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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page 6 作者:金吉

  “本来有个熟客想要收购此物,但我想再让他流入民间也是祸害,不如就带回去净化了吧。”

  “你拿下了那臭干尸?”所谓“刚好有兴趣,研究出一点心得”,这心得还真强大。她该去面壁了吧?

  “结界破除后,尸魔也承受了某种程度的损伤,在下只是幸运罢了。”温颐凡原来也没想过要自谦,完全是这丫头的反应让他本能地不想再招惹她不快,让她对他心生防备。

  “看来夫子有管道能净化这玩意儿?”她本来就不喜欢净化的工作,说穿了就是把那些走偏的妖魔鬼怪用咒法打到毫无反击之力,丢到十八层地狱去用炼火洗干净。还有些怨气太重的,尤其“蛊”类,多半是那些邪魔歪道残害生灵,以生灵的怨气炼化而来,往往得花个十年八年诵经教化跟超渡——这工作根本一点赚头也没有啊!

  这回温颐凡没有回避地点点头,“在下识得一得道高僧,答应替在下完成这项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让她做这件风险仍然极高的工作。

  “那好吧。”讨厌的工作有人要抢着做,她才不会客气呢。“呐,别说我厚脸皮抢功劳啊。灵符是你画的,蛊也是你净化的,功劳你也有一半,胡老爷的奖金我和你一人一半。”虽然,少了一半,她的心默默地淌血……

  温颐凡一阵好笑,“不用了。真正让村民重新拥有希望,放下恐惧与愤怒的,是张天师你,这功劳比什么都大得多,胡员外的赏金当然尽归张天师。”

  “你是真心的,还是跟我客气?”张萸逼近他,大眼精明地闪闪发亮,尽是难掩的心花怒放,温颐凡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突然觉得有点热。

  “在下完全出自真心。”这丫头……平时跟人讲话都贴这么近吗?他心里忍不住腹诽个没停。

  张萸漾开的笑脸又甜又亮,“原来你人不错嘛。”肯把赏金全让给她,真是个好人。她决定今后绝不再摆脸色给他看。

  温颐凡有些忍俊不住。这丫头未免也太好收买。

  是夜,他们没能找到野店,温颐凡在太阳下山以前找了个水源洁净处扎营,张萸得了空终于能将身子好好洗干净,回到营地里,这书生倒也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连篝火都架好了,她是早已习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看来这书生也不是太娇弱。

  温颐凡原本就带了白米,张萸又打了点野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配饭。张萸实在不是爱聊天的人,但她起了个头,温颐凡总也不会让她自讨没趣,他说的话还比她多呢,张萸心想这书生算得上是个老好人,对自己稍早的行为又更加愧疚了。

  “我们轮流守夜吧,我习惯晚睡,我守上半夜。”张萸道。

  温颐凡点点头,从书箧里拿出了白纸和笔,张萸正觉得奇怪,却见他只是以笔沾水在纸上一画,一只银白虎纹的小白虎和胖嘟嘟小白熊,还有一只大头小雏鹤就这么从纸上跑了出来,钻到张萸脚边绕着她打转。三只幼崽有蹭着张萸的脚撒娇,有仰起头,大眼圆滚滚又亮晶晶地冲着张萸讨拍拍,还有直接爬到她大腿上悠闲地躺卧着,骄傲地眯起蓝色的眼觑着张萸好半晌,才认可似地以毛茸茸的大头蹭了她的肚子一下,可爱极了。

  “你……”张萸都傻眼了。就是她认识的同道高手,也没有谁能轻松做到这样的事。传言果然不假,过去她总是对把文潜神化的传说嗤之以鼻,看来自以为是的人其实是她呢!

  “只能维持一个晚上,刚好陪你守夜。”他没说的是,这三只灵兽只是看起来像幼崽,一旦有危险时将会原形毕露,能力可是相当凶悍的。

  原来他竟是怕她无聊。张萸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谢谢。”她抱住小胖熊……啊!胖胖的身子好软啊!

  她也会以纸人施法替她干些杂活,但那只是低等的式神,顶多做些她下了命令的工作,而温颐凡“画”出来的这些可不是低等式神能比拟的。温颐凡到底什么来历呢?她开始好奇了。

  那夜她原打算让温颐凡多睡会儿,想不到三更一过他便醒了。

  “怎么不叫我?”子时都过了一刻钟了。

  “你这不是醒了吗?我原想你多睡一会儿,反正驾车的是你,我可以在车上打盹。”张萸道。

  “其实雄哥认得路,我也是坐在他后头打盹。”

  张萸真不知他是说笑或认真。

  温颐凡接着送走了三只小灵兽,张萸有些舍不得,“你不让它们留下来陪你守夜吗?”

  “我不需要……”他这才想到她也许是舍不得那三只幼崽,又道:“明晚还可以让它们来陪你。”

  所以他真是特地为她召唤了灵兽,张萸小脸一红,说不出所以然地有些开心,“谢谢。”

  舟车劳顿,实在也困了,张萸没一会儿便睡得打起呼噜。

  独自守夜的温颐凡不自觉地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好久好久,突然想起什么,才回过神来,脱下了自己的长袍盖在她身上,然后静静地填着柴火,思绪却回到某个时空。

  虽然过往已被忘川水一并带走,有些记忆却像他上辈子存心留给自己的提醒一样,闭上眼就历历在目。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忘川水能带走记忆,但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上辈子她就像团野火,而他抗拒野火。

  抗拒她的大胆却又不经意流露的羞怯,抗拒她的野蛮却只留给他的温柔,真正抗拒也许是被那样热情的她所吸引。

  惩奸除恶,降妖伏魔,是她的累世使命,从天上到地下,每一世她都战功彪炳。而上一世,地府网罗了这位超级战将,她成了他的“同事”。坦白说那时他对她毫不留情地将犯了天规的众生打入地狱,甚至打得魂飞魄散的作风极为反感。而她倒追他倒追得很明显,整个地府都当成茶余饭后的趣事在看戏。

  她不是没有优点,他知道。那时也许被缠得烦了,更加没给她好脸色,不管她做了多少讨好他的行动与改变,他都冷脸如故,更不想承认有时真是被她逗得好气又好笑,不愿给她任何期待。

  直到有一天,她累积了七世的业障反扑,命中注定她该下凡历七世劫难,临去前她跑来找他。

  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她还把一条红线拿给他。

  月老说我们有夫妻之缘,但我看他这回砸锅了。她笑了笑,却是无比潇洒地道,要是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绑在一起,你也很痛苦,反正我得走了,这条红线我替你剪了,不过你别担心,以后你把它送给心仪的女子,就不用打光棍。

  看着躺在手心的红线,他竟见鬼的觉得胸口有点痛。愣了好半晌,想叫住远去的她,却开不了口,只能呆站在原地瞪着眼,在心里命令她回头。

  她还真的回头了,但是却道:受,对了,都要喝孟婆汤了,那我可得许个愿,下辈子绝不再来缠你,看你被我缠得都烦了,我也挺累的。

  挺累的。触动他心弦的,也许是她说出这三个字时轻若呼吸,小脸却忍不住因疼痛扭曲,泫然欲泣,却赶紧转过身去不想被看清的表情。

  多少年了?地府岁月悠悠,她这团野火义无反顾地,不管他是否回眸地追着他多少年了?早就超越了凡人的一生一世,是好几百年,好几千年。

  其实她真的改变了很多,地藏王菩萨说过,她的慈悲心,其实是他给的。

  他厌恶她从不手下留情,她就努力去了解众生的情,她努力改变自己的作风,却依然得面对过往的业障,去人间受苦。

  直到过了奈何桥,她没回过头,留他在忘川河畔,千年伫足,关于她与他之间数不尽的点点滴滴,竟成了难以放手的想念……

  第4章(1)

  京城就在眼前,雄哥又停下来喘口气,顺道拉个屎——^牛嘛,走个几里路,总要停下来吃吃鲜嫩野草,若有小河就喝点水,看看风景,温颐凡总会在这时笑容和煦地告诉她:雄哥年纪大了。

  她总不能虐待动物吧?有一回张萸没好气地问他,为何让老牛替他拉车?不能挑头年轻力壮的吗?

  这温颐凡竟跟她说,雄哥看着他长大,他要出远门,雄哥不放心,一定要跟来。他跟雄哥有着祖孙般的感情……

  当那个时候,她无语地两眼如死鱼瞪着天边,是可以理解的吧!

  而且,兴许真是感情深厚,温颐凡总能预先知道雄哥想做什么。就说拉屎吧,牛是一定要拉屎的,但温颐凡总有法子事先温吞地停下车,散步似地把雄哥拉到树下,让雄哥面对着好山好水风景如画,心绪愉悦地慢慢拉,而温颐凡就会邀她到上风处,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悠闲地等。

  可以想见,张萸第一次看着这书生莫名地停下车,莫名地把牛拴在路边,又拉着她莫名地找颗石头坐下来时,她有多无语吧!

  偶尔,这书生还会拿出竹笛来,吹一曲替雄哥助兴——嗯,其实还满动听的,尤其苍穹澄霁,白雪山下翠云连荫,明镜似的湖水清澈可见游鱼与绿苔,连飒冽清风都因为他一曲笛音而婉约了起来。不过张萸就是会忍不住盯着不远处、群树掩映之中的雄哥,正配合着笛音,一坨接一坨拉得很惬意……

  那雄哥解决完需求后,温书生还会从车里拿出一根扁铲来,挖起泥土把牛粪埋到树下,以免制造路人的困扰……

  她早就奇怪一个书生带扁铲干嘛?“我来吧!”她就看不惯读书人做这种粗活,总觉得坑还没挖好他们都先断气了,她好歹是个练家子。

  “这活儿不适合姑娘,我来就好。”

  然后张萸又默默觉得,这书生铲土的劲儿还真是跟专职挖坑埋人的一样熟练,看他俐落地翻了两翻,便把土坑填平了,还铺上几片落叶,了无痕迹。

  拜雄哥所赐,从他们离开桃花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所以当雄哥在进京以前又停下来休息时,张萸也不急了,由它去吧。

  “在下先送张天师到胡员外府邸吧,反正寒舍在京城的另一边。”

  张萸原想她自己进城,说不定早就到了,不过这京城她人生地不熟的,温书生是京城人,他愿意带路也好。

  “等我领了赏金,请夫子和雄哥吃顿饭吧,这一路也够叨扰你们了。”虽然耗时,不过有个人作伴确实远远胜过一个人披星戴月地赶路,雄哥也很辛苦,她应该买一大车的草料给它才对。

  “能够送张天师一程,在下和雄哥都很荣幸,说到请吃饭,应该由我这东道主来才对,张天师若安顿下来,别忘了到敝帚居走一趟。”

  “嗳,你别再喊我张天师了,叫我张萸就好了。”

  谈话间,胡员外的府邸就在眼前了。张萸都忍不住怀疑雄哥认得路确实不是玩笑话,在城外只要顺着驿马道和山路走也就罢,这书生一进城就只顾着和她说话,都是雄哥自个儿决定往哪条路走的。

  这京城胡员外,曾经官拜工部尚书,胡府自是不比寻常百姓家,但前几年胡员外辞了官,还广发英雄帖请来各路人马为祖坟收妖,有和尚尼姑,有道士道姑,也有不知什么名堂的术士方士,胡府出入的江湖人士也就多了,张萸报上大名,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便见到胡员外。

  然而,让张萸气结的是,胡员外说,半个月前,有个江湖术士,自称收了桃花村的妖孽,胡员外派了人快马加鞭地前往桃花村一探,果然如此,就把赏金给了那位术士。

  “胡某人绝非刻意说话不算话。但事实上,张天师真的不是第一个来告诉胡某,桃花村的妖孽已经被收伏的人……”

  听出胡员外话中有话,张萸实在气得不想再多说了,“算了,当我倒霉做白工,世风日下,什么厚颜无耻的家伙都有。”

  “张天师千万别这么说,您毕竟是道家正派传人,胡某人信得过您,才会事前先给您一半的赏金,也许胡某真是识人不清,但也请天师见谅,这一个月以来到胡府邀功的人……实在太多了,您又到今日才现身……”若非曾亲眼见识过张萸收妖的能耐,胡员外可能会像这一个月以来对待那些神棍一样,让护院把人轰出去。实际上他对自己竟然一时不察就信了那江湖术士的话,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啊。

  “……”可惜那一半的赏金,她已经花完啦!而且讲到那一半,张萸有些心虚,因为当初夸口和温颐凡分学的一半,其实是一半中的一半。可她已经闷得不想再说话,当下便谢绝了胡员外留她打尖的好意,离开胡府。

  “是在下耽误了姑娘。”温颐凡一脸愧疚。

  “……”他一定要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解吗?“不关你的事。谁知道会有那种抢别人功劳当成自己的,还骗得脸不红气不喘的王八蛋?”张萸踢了一下路边的杏树,那不要脸的江湖术士若是让她逮到,她肯定照三餐恶整他,直到他哭爹喊娘尿裤子从此金盆洗手为止!

  “请一定要让在下有机会弥补这过失。寒舍还有许多空房,姑娘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是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书生好像挺高兴的?

  “不了,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她掂了掂荷包,“我应该还能请你和雄哥吃一顿,走吧。”

  “在下知道一家小店便宜又实惠,不会让姑娘破费。”他又邀她上了牛车。

  不同于进城时,这会儿张萸看着满街花花绿绿的店铺,心里闷到了极点。

  原本还想着领了钱好好地犒赏自己,这下也成了泡影,她更加无心去欣赏那些让她看了就伤心的繁华。

  温颐凡所谓经济实惠的小店,竟是城西运河杨柳树边,挂着一串红灯笼,门面幽静,外头停驻的马车却一辆比一辆金碧辉煌的竹居酒楼。

  “这间店看起来……”张萸笑得一脸尴尬。她应该消费不起。

  “放心吧,店主是我的熟识,打尖住宿都仅算成本,不到半价。”

  果然他们一进店里,掌柜的就笑吟吟地迎来,“文老板,好久没见您了。老样子,二楼面河包厢吗?”

  温颐凡点点头,“这位是我的朋友,张萸,张姑娘。我们刚回到京城,都饿了,先给我们上饭菜。”

  不仅如此,酒楼外负责安置来客马匹的马夫,还熟门熟路的将雄哥牵到后院它专属的牛棚去,打算替雄哥冲个凉。

  张萸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再想想应该是自己对温颐凡一直都小觑了。

  他毕竟是“那个”敝帚居的主人,京城可是他的地盘啊!

  吃了一个月的野味,就算不知竹居酒楼的盛名,张萸仍是一下子风卷残云似地将饭菜吃个盘底朝天,最后终于忍不住有些愧疚地看着吃相依旧斯文的温颐凡,“你如果没吃饱的话,再点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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