷以为她是为了音乐会在紧张,笑著打趣道:“小悠今天看上去真不错。”虽然是男装打扮……
“就是嘛!有些人就是没眼光。”尔心悠得意洋洋的站起来,顺便示威性的瞄了父亲一眼。“很帅吧?”
“是啊,金光闪闪的。”方婉婷禁不住开心的笑出声,那样愉悦的表情让尔心悠暗自压下了心里的郁闷。
大家都这么高兴,自己就别为了心里的隐隐不安而烦闷了。
“这位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忽然一道热情洋溢的男声插进来,顷刻一道转著圈儿的人影以曼妙的“凌波微步”走了过来。
“咦?白血病患者!”尔心悠张大嘴喊道,惊恐的瞧著来人。
“喂,喂,怎么这样称呼你男朋友的堂哥。”殷战天伸出手指,不满的戳了戳她的脑袋。“没礼貌。”
“是你自己说患了白血病的。”
“人家治好了嘛。”殷战天不好意思的瞄了她一眼,装可爱的表情看得尔心悠浑身哆嗦,论耍白痴的功力,她自叹不如眼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
“你也来听音乐会?”
“不止我,还有他们。”殷战天让开身,指了指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的几人。
尔心悠的眼眨了好几下,确定没有看错后愣了半晌,彼此沉默地对望了数眼,最后她大笑起来。
“看来大家还真是有缘。”是在中心街碰到的那几个人,一次是偶遇,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上天注定吧。
“是啊,好奇怪,走著走著就像踏错时空,莫名其妙又碰上了。”左非鱼认真思索的样子让她冒冷汗,她以为在演科幻电影呀。
“是不太对劲,未免巧得太离谱。”舒索情扬了扬眉,依旧是有点懒散、有点颓废的样子。
“不过,这也是很妙不可言的事。”清爽系的阳光男孩一如既往的笑著,这次终于没有抱著滑板,不过身上穿的是成套的工人装,他是刚从修车厂出来吧?
“不是什么缘分的问题。”霍清晰推了推眼镜,冷静的下了结论。“只是彼此认识的不良反应。”
“亲爱的不要这样说嘛,是连锁反应才对,我跟你更是生命共同体。”殷战天笑咪咪的想要搂住她,却被霍清晰很不客气的一把推开。
原来这两个人……尔心悠有些惊讶,脑中浮现出星际大战的模拟影像,没办法啊,殷战天很欠扁,更何况对方又是清晰……
“小悠。”殷宿吉的母亲忽然出现。“宿吉来了。”
尔心悠刚想松一口气,却见殷夫人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焦虑表情。
“怎么了?”看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那种沉闷的感觉又浮上了她的心头。
“宿吉他……”
“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殷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平缓冷静的声音。
殷夫人微微让开身,身姿卓绝、优雅华贵的理事长出现在众人眼前,不过……
“你的手怎么了?!”尔心悠眼眸倏地一睁,立刻跑到他跟前,盯著他包裹著白纱布的左手。
“有人酒后驾车,波及到我,因为去医院包扎所以迟到了。”殷宿吉简明扼要的将问题带过,而后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是准备好了,可是你的手……会不会有问题?医生说了什么?”怎么会是伤在左手,真要命。
“只是擦伤和很轻微的骨折,没有太大的问题。”
“呼……那就好。”尔心悠松了口气,立刻又张牙舞爪的跳起来。“是哪个王八蛋酒后驾车的,我非把他揪出来狠狠的教训一顿。”
“那是警察的工作。”殷宿吉立刻用右手抓住她的胳膊,制止她继续发作。“有件事要先告诉你。”
干嘛这么慎重的样子?她乖乖的站好,认真的听他说话。
“今天我不能演奏。”
“切……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发生这种事当然不能演奏,等你的手好了再说吧。”
“宿吉,那音乐会怎么办?”殷夫人有些焦急。
“当然是取消,理事长都这样了,难不成还让他继续拉?”尔心悠心直口快的说道,她倒是很爽快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这样不太好……”殷夫人觉得对宾客们过意不去。
“但也不可能让理事长演奏……”尔心悠可不想让他手上的伤更严重。
“我没有说要取消音乐会,只是说我无法演奏。”殷宿吉忽然开口插进母亲与她之间的对话,走到一旁坐下。
“什么意思?”殷夫人与尔心悠同时问道。
“意思是音乐会照常进行。”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运筹帷幄的样子底下好像还有一丝得意?
“音乐会已经中断过一次,这次千万不能再出差错,这次的音乐会攸关我们大家和殷家的名誉,所以不可能取消。”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引著大家的视线,一字一句皆牵动著众人的呼吸,唯独尔心悠越听眉心越加紧皱。
“何况我不认为有取消的必要,只是少我一个人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要能够有一场不错的演出,就可以了。”殷宿吉忽然将目光悉数投射在她身上,那里面有著全然的信任。
“你可以为我做到的,对吧?”
为他?尔心悠走到他跟前。她可以吗?不是,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