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乐茵祈祷,希望等一切云淡风轻以后,每个人都可以回复以往良好的关系。
简础洋去北京出差一星期。第一天,他打给杜乐茵关切情况,她只说:“很好啊,没什么问题,只是师傅年纪大了,需要多照顾。”话讲不到一分钟,后头便传来阿银叫嚷,她连忙道:“师傅找我,我得过去了。”
“好。”简础洋挂断电话,不料第二天打去,杜乐茵没接,随后发了封简讯回复。“师傅担心电磁波干扰,这几天就别打电话了,有事发简讯。”
这闷得简础洋不行,心里直骂那老混球搞什么东西!
杜乐茵好一阵子的反常使他觉悟,若不花点力气把人抓住,肯定会出事,偏他出差这一星期,发出去的简讯三封里她只回一封,那看不出感情起伏的文句,实在教人心慌。
就在这般情况中,他挑好了戒指,在回台前一晚发简讯给她。“我明天回去,没事早点回家。”
隔天起床,简础洋按开手机一瞧,差点没气死。“抱歉,师傅他身体状况还是不大好,我可能先不回去了。”
她在搞什么?
事到如今,他很难不起疑。
偏偏她不接电话,讯息回得零零落落,简础洋从机场跋回家,准备搁下行李便去揪人。他打开足有一周没人居住的屋门,胸口莫名震荡,少了人气的屋宅竟是这般灰暗冰冷,他拉开客厅窗帘,看向阳台,一时感觉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响动,他掏出来,是杜乐茵。“喂,础洋?”
久违的柔声呼唤令简础洋心绪平复许多,他吁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终于肯打给我了,嗯?”
“因为……师傅他情况不太好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呃……总之,他需要人照顾。”
要换作平常,简础洋也就随她去了,偏偏现在听她这么说,他浑身不对劲。
“我呢?我就不用你照顾了?”
“啊?”杜乐茵吓着了,他过往从没用这样……孩子气的口吻和她说话。
简础洋也有些尴尬,只得啧了一声,道:“没事,你好好照顾他吧,看要什么时候回来,再跟我说。”
“……嗯。”
两人挂了电话,杜乐茵看着阿银把为她写的大字报放下,内心觉得一阵奇妙。
怎短短一星期,简础洋变得她不大认识了?
那口气……简直像很舍不得她。
“丫头,发什么呆?”
“……没事。”杜乐茵笑笑。是她多想了,人总是会让思考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而去,她大抵就是这样。
阿银见她表情不对,撇了撇嘴。“丫头,你可千万别心软啊,男人这种东西,贱得很,你越百般迁就,他越当你好糟蹋,他希罕的不是你,是你的态度……”
“我知道。”就算先前不清楚,现今也彻底学到了。“不过师傅,你不也是男人吗?”
杜乐茵怪异地瞥他一眼,阿银立即拍胸道:“哼,你爷爷我是真男人!所谓真男人呢,是要宠妻的,知道哪个女人好,就一辈子一心一意、绝无二心。听好啦,跟着我开始复诵爱情条约一,所有的差遣都要甘之若饴。当她的司机,当她的快递,另外还当她的提款机——”
阿银手舞足蹈地唱起张宇的(爱情条约),杜乐茵笑到不行。
古早人讲彩衣娱亲,原是小辈做的事,没料阿银却反过来娱乐她,她心里有感动、有抱歉,不论如何,为了这些关爱她的人,她都该好好振作起来。
其实阿银给她出的主意也很简单,她想分手,又不愿让简础洋跟陶蜜亚察觉到真正的理由,只好自己制造矛盾——女朋友长久在外不回家,照顾别的男人,尽避是老头子,很少有男人会没意见。
只要起了争执,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说“我们先分开一阵子吧”。她和阿银的关系众所皆知,她就像他孙女儿一样,百善孝为先,这个原因讲出去,应该没有人不信服。
第5章(2)
这一段时日,杜乐茵就先住在阿银这儿,一边找其他房子。
她看中了离以前住家稍近的一处小区,那儿气氛宁馨,交通方便,生活设施齐备,重点是她看的那间房,阳台因前位租客的兴趣,种满了许多花草,令她一眼就爱上,恨不得立刻搬来居住。
绕了一圈,她才明白,人不能太无保留,总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遮风挡雨养伤的地方。
于是立好契约,讲好入住日期,剩下的便是搬过来的问题。
早在筹划这件事前,杜乐茵已将简础洋屋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收拾了干净,她用尽了力气,却也庆幸自己还有余力,逃离那片深不见光的、情爱的泥淖。
一开始,简础洋很沉得住气,偶尔在电话和简讯上关切阿银的身体状态,慢慢地他没了耐性,一直问她什么时候要回来?杜乐茵则是不轻不重地回:不知道、再说吧等等。
好险是在电话里,若当面,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回答得这般流畅。
终于在一个多月以后,简础洋爆发了。
“你到底想怎样?”
这句话在很久以前,他也问过她一回,那时她听得一阵心跳,血液循环急速,全身热烫到不行,如今却只剩余一点儿灰烬,兴不起火光。
“师傅就像我的亲人,我想好好照顾他。”她仍旧是这一句话。
简础洋深呼吸。“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喔。”
他头痛了。他现在知道,一个人跟你吵的时候还不是最可恶的,是连吵都不肯吵!“等下周你就搬回来,嗯?”
杜乐茵没说话。
她深呼吸,正要开口把那些准备好的台词讲出来,却听简础洋道:“你看你,一个多月不在,阳台上的花都该枯了——”说到这儿,他一顿,手机里一阵吵吵嚷嚷,她隐约听见他拉开玻璃门的声音。“你把花都带走了?”
杜乐茵叹了口气。“是。”她没想到,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简础洋一阵沉默。确实,当初她过去一星期,连小花盆一起带去情有可原,但换个说法,她又不是不能回来给花儿浇水,这般劳师动众,大可不必……
除非,她走了,就不打算再回来。
“你到底想怎样?”他又问了一遍,这次是带着混乱及不可置信的。
“我想……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不可能。”简础洋想也没想便冒出这三个字。他强烈预感,一旦这次他若放手,有可能再追不回……
光是想象,他胸口便传来一阵激猛痛楚。他不懂,她这是怎么了?他们先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乐乐,我们当面谈谈。”也许是他那时忽然说要结婚,吓到她了。
想来想去,只觉这个可能性最大,何况他求婚求得……确实不浪漫,她会为此产生不满,也是可以理解。
杜乐茵在电话那一端宁默。她握着话筒,手心发汗,胸口震颤得厉害。这不是她预料中的情况,她没想到……简础洋竟会这般执拗。
于是良久,她回道:“好,我知道了。”
简础洋和她约了三天以后。
尽避没有必要,那天杜乐茵还是和同事调了假。她很早就起床,把刚搬进来住的这间屋子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拿着一块菜瓜布,把每一块磁砖都仔仔细细地擦了,直到发亮为止。
她不嫌累,这儿是属于她的城堡,没人可入侵,她把自己所有的心神精力全心全意贡献给它,至少这一次,她不用担心真心白费。
打扫好了,她给阳台的花盆浇了水,几朵小白花迎风摇曳,很是惹人怜爱,她用手拨弄,勾了勾唇。当初买这盆花的时候是希望简础洋也可以看见花开的样子,没料兜了一圈,终究还是无缘。
晚上七点,杜乐茵来到简础洋预约的餐厅,侍者领她进去。
只见他早已候在那儿。他服装正式,一身深灰色西装搭配酒红色领带,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衬托出他刚凛五官,比平时上班还要更出色几分。
他正和一旁的领班交谈,黑亮的眼注意到她,便转过头朝她这儿一笑。“你来了。”
“嗯。”杜乐茵掩住自己猛然失序的心跳,淡淡地走了过来。
简础洋很忙,但他一向有个优点,就是绝不迟到,即便真临时有事也会提早通知,不会教人白等。
“吃什么?”他把Menu递给她,似乎打算吃饱了再谈。
她没异议,想两人确实好一阵子没这般平平静静地吃过一顿饭了,往后……机会应该更少。
她点好东西,发现他盯视自己的目光直接得有些……逼人,只得喝水掩饰,装没知觉。
今天,她希望能给两人的关系做个明确的收尾。
简础洋并未急着交谈。他开了一瓶酒,酒香醇烈,单宁厚实,看得出是颇有年代的好酒,这时,忽然有个穿着花稍西装的男人朝他们这桌走过来,头顶上还戴了一顶夸张的黑色礼帽,教杜乐茵一时傻眼。
“美丽的女士,不介意我为你们做些余兴表演?”对方一揖,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玫瑰,模样像是小说漫画里出现的魔术师。
她知道有表演者会跟餐厅合作,在顾客的桌边做些节目,收取小费,但从没遇过。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看向简础洋,见他没反对之意,想想也好,省得两人相对无言,徒留尴尬。
她朝那人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男人一笑,开始表演起来,他动作灵巧,从手里变出一朵一朵的花儿,各式各样眼花撩乱的小魔术很讨女性喜欢,杜乐茵连同别桌的顾客都看得目不转睛。男人走到简础洋那儿,道:“请这位先生将双手借给我。”
一向不大喜欢这种事的简础洋难得配合度很高,他伸出双掌,在魔术师的指示下摊开平放,再弯指相合起来。魔术师在他手边比划一会儿,忽地打了个响指。
“一、二……三!”
“哗——”全餐厅的人都被这一幕给吸引,粉色气球绑着蝴蝶结乍然展现,如梦似幻。
杜乐茵傻了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张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朵白色玫瑰,短短的一截绿茎上戴了银白色的镶钻戒指,两相辉映,扎得人头昏眼疼。魔术师不知何时退到了一旁,换上的是小提琴现场演奏门德尔颂的(结婚进行曲)……
到这地步,她再傻,都明白是什么了。
不会吧……
简础洋起身,拿着白玫瑰和戒指,在她面前站定。“上次是我说得太简便了,所以这次我想正式一点——乐乐,嫁给我好吗?”
杜乐茵怔了。
她睇向那一朵朵白玫瑰,那是她最喜欢的花,被放在她最喜欢的人手里。他的指掌依旧宽厚、有力,曾经,这一双手给过她各种各样不同感受。杜乐茵抬眼,看见了他又黑又深的眸,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两人初遇的那一天,她想起那天正是陶蜜亚结婚的日子,他那般黯然神伤、借酒浇愁,原来……
四周人注意到这一幕,在一时的惊讶过后欢腾起来,有人鼓掌,有人喧闹地嚷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声音越来越响,响得杜乐茵逐渐麻痹了,浑身的颤抖静止下来,她默默接过简础洋手心里的戒指,感受到指尖的冰冷。
“吃饭吧。”她只淡淡说了这一句。
“乐乐?”简础洋隐约察觉她反应不对,至少不是一个女人接受自己心爱男人求婚后该有的样子。
但餐厅上下却因女主角的首肯沸腾起来,旁人鼓掌、叫好,甚至还有热情些的前来敬酒祝贺,连餐厅经理都过来给他们献了一束花。“祝福两位百年好合。”
这一来一往间,就让他忘了追究杜乐茵的情况。反正她已收下戒指,代表同意,那么剩下的应该都只是小问题……
想着,简础洋这段日子里的郁闷也就消了许多,尽避安排麻烦,其间也没少受旁人调侃,可眼下的结果令他觉得值得,连平日不大碰的酒都多喝了两杯,导致无法开车回去。
两人走出餐厅,简础洋准备叫车。“我先送你回阿银那儿,这两天有空把行李整一整,我周末接你回来。”
杜乐茵在他后头,始终沉默,他回过身来,不解。“乐乐?”
随即,他愣住了。
“还给你。”杜乐茵走上前,从口袋里把那枚戒指掏了出来,在他还不及反应前,拉过他的手,将之置放回上头。“刚才在餐厅里太多人,我不想……让你失了面子。”
这话说得很白,加上她归还戒指的动作,已是明确的拒绝。
简础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眉宇拧起,这绝对大大超过他认定的闹脾气的范畴了。
杜乐茵收回手,清明如水的眸子里,没有喜悦没有感动,甚至连一点美好的情绪都看不见。指尖冷凉,她把手插入口袋里,碰触到那朵玫瑰,不禁笑了笑。“我们家包含我在内,一共有三个小孩。”
简础洋不明所以。
“我爸妈感情很好,他们年轻时互相一见钟情,一眼就认定对方,至今快三十几年,依旧恩爱……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不对?但我们家的小孩都相信,觉得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往往才是真的,因为等看了第二眼、第三眼,很多时候,就不是那么纯粹了。”
说到这儿,她看向简础洋。“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蜜亚的婚礼上。”
简础洋敛眉思索,他不记得。
杜乐茵不意外。“我知道你不记得,当时你喝醉了,在凉亭那里,我出来透口气,刚好遇见你,你叫我过去……然后笑了,你笑得让我很心疼,好像需要安慰,我明明意识到这样太危险,还是控制不住走过去,你就把花别在我头上……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现在想想,是她自己陷入太快,喜欢上一个人为另一个人黯然神伤的样子,造就今天的结局。“后来在蜜亚的Party上再遇到你,我真的以为这是命中注定……呵呵,很幼稚,对不对?”
讲着,杜乐茵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眸光越发黯淡,没人可以理解,那种相信了一辈子的东西……就在眼前瞬间倾毁的感觉。
她深呼吸,忍住那碎心疼楚,开口。“你在医院里跟蜜亚的对话,我听见了。”
“……”
简础洋瞬间无语。有一种什么东西被人瞬间抽空的感觉,使得身体内一阵哐啷哐啷地响,一口气积在胸口,吐不出、收不回,不上不下,教人难过。
他没想到……
“记得我唱的那首歌吗?‘不要我的我不要,不爱我的我不爱……’础洋,不爱我的我不爱,戒指还给你,我们……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