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沈拓,目光不移老人,手伸进衣服,拘出从蓉死前托人交给他的信,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冷睇这封信,没有接过。
「这是……从蓉小姐给我的……」既然是从蓉让他来找他的,那么他们应该认识吧?
「蓉儿?」果然,老人一直平静的眼惊起了层层波涛,他倏地抽过沈拓手中的信,急切地翻阅起来。
待他看完,他一脸铁青,口里一直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蓉儿是怎么死的?」老人盯着沈拓问。
「被人杀死的……」用力咽了咽口水,他用有点嘶哑的声音回答。
「被人杀死的……」灰黑的空间,老人深邃的眼更为深沉,他拽住沈拓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她是怎么被杀死的……我要知道,知道得更详细……」
深深注视老人的眼睛,沈拓看到,在黑暗中更为深奥的眼,泛上了一丝凄楚。淡淡地,轻易就可以让人忽略,难以让人察觉的淡薄。
告诉他实情,是一种残忍,但不告诉他,更残忍——
垂下不敢再看老人的眼睛,沈拓把一切——与从蓉的相识,从蓉的死亡娓娓道来。
拽住沈拓衣领的满是皱纹的手收紧、抽颤、松懈,最终缓缓放开。
沈拓的话道尽,他长久的沉默,最后,他把脸埋入手中,任悲伤的抽泣由指间渗过:「她是笨蛋,我都告诉她了——只要她不理会那张牌的预言,她就不会死的——」
果然,从蓉知道了她会死,接近他更会死……但她还是找到了他……
想起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从蓉的那天,他离开那家咖啡店,看到的在店内凝视他离开的从蓉的那张脸,表情格外祥和的脸——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等待她的死亡!
明明,她可以摆脱的。
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并且,他还不愿意相信她——不相信她以死为代价的忠告!
「蓉儿是个好姑娘,这也正是从不收徒弟的我收下她的原因之一。收下她后,我才发现她的资质很好,完全可以做一名出色的塔罗牌算命师——可是,她却在学会怎么用塔罗牌后离开了……」
老人把身体埋入椅子里,还湿润的眼望着被射入屋里的光芒照得无可匿踪的尘埃:「她说,只要学会怎么用它与鬼交流就可以……就可以了……」
「你怕死吗?」何时?老人的眼又望向了沈拓,一直黑暗的眼,却迸出让人不解的光芒。
「我不怕死,」沈拓如实回答,「但我怕我的死带给爱我的人与我所爱的人悲伤。」
他们一阵长久的凝视,他想从他的眼中探窥出谎言,他直视他,给予他最直接的回应。
老人先放弃了凝视,轻叹一口气,他移开了视线。
「我会帮你的,不管你是谁。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徒儿以死换来的希望。」
听老人的口气,他应该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塔罗牌算命师,但沈拓记得从他进入这间屋子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与塔罗牌相关——甚至于是与算命的东西相关的东西。
似乎看出沈拓的疑问,老人默默起身,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摔倒,还是从蓉的死,他站起来的动作显得迟缓不稳。沈拓想去扶他,却被避开。
「对于塔罗牌算命师而言,多余的牌只会阻碍自己术算的准确性。一个算命师,只要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牌就可以了。」
老人踏着趔趄的脚步,来到一个书柜前,在一大堆整齐捧列的书籍中找出一副塔罗牌。
显得很陈旧,并且,与从蓉的那一副不同。
「塔罗脾并不单一,只有把鬼镇压在牌里,它们才会具有灵性。而每一张牌的灵性都不会相同,就像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一样。」
「它们会选择自己的主人,如果那个人没有御驾塔罗牌的能力,那么,他就算会使用它们,也不能用它们算出最准确的命术。」
一直站在老人身后的沈拓看着老人把塔罗牌摊开在古旧的红木书桌上。
中式的书桌,西方的塔罗牌一起搭配,以为会显得格格不入,没想到却意外的协调。可能,同是神秘,古老的物品之故吧?
不仅塔罗牌不同,老人的演算法与从蓉的也不同,他没有让沈拓由中抽出任何一张牌,甚至没有让沈拓摸过牌。
老人把牌摆成一个六角形,每一个角放置一张牌,盖着,中间空起。
摆完之后,老人冲沈拓伸手。
沈拓不明白他的意思。
「把蓉儿给你的那张塔罗牌给我。」老人冷漠地说着。
一听,怀着老人怎么会知道从蓉给了他一张塔罗牌的疑惑的沈拓从衣兜里取出这张牌。
「你说过蓉儿曾经帮你算过命运,就算她没有能力拯救你,她也还有预测你命运的能力。把这张牌给你,除了向你警示什么,也是让可能有办法帮助你的我得到更准确的算命术。」
「蓉儿她,是真的想帮助你。」老人叹息。
接过沈拓递来的牌,看了一下牌面,老人沉默良久:「很奇特的一张牌。」
「是好还是不好?」沈拓小心地向。
「是好,也是不好。」老人的回答棱模两可。「只要这六张牌是好的,那它就代表好的一面,若不好,它就不好。」
「好,是什么?不好,又是什么?」
老人把牌放入这六张牌的正中,「好,它就是指引你逃离险境的天使,不好,它就是带领你进入地狱的魔鬼。」
「这就是这张双面人牌面图案的意思?」
「不。这张牌单独的意思是,生存与死亡。」
第六章
电话从秘书手里转送过来,听对方的口气,非他接不行呐!
程涉挑挑修长秀丽的眉,有点讽刺的冷哼。
「你好。」接过电话,程涉一边客套的回应对方,一边示意女秘书离开。
「是我。」低沉威慑的声音让人轻易觉察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没有人有求于对方时,口气还这么冷硬。」持笑着,把电话夹在脸与肩膀间的程涉继续忙碌手中的活,把一份份文件翻阅、修改、签名,放置一边。
程涉的话落之后,对方长时间沉默。
「有时间么,我想见你。」
「哈!」冷冷一笑,「我非要见你不可么?」
这种命令的口气——他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他的傻小子么!
「……上次,你找我肯定有事吧,不然你绝不会想再见到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难道你不想,把话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气不对了吧,这次对方放缓了语气。
他的话令程涉忙碌的动作一顿,略一思忖之后,他回答:「什么时候见?」
的确,还要把—些事情与他交代清楚,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所爱的人……
也为了,摆脱掉从前的那个程涉。
「就今天,下午六点钟,老地方见——如果你有空——」
「好,就今天下午六点。我会去。」
没有犹豫,程涉一给对方答复,也不等对方回复,便挂断了电话。
凝视手中的电话片刻,程涉丢开什么似的,把它丢到一边。
原来,时间只能把曾经变为过去,却不能把过去,化为零。
以为可以逃避,却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驼鸟,自欺欺人罢了。
***
坐在来时的计程车上,沈拓一直在沉思。
他在回想老人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在老人把第一张牌打开时。
「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个故事,一个早被安排好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开头,有人物。有情节,有环境——当然,还有结局。」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等于是改写这个已经写好的故事。这个—改就会牵动全篇的故事。」
「要改它,就必须从头开始改。」
「那么,这张牌就是故事的开头?」
「是。」
「一个人身上缠着铁链——代表什么意思?」
「纠葛。」
纠葛?
一直沉思的他将视线投放在车窗外时,才知道,他已经到了市区。
倍感无力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却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车子。
探身去看,朝他所坐的计程车相反方向行驶的那辆车子的确是他起初以为的那一辆。
「麻烦你,掉头跟上那辆车,尽量不要让车主知道。」
「没问题,我开车十几年了,这点小本事还有!」司机打包票。
虽然,不清楚怎么会在邻市见到它,但一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所爱的人,他就—阵激动。
就算,每天见面怎么样,在离开时。还是会想着对方的啊。
给他一个惊喜吧,在别的城市意外章外相见的惊喜。
看着自己所坐的车子已经紧紧跟在那辆他早已熟悉的车子后,原本心情被一团乱麻纠结的沈拓,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发自内心,由衷的笑容。
如果,没有跟上去,就不会见到那一幕。
如果,没有在见到那一幕时,还不肯放弃地想探清是为什么……
就不会出现心被谁狠狠掏开的痛苦……
告诉他。那只是幻觉,告诉他,他在做梦,噩梦。
告诉他,他所爱的人与别人拥在一起接吻不过是他太累了,所造成的错觉而已……
谁来告诉他!
这都是不真的!
***
这次,先到的人是莫颗。
还是那般自信,就连风霜都击不败的倨傲。
冷眼走近他,不发一言坐下,开门见山说:「不要再动沈拓一根毫毛,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单刀直入的话令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莫颖才醒神的轻声笑起来。
「我就奇怪沈拓这个律师哪里来的胆子有本事跟我较量,原来是有你这个大人物在背后撑腰啊!」
「真没想到呐,才几年的时间,你就升到了这么非比寻常的地位……」声音停顿了下,是为了加助后头的讽刺语气,「是不是靠你这具诱人的身体得到的?」
坐在对面的人优雅素净的笑容不改,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又是一呆,以为,他会生气——至少会用摆在他面前的水直接泼向他——
「你真的变了。」感叹,由心而生,「变得很难对付。」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冷冷一笑,不答。
不变怎么行!不变,只会被人欺压,不变,就不会拥有今天的一切。
「离开了我以后,你到底遇上了什么?真是让人好奇。」背靠在椅子上,静静端详越是成长,越是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的漂亮男人。
「你对于沈拓……」凝视着他。他在想怎么把话说出口,「在你心中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你说呢?」淡淡的一缕风,在这时不意吹来,或许阳光也只是无意的照耀,但被风吹起浏海露出的整张脸,还是平静,却透露丝丝温柔,日照下,祥和。
真像神!
在心底失笑,为让他露出如此表情的人不是他。
「你爱他。」肯定。
「我爱他。」肯定。
「他并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斩钉截铁。
「……」无言。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对沈拓说出口的事情。
让他怎么向他开口,他曾经,为了能摆脱困境,出卖了身体——
「我帮你告诉他。」盯着他许久,莫颖说道。
「那么你就做好你的公司被我彻底搞垮的准备,」他有备而来的冷哼。「你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我可以轻易搞垮你辛苦建起来的城堡。」
他移开了一直凝望他的视线,「的确,现在的我不怕你都不行。但,我敢坐在你的面前,就表示,我握有你的底牌。」
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目光只是落在上面,说话的对象却是一直无声的他。
「打开来看看吧,会让你觉得很熟悉的。」
狐疑地接过,打开,里头全是照片。只是看了第一张,便已经脸铁青地把照片攸地收回去。
「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在此刻,他只想把他从这里狠狠摔下去——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够让他粉身碎骨了!
「很漂亮吧?」他轻笑着,「我都舍不得丢掉呢!」
「每一张对我而言都是珍宝呢!在床上的每一个表情,被欲望支配的,痛苦的,忍耐的,享受的——」
「够了!」不想大声吼,让全楼的人听见,但极力压低声音,还是掩盖不住他愤恨的叫声。
尽管想把手中的东西毁掉,但却清楚,毁掉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要毁得彻底,就必须把底片弄到手。
「我不会给别人看的。这些照片是我一个人的珍宝——但如果,你想毁了我辛苦建起的公司——放心,不会很多人看见的,只有沈拓一个人知道而已——」
「我说够了!」狠狠盯着面前的人,这个对他而言只会是一个梦魔的人!
「交易么?」他笑着问。现在,他才是主导者!
拼命压抑,气息才稍平,做了几个深呼吸,表情才慢慢缓和,「交易什么?」
「我保守这些东西。」他指了指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文件袋,「而你,不准动我公司的主意,并且,回到我身边——」
瞪大眼,他难以接受地盯着面前笑容满面的人——
「你可以不接受——那么——」
他把头—撇,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吐出,张开眼,直视对面的男人。
「成交。」
莫颖满意地笑了。
以为再也回不来的他终于回来了……
小迎,我的孩子,你看到了吗?你的天使,我的所爱,回来了——
而你,也快回家吧。
不要再迷失在找寻天使的路途中。
「我要吻你,就当是交易的订金……」望着出尘的他,他的眼变得迷离。
「在这里?」
「人不多,我们所在的地方很偏僻,没有人会注意。并且,只是一个吻而已。」
是么,是啊,一个吻而已……
在心底,他自暴自弃的冷笑。
以为自己成功了,却才是败得最彻底的那一个,真可笑!
看着对面的人坐到自己身边,他不予理会的坐在原处。
就算,这个男人抱住了他,就算,他抬起他的脸,慢慢地接近他——
也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舌进入到自己的嘴里而已。
闭上眼睛等它过去就好,反正曾经,他也这么做过。
只是这次,他的心,为什么这么难受?
***
如果是梦那就醒来,如果是错觉那就清醒!
不要再被迷惑——
可是,这真的只是自己的梦或者是错觉吗?
是怎么离开的,忘了。
是怎么走到街上的,忘了。
只是走着走着,然后突然间发觉,自己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形色各异的人群中。
应该是很炎热的天气,居然一阵寒风吹来,他一阵发颤。
感觉身后—道视线在盯住自己,木然地回头,却看到人群中忽闪匆现的那抹醒目的白时,瞪大了眼。
人群,错开,让出一道空隙,那个少年小小,略为透明的脸就这样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