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走十几年,不原谅又怎样?骂你也听不到,又不能揍自己出气,是你先放弃的,所以不要为难我了。」她的心路历程太多心酸,不想回忆,不想重蹈覆辙,失去温度的心空了。
萨克脸色难看,心里都是心疼跟自责。他不得不承认小琪说的该死的有道理,即使曾经生儿育女的夫妻一旦分手就是陌生人他凭什么叫人家记得自己,为什么他会自私地以为她还会为他停留?
但是,他承认自己就是自私,即使待她一样好也数不出来,如果真的爱她,是应该让她的生活过得更好,他却没做到这点,那些年他们在一起,几乎都是她在付出。可是年少那寥寥几笔的鲜艳痕迹一直在他心底褪不去,这些年他也想过,她要是结婚了怎么办?
昨天为了摆脱他,她也说了,她已婚。但是她洁白的手指上没有戒指,连戒痕也没有,遑论男人送她上班。这发现让他雀跃了很久。
「我还是爱着你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把你放下,你一直在我心上。」一个人爱什么讨厌什么,那感觉是不会消失的,再见她,过去的一切又历历在目。
皮琪拉微微叹气。这种话听听真好,满足了她的虚荣,但是真的听听就好,真要相信……她都已经三十岁,再也没有年少时的恢复能力了。因为他,遥远得几乎遗忘的心情涌了上来,被岁月尘埃覆盖的过去……
「不说了,说了嘴痛!」
「我不会放手的。」他喃喃自语。他们的牵绊要延续下去,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皮琪拉什么话都骂不出来,拿起皮包就走人。这男人要是能用常理说得通,他就不是萨克了,她早该知道。
失算,她不该来的。
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皮家公休日。难得家人在一起吃晚饭,菜色丰富,蔬菜鱼肉样样不缺,这么讲究,为的是家里有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孩子。
从篮球场凯旋归来的浅夏一身汗臭,一进门就被勒令洗澡,这会儿已经领了圣旨把自己洗干净的他正往楼下跳,长腿一跨好几阶。他发育得很好,今年高三,正在抽高的身板虽然偏瘦,不过实际的年龄是十四岁。
没错,他是越级读书的天才。书读得好,运动也一把罩,跟着隔壁的老先生学了十几年的书法,有段时间迷上漫画“棋灵王”,要求想去学围棋,要不是后来热度退去了些,如果照他这种拼劲,还有老师的赏识,也不是不可能在未来成为一代棋王。
优越的智商,乐观的天性,都源自家里三尊大神对他的三千宠爱。
看见满桌都是他爱吃的菜,想也不想就伸手往一大盘的孔雀蛤偷去……
「我说……浅夏,去问问小琪姐姐怎么了?他今天不对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小叔叔因为天气热,又半头的白发,左右不舒服的情况下,干脆去剃了个大光头,这会儿只见他光溜溜的头隔着门帘,有种滑稽的感觉。
向来下班后就会下楼来帮忙的小琪,今天一反常态窝在楼上,他都叫开饭了还不下来,怪哦。
浅夏吸了吸孔雀蛤香甜的汁液,再当一声,把色彩鲜艳的壳往钢盆一扔,舔舔手指头,好不过瘾啊,不过还是领了军令上楼去叫人。直上三楼,敲门只是意思意思,三管齐下,喊人、推门,却发现他那向来活力充沛的姐姐在发呆。每个人都会发呆,时间长短不一,可是,他看了下时间,连他进来都没发现,必是严重的事情了。
「皮小琪,你发什么呆啊?开饭了。」
十四岁的少年,嗓子还没开,偶尔呢会冒出粗得像砂纸的几个字,还好大部分时间,那声音还是皮琪拉听习惯的。
「哦,我马上就下去。」她抹了抹脸,伸懒腰,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套装都还没换,要说萨克的出现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的确自欺欺人。
「皮小琪?」不会吧,又走神了?
「没礼貌,叫姐。」
「姐,」浅夏加重语气地喊,「我亲爱的好姐姐,你今天很奇怪哦,你常说除死之外无大事,能让你这样失魂落魄的,莫非……暗恋……还是失恋?」说着一条胳臂就缠上皮琪拉的肩膀。
「你啊,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三十岁的女人在这年代还能找到爱人,比走在路上被原子弹炸到还要困难,再说,钞票比男人可靠多了。」武装自己跟生活战斗,都让人快要忘记自己是女人了,暗恋?失恋?果然是小孩子的想法。
「我说你长得又不差,比我们学校那些戴假睫毛、瞳孔放大片的妹要漂亮多了!姐,要我说,根本是你看不上人家,不过你要是回心转意,我可以传授你十六字箴言,让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管看上谁都能手到擒来,轻松玩弄。」
「电玩打太多了你。」她把快跟她一样高的身躯按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起毛巾擦起他还在滴水的头发。
「拜托,谁浪费那种时间,我早不玩了。」他嘟了嘟嘴,只有这时候的浅夏还有点小孩影子。
早几年,同学之间刮起修仙打怪的电玩风,他也回来要求得比照办理,经过一晚家庭会议,知道网络这东西已经是时代趋势,禁也禁不住,那时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是买不起游戏机,可是怕他沉迷,又怕他自己偷溜去网吧,只好由她这“姐姐”带去看人家练功剿魔,谁知道他一屁股坐下就一整天,玩遍所有的在线游戏,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的电玩梦就这样醒了。这些年她的薪水和职等都有调整,有能力买电脑给他后,看他除了用来写作业跟朋友哈拉打屁,再不见其他作用。他的人格特质应该从那时候就底定了。
「走吧,下楼去了。」皮琪拉戳了戳浅夏的脸。这张她看了十四年的脸,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耍起宝来比手划脚,她从来不觉得他像某人,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模样,可是现在细细地看着,唉,真是造孽。
浅夏是她的孩子,但是在名义上他是小叔叔跟小婶婶的孩子,所以浅夏喊她姐姐。
这事不难懂,不复杂。她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人家指指点点的心理准备,但是被冠上私生子的孩子呢?小叔叔跟小婶婶那时跳了出来,为了她,小婶婶扛了十个月的枕头,为了避人耳目,她生产后还陪她在医院坐了一个月的月子。
其实她跟小叔叔说不必这么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并不想拖累大家。她没有看过小叔叔生气,就那一次,他说了很重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餐桌上的碗筷已经都摆好了,显然就等他们两个。
「楼下就听得到笑声,浅夏啊,你说了什么笑话也说来让爸爸笑一笑。」小叔叔不动声色,看着皮琪拉一如往日的笑脸。
「我也要听。」小婶婶应和。
「老爸,我在教姐姐把哥绝招,我们够姐弟情深了吧?」
「把哥?」他呛了下,还姐弟情深……
「是啊,全面撒网,重点培养,看准目标,死缠烂打,保证手到擒来,一个都逃不出手掌心。」浅夏一屁股坐下,笑得如花灿烂。这种教战守则学校多得很,就姐姐这种老实人不懂。
「你是要考虑一下自己将来的幸福了。」小叔叔端起碗来,居然点头称是。
「我现在很幸福。」环顾大家,这是她的真心话。
「不一样,你要是没有个好归宿,我没办法向我哥交代。」
把神主牌搬出来,皮琪拉嘻嘻一笑。「吃饭的时候谈这个容易消化不良,小叔叔,反正留来留去你也留我留那么多年了,等浅夏去外地读大学了,我再往外搬。」
「你又绕得我头晕,谁赶你走了?我是要你找个好男人……唔,这是什么?」一块糖醋排骨消灭了他的长篇大论。
聪明伶俐的浅夏哪里听不出来姐姐话里的语病。为什么非要等到他上大学才要搬出去这个家呢?可是他什么也没问,他是个十四岁的小孩,蠢一点,应该的。大人嘛,谁没有几个秘密的。他很满意目前的这个家。
「我也觉得你该替自己稍微打算了,如果觉得相亲老套,那就来征婚,只要对方小康,没有不良嗜好,大家见个面,吃吃饭,我把消息放出去,就不信一个人都没有。」小婶婶把大饼画得好像就近在眼前,只见小叔叔一个劲地点头。很显然,两人阳谋计划很久了。
皮琪拉用力扒饭。真爱唱双簧,把消息放出去她就不用做人了好不好!
「我知道找张长期饭票大家比较省事,可是真的不用急着把我推销出去嘛,反正我都三十了,三十跟三十五也差不了多少啊,以后要是不合还要离婚,不就更麻烦了。」她不想把气氛弄拧,可是家里这几口子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她不直白地说,就只能等着随之起舞,她哪来的时间?
话被堵死的人一个个噤了口。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单身,也没有不谈恋爱,工作的忙碌让人疲惫,每天下班回到家还有个缠在脚边的孩子,久而久之,就成了宅女。
以前浅夏还小,她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不需要她把屎把尿了,却失去了和男人交往的兴趣,和周围的人也离得很远,她参加过一些集体活动,和同事交际也懂得礼尚往来,不过除了这样再没其他,她不主动,不肯多走一步。
已经空窗多年,习惯成自然,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败犬,也不是所谓的单身公害,她又没害到谁,一个人就一个人吧,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姐,如果你真的不想嫁人没关系,了不起以后我养你就是了。」浅夏爆出让大家捡下巴的话来。
「你这孩子我是白养你了,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等我老了你养我,偏心!」小婶婶不满了。
皮琪拉忍不住嘴角上扬,孩子话,谁也不当真,但是很贴心。
第5章(2)
眼看一把火往他这里烧过来,浅夏赶紧申明,「这还要说喔,反正你们三个人我都养了好不好?这样就没什么公不公平了。」这么小的事情,女人真是爱计较!
结果呢,年轻得不懂得人心险恶的浅夏,让自己掉进两个如狼似虎的女人臂弯里被轮流着抱来抱去。这……噩梦啊。
学一次乖,以后就算心里有话也不能说,打死都不能。小叔叔没事人似的在一旁笑弯了腰。
萨克这辈子没追过女人,他的生活中心只有事业。
当年他到美国那个家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打不进那个圈子,也一直没有安全感,所以当那个父亲安排他进公司一边学习一边上学,就像刚进幼儿园的小孩要从牙牙学语开始,那种辛苦笔墨难以形容。
他跟不上别人的思考逻辑,基础的英文会话不通,更别提公司最简单的专业术语,身处在公司百分之九十五是洋人的地盘,他简直吃尽苦头。
在公司过的辛苦,在学校也没有比较好。家世背景一个比一个显贵的贵族学校,每个人的家世都是一本摊开的书,语言的隔阂,种族歧视……血统更是他心里的痛,在国内,他是黑头发黄皮肤中的异类,回到都是金头发白皮肤的洋人群,他不够纯粹的血统还是异类。
逢高踩低是不分种族的,在国内,他好歹还有母亲跟皮琪拉,可是在他漂洋过海回来的这块土地上,每个人都冷漠得要死,不懂沟通要领的他一开始谁要敢给他脸色看,他就用拳头来解决问题,可是那真是大错特错,因为他很快发现,拳头暴力在那个地方是最低等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法律比拳头有用多了,而那些读得起贵族学校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请的律师团可以把他告到死。
他的父亲没钱没势吗?不,去到美国后他发现,汉弥顿这个姓氏是美国三百大集团的头头,那些吃定他的学生,只不过是看准了汉弥顿家不会有人来替他出头。
他逐渐学到教训。
在学校被欺凌,他忍;在公司看尽白眼,他也忍;做错一点小事,被父亲无情地骂得体无完肤,这些他都忍了下来,最后,甚至当他知道他回来认祖归宗为的是要替别人打天下,那个别人是父亲的大老婆,也就是大房生的儿子,而他,只是为他人作嫁,因为真正的汉弥顿继承人太过珍贵,不能有所损伤。这些他也忍了。
那些年,他没敢哭,只是夜深人静用莲蓬头冲澡时,眼泪会随着水花一起被冲进下水道,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些年陪伴他的,只有对皮琪拉的思念。他用她给的那些温暖取暖,可是,那些温馨到后来越来越不够用,他空虚得要死,但是他没钱没护照没自由。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两个执事轮流看管,一个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一个肩负秘书跟特助的身份。不会有人相信他想自由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苦苦等待,等不到皮琪拉一通电话。
后来他好不容易想尽办法打了电话回国,已经是大半年后,电话是小叔叔接的,他只是很冷淡地请他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
他抓狂了,砸毁了很多东西,看不过去的管家这才告诉他,他等待的那个女孩子的确有来过电话。是他的父亲下令要斩断他在国内的一切,要让他忙得没有余裕去想起过去的一切,包括曾经有过的电话,自然也被当做没有这回事的给漠视了。
他的父母都是极端自私的人,从来只为自己而活。那么,除非他让自己变成无可取代的人,要不然,不会有人重视他需要什么、他的渴望在哪里?
尽管自卑经常变成彻夜纠缠他的噩梦,但是后来他慢慢地迎头赶上,从一个在学校功课吊车尾的低等生变成顶尖人才,他用三年时间考完国际会计师资格,他考的是ACCA,十四门考试,他写了无数的便条纸随身携带,走到哪读到哪,甚至吃饭、去小便池都能拿出来念。
他也是人,失去皮琪拉这精神支柱,他有苦不能说,没有任何成就的他拿什么回去见她?这样的日子很难过,但是最终他撑了下来。
二十岁他开始打理家族事业,把参加企业联谊当做是一日三餐那么稀松平常,用力把握机会壮大自己的人脉和金脉,全盘掌握经济动向。
二十六岁时,汉弥顿集团在他的带领下,已经从美国前三百大跃升到一百大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囊括了传媒、电子、生技还有绿能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