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送雷先生下楼。”她努力争取两人独处的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时间也好。“我有东西放在车上忘了拿,顺便去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又找了个借口。
云智仁毫不迟疑的否决,“我送雷先生,你直接去停车场拿东西。”
云妍映愣了下,着实觉得父亲像只老狐狸,防两人交集防得滴水不漏,未雨绸缪得过分。
“噢。”她垂头丧气。
见她满脸失望,阿雷西欧突然出声,“我想先去洗个手。”只要能和她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三秒钟也好,两人对望一眼,心有灵犀。
“我去洗毛笔。”她雀跃地说。
“我去倒杯水。”云智仁老神在在,硬是要插上一脚。他越看越觉得上司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他得趁火还未点燃前,努力隔开两人,免得一发不可收拾。
云妍映怔住,确定老爸真的是和他们杠上了。
“云叔,你先请。”阿雷西欧有礼想让行。
“对,爸,你先去倒茶。”云妍映微笑以对。老爸硬要凑一脚,他先行,两人殿后一样有独处机会。
对上女儿粲笑的神情,云智仁心中更有谱,他气定神闲的下达指令,“一起去。”
父命难违,云妍映只得乖乖遵从,拎着毛笔跟在父亲身边朝厨房前进,此时此刻,她深深地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冤枉老爸,他真的是一个老顽固!
***
即使阿雷西欧每晚都到她家学书法,但在老爸刻意的阻挠下,别说两人独处,想多说几句话都有困难。
接连三个晚上,两人对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近在咫尺,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对方,无法互诉情衷,徒添满腹惆怅。
穷则变,变则通。既然晚上见面不能讲话,那就改成午餐约会,没有老爸的阻隔,两人爱聊多久就聊多久。
午休时间一到,阿雷西欧已来到她公司门口等她,他的专属司机一路载着他们来到他的别墅,他在台北有两个住处,一处是此地,市郊别墅;一处则是离“I&T”仅一小段距离的公寓。
下车前,他让司机去吃饭,请他半个小时后再过来。
紧握她的手,才进入大门,他就迫不及待搂紧她,狂野地吻上她……
从他来台湾至今,两人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牵手、亲吻已属难事,遑论这么深切的热吻,积压在两人心底的渴望如山洪爆发,如痴如狂吻得浑然忘我。
一辆重机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引擎声让这狂热之吻暂歇。
相视一笑,他搂着她进入屋内。
“为什么我们不在公寓吃就好?”从她的公司来到此地,光是路程就花费了半个小时,车上有司机,两人能聊的话有限。
“那公寓里住了好几位公司干部,我可不想才踏进门,云叔就来逮人。”他莫可奈何地苦笑。
闻言,她笑得肩头颤动。这几晚,他已领略到老爸想分隔两人的执着,是以选择约会地点都要先排除老爸眼线所及……
好笑之余,她又深感抱歉。“阿雷西欧,不好意思。”
他摇头,轻笑道:“为了你,不管云叔如何刁难,我都觉得值得!”
水眸饱含爱意,笑望他,她飞快地在他脸庞亲吻一下,他顺势想再度勾住她的腰,重温前一刻的热吻,但她一个轻盈转身,身子像滑溜水蛇般脱逃。
“还剩半个小时,我想我们应该现吃午餐,否则下午我们俩都会饿肚子。”她笑睐他。
她能感受到他强健体魄散发出的热情和渴望,此刻,他们两人中必须有人先踩煞车,否则狂烈情火一发不可收拾,等会老爸发现他下午没上班,肯定会敏锐地联想到她,万一让老爸知道她下午也没上班,那代志就大条了!
阿雷西欧苦笑,“好吧,为了不让我心爱的妍映饿到昏倒,我们用餐吧!”他做出一副忍痛牺牲的表情,惹她发笑。
随他进入餐厅,见桌上已摆好两盘青酱义大利面和烤鸡胸肉,她讶异看向他,不用多问,他与她心有灵犀,从她惊讶的眼神中,他就能读出她想问的事。
“我请在饭店工作的义大利籍厨师来煮的,道道地地的义大利美食。”他帮她拉椅子,自我调侃一番,“我们俩吃了它,下午上班就不会饿到昏倒。”
她轻笑。和他相处越久肯定越长寿,他不时能逗她笑,每天开开心心,不长寿都难。
“我特地请厨师烤得柠檬鸡肉,你吃吃看。”入座后,他切了一小块鸡肉,送到她嘴边。
轻嚼了下,细嫩口感和酸甜酱汁在她嘴里激荡出美妙滋味,她惊叹,“哇,真好吃!”
“你喜欢,我就高兴。”他一脸满足,旋即说:“可惜我们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不能慢慢品尝这么棒的美食。”他露出困扰的表情,“台湾人工作总是要求快快快,连吃饭都要快。”
提及此,她有点心疼他。义大利人生活态度向来是乐活、慢活,台湾又快又冲的生活节奏,肯定令他觉得难以适应,何况还有个随时想刁难他的老顽固……
“你在你公司的工作情况如何?开心吗?”他关心的问。
“以前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但现在……”手中的叉子无意识地卷着盘中面,她轻喟了声,“自从义大利旅游回来以后,觉得有点累。”睐他一眼,她嗔道:“我想我是被某人感染了。”他的义式乐活态度,不知何时跑到她身上,害她成天总发呆想着他,不思眼下的一堆工作。
“因为Kiss感染的吗?”他暧昧地朝她挑眉一笑。
美丽的眼眸斜睐他,嘴唇不自觉地弯扬。
“那你现在的工作,可以让你开心吗?”恢复正经模样,他再度关切的问。
这个问题令她重重地叹了声,“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她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困扰。“你还记得我那位前男友吧?”
他手按着之前被何元凯揍了一拳的伤处,“噢,我很难忘记他。”
她愧疚地一笑,据实以告,“他即将回来公司与我共事。”思及他对被何元凯一事并未迁怒于她,他宽容大方的态度,让她决定对他坦言不讳。
关于何元凯要回公司,这事不只她震惊,公司其他干部也是一阵哗然,但这是总经理下的决定,没她置喙的余地。一想到以后和何元凯同部门,天天相见,说不定还得“出双入对”,她心里是一百万个不情愿。
“噢,不——”他神色严肃的摇摇头,旋即正色地点点头,“这真是太好了!”
“什么?”云妍映细眉微蹙。她一直认为他的中文好得不得了,没想到也有出错时。
女友即将要和她的前男友共事,他居然说“太好了”?
见他笑得益发开心,她只觉得哭笑不得。
第7章(1)
阿雷西欧的一句“太好了”让云妍映几经考虑后,下定决心离开老东家,改投效“I&T”。
他那句话不是幸灾乐祸,更不是不懂其含义,听闻何元凯要重回公懒得她搭档,他举双手反对,无关吃醋与否,实在是那日见何元凯粗暴的对待郑小莉,担心她会遭到同样对待,他一千万个不放心,是以建议她立刻辞职,到“I&T”来帮他。
他来台湾接任总经理一职,除了稳住“I&T”在台湾的手工西装龙头地位,还打算自创时尚女装新品牌,将“I&T”推上另一个高峰。
她和何元凯的事,小妹早已告知爸妈,得知何元凯厚着脸皮重回公司,连单纯的老妈都觉得他动机不单纯,老爸更不用说,他和阿雷西欧一样,举双手反对她留在原公司。
一开始,她还有点踌躇,毕竟在公司工作五年,能当上行销经理是她没日没夜视工作如命换来的成果,要她放心,心中百般不舍,可当何元凯重回公司当天,她走到哪,他跟到哪,活像只打不跑、赶不走的苍蝇,惹她抓狂,她一气之下冲到总经理办公室,要上司在她和何元凯之间择一,有她就没他。
她是豁出去了,心中也做好最坏的打算,只等上司一句话。
当总经理要说留他,她二话不说马上递辞呈。
这个结果她不意外,总经理既然决定让何元凯这个判徒回来,无非是想借重他的长才拉高公司业绩,他的鬼点子多,行销能力不在她之下,这点她倒是不否认。
递了辞呈后,她回家告知此事,并向老爸表示她打算接受阿雷西欧的邀聘到“I&T”上班,原以为老爸会不假思索的否决,没想到他竟然点 头同意,但他不答应让她去女装部门当开发先锋,而是要她跟在他身边当助理,还一相情愿地要她继承他的衣钵——
大姐生了小孩,短时间内会以照顾小孩为主暂不工作,小妹又像匹野马拉不回,老爸寻找打版师继承人,脑筋自然动了她头上,难怪她一说要辞职,他马上高兴的附和,她还以为老爸是在心疼她那份工作太累。
再三思考后,她接下老爸助理的工作,一来,老爸年纪大了,父女一同工作,她可以当他的司机送他上下班,二来,只要进“I&T”,日后还是有“调职”机会。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跟在老爸身边一刻不得闲,或许是好不容易找到衣钵继承人,老爸一古脑地想将所学全塞进她脑袋内,让她觉得头昏脑胀。
“‘I&T’的手工西服,用的是顶级喀什米尔布料、精纺羊毛料……”云智仁一边工作,嘴里也没闲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正在看打版相关书籍的云妍映,抬起发酸的脖子。“爸,这你早上就说过了。”
今天,是她听老爸说最多话的一天,平日在家他的话不多,她们三姐妹加上母亲,四个女人凑一起,家里俨然成了女人国,女人聊的话题,老爸插不上嘴也没兴趣,总是迳自泡茶、写书法,独自沉浸在寡言的国度。
难得见到老爸嘴巴张阖不停,开口道金言,她该高兴的,可是,她的脑袋真的有点吃不消。
“这个已经说过了?”云智仁一脸纳闷。
云妍映瞄了一眼腕表惊奇的点点头,她看书看了一个小时,老爸的嘴巴居然没停过,这简直是奇迹。
“打版师要具备耐性以及细心,打版工作不是照着设计图依样画葫芦,要多次揣摩、修正……”
“爸,这个早上你也说过了。”听到父亲又重复早上说过的话,云妍映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站起来伸个懒腰。
见父亲投来一记严厉的眼神,她马上装乖立正站好,正愁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忽觉上 头的光线闪了下。“爸,电灯好像坏了,我去找人来修。”
“这没什么,自己换一下灯管就可以。”
“可是我不会。”换灯管,应该属于她这个助理的工作范畴,既然不会,当然得向外求援。
“我会。”
“爸,我知道你会,可这太高,你不要自己上去,很危险,我去找人帮忙。”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溜出去一会,话一完,她马上拔腿开溜。
“妍映……”见女儿疾步离去,云智仁啧了声,“这孩子,不过是换个灯管,自己可以做的事,为什么要麻烦别人?”
找出自己买来备用的新灯管,没有梯子,他直接爬上打版兼剪裁的工作台,准备换下管头已发黑的旧灯管。
***
“在哪里,在哪里?”苗秀美拎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提锅,面露焦急。
“妈,就在前面那间病房。”云妍映一脸愧疚,领着母亲前往。
她当助理的第一天老爸就受伤,都怪她没把老爸照顾好。两个小时前在公司时,她去找人帮忙要换灯管,老爸则自己爬上工作台准备动手换灯管,加长型的工作台是用一片薄木板架在一个简易的桌架上,中间没任何支撑,老爸爬上去后,木板突然从中间断成两截,他摔下之际被木板打到头,眉下画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回办公室见老爸摔伤,额头还流血,她虽然努力稳住情绪,仍吓得直发抖,还好阿雷西欧闻讯赶来,请其他干部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先帮忙止血。
他还开车跟着救护车来医院,陪她一起在争论室等,老爸的伤口缝了八针,还好没大碍,不过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晚餐时间到,老爸不吃医院的餐点,她只好打电话请老妈煮一锅粥,原本她要搭计程车回公司开车再绕道回家载老妈过来,但阿雷西欧觉得这样太麻烦,他请司机开车过来载送她们母女俩,他则留在病房看顾老爸。
一进入病房,见丈夫额上裹着大纱巾,苗秀美心疼的念了几句,怪他逞强。
云智仁板着脸,直说“没事”。
“先吃粥,我煮了你爱吃的丝瓜腊肉粥。”心疼丈夫受伤,焦急的叨念顿止,苗秀美的语气趋为温柔。
“丝瓜腊肉粥,听起来很不错吃的感觉。”阿雷西欧帮忙把餐板架上病床,目光锁定她手上的提锅,饶富兴味地想窥探“丝瓜腊肉粥”的真面目。
“只是简单的家常粥,他爱吃腊肉,但腊肉炒过太硬他吃不了,我就把炒过的腊肉泡进粥里……”苗秀美打开提锅,边盛粥边说。
“好香的肉味。”阿雷西欧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是腊肉的香味。”苗秀美笑吟吟的,“雷先生,你吃过晚餐了吗?我帮你盛一碗。”
“那太好了!”
“妍映,你怎么一直呆站着?我多拿了两个碗来,你和雷先生一起吃。”苗秀美唤着刻意和阿雷西欧保持距离的女儿。
“噢,好。”看着因眉下有伤,左眼只能半张却仍锐利观察她和阿雷西欧互动的父亲,她怯怯地往前一步。
盛好粥,各人端着一碗或坐或站,迫不及待品尝势粥,唯独拥有专属餐板的病人文风不动,瞪着粥发呆。
“爸,你怎么不吃?”
“是还有点烫,只要一口一口慢慢吃,不烫口的。”苗秀美放下自己的碗,舀了一匙粥,吹凉送至丈夫嘴边。
汤匙上的一块薄腊肉,看得云智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他的尊口始终紧闭。
“吃不下吗?”苗秀美问。
云妍映和阿雷西欧对看一眼,阿雷西欧耸耸肩,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去妍映仔细看父亲的脸,觉得哪里不对劲,脸颊似乎削瘦了些,早上出门并没这么瘦。
看出端倪,她惊问:“爸,你的假牙是不是不见了?”难怪他说话都不太张嘴,她还以为他痛得不想说话。
“你的假牙呢?”苗秀美这才明白丈夫为何不吃粥,因为假牙不见,腊肉他根本咬不动。
“掉了。”云智仁硬着头皮,含糊道。
云妍映问得更仔细些,“是摔下来时掉出来的吗?”那时她焦急慌张,原本她要注意到老爸的假牙有无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