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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page 7 作者:金吉

  “没关系,我吃这样就可以了。你还饿的话就再上菜。”

  张萸本想再点一盘芙蓉豆腐,一盅最先上菜的那不晓得什么汤——那滋味让她恨不得自己有十个肚子啊,可惜偏偏在这时打了个饱嗝,她稀薄的矜持总算觉醒,“我……也饱了,让小二来结帐吧。”她翻找自己的荷包。

  小二进了包厢,点了一下盘子,报价虽然让张萸松了口气,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荷包。

  “怪了。”从胡府离开时,她明明还把它拿出来确认过的啊?“会不会丢在牛车上了?”

  “刚刚我们照文老板每次来的惯例,把车子清理过一遍,但没有看见像荷包的东西。”小二道。

  这家店还兼替客人打理座车?但这不是重点,张萸甚至施了法——在江湖上走跳,丢荷包是难免的,她当然早有防范,在荷包上绣了道灵符,让她能感应到荷包的位置。

  “咦?”但这回,无论她怎么感应,都感应不到荷包的位置。

  唯一的可能,就是捡了她荷包的人把灵符给毁了,她一脸震惊和挫败。赏金落空就算了,现在连唯一的盘缠都没了,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非要逼得她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温颐凡作势让小二先退下,道:“城里扒手多,外地人又更容易成为下手的目标。这顿应该是身为东道主的在下请客,姑娘若不介意,寒舍仍是欢迎姑娘留宿。”

  凭她的身手,她不认为真有扒手能对她下手。但也许是她太自以为是了,京城真是高如云啊。

  “都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怎么能够再叨扰你……”张萸想来想去,眼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但是如果温夫子真的愿意帮忙的话,能不能请夫子先借我一点钱,我打算在城里摆个摊,赚到钱就能还你。”

  “这当然没有问题,但姑娘接下来要在哪里落脚呢?”

  “我想在城里找间便宜的客栈,在市集里最好了,我也打算发点传单,让有需要的人可以到客栈找我……如此当然不方便叨扰夫子,但是这样才能更快赚够盘缠,存钱还夫子。”

  温颐凡想了想,便道:“姑娘若是担心叨扰在下,而且考量到营生的便利,在下倒是想毛遂自荐敝小店,小店位在市集深巷中,很是热闹,姑娘可以在小店门口摆摊子,小店口碑不错,应该也能替姑娘招揽不少生意,顶楼和后院也还有空房,本来是打算给店里的雇佣使用,但店里两个雇佣都是本地人,他们用不上。”

  这一个月来他们朝夕相处,温颐凡不只从未给她脸色看,对她与其说是基于礼貌上的客气,更像对一个朋友那般友善,反倒她这麻烦人家的偶尔还会因为起床气不想理人呢。两人好歹也曾共患难,单凭他对她那些鬼徒弟们不求回报地暗中出手相助,这个朋友也值得她交一辈子了,她又何必老是推拒他一番好意呢?

  张萸心意既定,不再推辞,“能够在名闻遐迩的敝帚居前摆摊,也算不虚此行,那我就先谢过夫子了。”

  第4章(2)

  温颐凡看来松了一口气,“那么姑娘打算借多少呢?”

  虽然落脚处有了着落,但摆摊和发传单也需要一点本钱,再加上生意上门前她也得吃喝,于是她道:“一两银应该够吧。”买个一石米配酱菜,余下的钱买最便宜的工具,相信很快能存够钱。

  “咱们好歹也算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姑娘何必跟在下客气,京城居大不易,我可以先拨五十两给你,如果姑娘有疑虑,不如就立个借据吧。”

  “我用不了那么多……”

  “以备不时之需,用不完再还我便成,姑娘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考虑下接生意时让我抽成。”说话间,他已经写好借条。

  看不出来这书生头脑挺精明的。但话说回来,一直都是她小瞧了他才对,张萸看着那张鬼画符似的,根本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借条,一阵无语,“夫子的字真是龙飞凤舞……”

  “需要我把内容念给你听吗?”

  “不用了,我信得过夫子的为人。”张萸在借条上画了押。

  温颐凡眼里闪过一抹狡狯的笑意,却藏得极好,他慢条斯理地将借条妥善收好,“那么,我就带姑娘先到小店去。”

  有缘一探慕名已久的敝帚居,张萸也忍不住有些期待。直到她身在其中,不得不承认,敝帚居就像这温书生一样,外面看好像不太起眼——啊,他那张脸不算——可里头却大有文章。

  天子脚下的京城,有最让人目眩神迷的繁华富庶,也有最让人目不忍睹的堕落贫困,敝帚居就藏身其中,在熙攘市井的小巷弄里,一整排木造楼宇的第一间,面东的外墙爬满了绿藤萝。

  进门之后,第一进便是个三层楼的楼井。毕竟是书肆,光照需充足,但书简又最怕烛火,所以才以楼中楼的方式,让二楼和三楼的花窗能将天光洒进屋内,入夜或雨天时只要关上窗便行了。

  至于每一面墙,包括楼井上去,只要是没有窗户的地方,就摆满了成墙的书,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

  屋子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多少空间能走动,第一进的前厅就堆了四排书,每排空间仅够两人闪身。

  隔开前厅与第二进内厅的是一架顶到天花板上的百斗柜,往内厅的走道用一块蓝布帘隔了起来。百斗柜前就是柜台了。一名左眼戴着单片镜片的白发掌柜从书上抬起头,见了温颐凡,嘿嘿笑,“可回来啦。”然后掌柜的发现了张萸,显然平常不太有表情变化的脸上浮现一丝讶异,“这位是……”

  “我的贵客。石头呢?”

  “在后头,今早有人送来一批玉简,土腥味很重,我看很有问题,先叫石头收起来。”掌柜的朝后头扯开嗓门喊,“老板都回来了,你还磨跎什么?”

  “来啦!”穿着短褂的少年掀开了蓝布帘,“老大你回来啦!”少年立刻就发现了张萸,猫一样的大眼来来回回地在温颐凡和张萸之间打量,眼底尽是不敢置信,“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张萸,张天师第十八代传人,也是我的贵客,因为在外头受到她很多帮助,张姑娘却在京城里丢了盘缠,所以今后姑娘会在这里摆摊,阁楼和后院的空房任她使用,她摊子里有什么开支,由店里支付。”

  他这么说,连张萸都有些尴尬,“你已经借了我五十两,我根本用不了那么多。”

  “没关系,我先跟他们说清楚了。”温颐凡又道,“方叔在敝帚居工作三十年了,是敝帚居的老招牌,石头是他的侄子。”

  方叔已经收起了惊讶,不动声色地上下地打量着张萸,而石头则是手肘顶着方叔,又拚命朝温颐凡使眼色,温颐凡偏不理他,只是对张萸道:“我带你到后院看看,后院的房间比较大,不过阁楼应该比较安静,你看看你喜欢那一间,都拿来用也没关系。”

  温颐凡压根不管除了他以外的三人心里腹诽个没停,拉着张萸便绕过柜台,往后院走去。

  石头不敢置信地盯着静止的布帘,直到温颐凡和张萸走远了,才摸着下巴道:“三十年来应该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第一次发情就带姑娘回——阿叔你看这女的是狐狸精吗?”

  方叔狠力拍了石头的后脑杓一掌,“好的不学,给我学那些不正经的译话,让你念书都白念了,轮得到你来操心?还不去工作!”

  只要她贴得太近就脸红的温书呆,这回牵她的手牵得很理所当然啊?张萸默不作声地由温颐凡拉着她的手,走进蓝布帘之后……

  第二进的内厅,因为没有了楼井,应该会显得昏暗,所以隔开内厅和第三进之间是一座镂空的格子墙。

  另外三面墙,则都是一整面的百斗柜,内厅中央摆了四座水缸大的花瓶,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轴。

  不知错觉否,张萸总觉这座内厅,比起她从外头看起来,似乎大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而来到了第三进,显然是方叔和石头休息或作些杂活的所在,虽然有些杂乱,但轩窗大敞倒也相当明亮,走出第三进便是后院了。

  张萸现在很肯定,这敝帚居根本大有问题——从外头看敝帚居就是一排楼房,后头紧紧挨着的是隔壁街的另一排楼房,哪来的后院?但眼前这座后院当真是碧池修竹,鸟语花香,石板广场上还晒着书卷。

  虽然老早知道这书生很有能耐,但这么大方将术法运用在自己的店里,该说他艺高人胆大吗?

  “你不怕外面的人闯进来,发现敝帚居别有玄机吗?”

  “如果是外人,过了那道蓝布帘,只会看见乌漆抹黑的内厅,也就没什么兴趣再往内走,书册需要日照去去水气,若是每天一车一车运到郊区去也太费事了。”

  外人啊?张萸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温颐凡顺着她的视线,后知后觉地赶忙放开她的手。

  “失礼了。”他像要掩饰心虚那般飘开视线,“这儿是在郊区山间的一块地,属于私人所有,不用担心平日会有外人闯入,住起来也算清静。”

  张萸没好气地看着温颐凡撇过头去,耳根子泛红,却佯作镇定地为她解说的模样。她实在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但从他们一块赶路以来,到进城后的种种,张萸都忍不住怀疑这书呆对她有意思。

  “我还是看看阁楼吧。阁楼总不会也在你的术法范围内吧?”虽然说,能够同时拥有山区的宁静和市区的便利,真亏这书呆想得出来。

  “当然没有。这个后院纯粹是为了保护书肆才弄出来的,一旦面临祝融之虐,书肆才不会白白付之一炬。”

  这倒也是。

  回到前头时,方叔和石头都忙着自己手边的活儿,但方叔显然专注得多,石头则不时眼角偷偷觑着张萸和温颐凡,然后掩嘴窃笑,张萸可是清楚得很。

  爬上了三楼,还有楼梯通向天花板之上,那便是阁楼了。

  阁楼其实不算小,有整间店铺的大小,而且三个方向的墙都开了各两扇小花窗,只是屋顶比较低矮,对张萸来说无所谓,但书生就显得有些局促了,风水学上来说这也不适合长住,只是张萸仍选了阁楼,因为她从没住过阁楼,突然有个傻气的念头,想住住看。

  “底下还有些桌椅和衣柜闲置着,我一会儿想法子送上来。”温颐凡道。

  “有闲置的最好了,没有也没关系,我用得到的也不多。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夫子也刚回到京城,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放心去忙你的吧!”

  “我……”温颐凡原想说他什么事也没有,但又觉得不太妥,只好道:“那好,我先回去了,姑娘有任何事,交代石头一声就行了。”他离开时,心不在焉,在楼梯上一头撞上阁楼地板的呆拙模样,让张萸一阵失笑。

  而温颐凡抚着额头,默默觉得有点闷,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

  这辈子从没出过糗,为何在她面前屡次犯蠢?

  敝帚居建材以红木为主,主要是为了防虫。被书卷与木头的香气包围,对张萸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她竟然破天荒地,想把这个借来的小窝装点得像样一些。

  但张萸终究摇摇头,笑自己想太多,她可是四海为家,终有一天要离开。

  张萸是孤儿,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只知道从有记忆起,她就跟着师兄学习术法——为何是师兄而不是师父呢?小时候张萸问过师兄这个问题,师兄说:当然是因为他们拜同一个师父,是同辈啦。

  但她根本没见过师父啊!张萸都还记得三岁时师兄带着她在古树林里,倒处找母熊母鹿母豹借奶喂她呢!难不成她在襁褓中就拜师了?再说,她对师父既然没印象,改拜师兄为师也是一样的吧?但师兄打马虎眼的功力,世间无人能出其右,她打破沙锅问到底也没用。

  渐渐的,张萸也不再问这个问题了。她相信怎么称呼并不重要,师兄对她来说,就是父亲,也是师父。

  大概十二岁左右,张萸就把本门术法学得差不多了,而从她能够自理饮食起居起——差不多是五岁左右吧,师兄就常丢下她天南地北的收妖,偶尔才收到师兄让阴间的朋友替他寄来的信——她五岁就能面不改色地跟鬼魂打交道了,还记得曾有个鬼魂看她年纪小,故意恶作剧,把头拔下来吓她,小丫头片子一个的她邪气地嘿嘿一笑,施法让那名鬼魂的头到处飞,而她就在一旁拍手大笑,看着那鬼魂无头苍蝇似地追着自己的头跑。

  十五岁那年,她也出师了,踏上师兄的脚步,从此浪迹天涯,哪边有人需要她,她就往哪边去,每一个地方总是不敢待太久,因为怕待久了,会舍不得。

  也因此那时跟师兄越加地聚少离多。但师兄终究是她唯一的亲人,一年多前,师兄也过世了,她就算有所感应,千里迢迢赶到西域,却已经连替师兄收尸也来不及……

  张萸将打扫得差不多的阁楼,挪出个地方摆上神桌,搁上师兄的牌位,还插上三炷清香。

  说来也奇怪,这一回,她破天荒地觉得应该在牌位两旁摆点饰品比较像样。环视了房间一周,又觉得这个才让式神打扫过的阁楼真是干净得太过空旷一些。

  摸了摸怀里的五十两银子。她转念一想,这京城地大人多,需要她的人一定也多,说不定她可以多赚点,这五十两,先花掉一些,应该没关系吧?

  第5章(1)

  为何偷偷跟着她?温颐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丫头人生地不熟的,他作为朋友兼东道主,当然得好生照应……嗯!没错。

  只是,虽是对自己这么解释,但又何以如此偷偷摸摸?恐怕温颐凡自己也不想承认,他不愿让张萸觉得他既粘人又婆妈,更不知拿自己老是在她面前脸红如何是好。所以这厮就这么一派卬首信眉、玉树临风地负着手,好像大爷没事下凡来逛逛市集,那衣袂不沾俗世尘埃的天人绝俗貌,和满街的贩夫走卒或偶尔出来蹓跶的纨裤子弟还真是有很大的不同。偏偏当前方的张萸一转身,他立刻就匆忙背过身去,假装看着正前方的摊子……

  呃?卖胭脂的?

  “公子,买盒胭脂给意中人呐!”老妇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温颐凡有些诧异。

  那丫头平日用哪一种胭脂呢?正这么思量着,路过的姑娘大婶们有意无意地把他围了起来。

  “嗳,那家的俊公子给心上人买胭脂啊?真羡慕……”

  “老板这胭脂怎么卖?”

  想不到一个俊书生往自己摊子前这么一站,立刻招来了这么多生意,卖胭脂的老妇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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