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府尹一怔,这样的话难怪这高氏不愿意了。不管当初和离的理由为何,肯定都是对高氏有所不满,所以将人扫地出门,这高氏下堂后运气来了,能赚钱,叶家看中钱财又想要回这媳妇。
「回禀府尹。」一个差役进来,「有一对中年夫妇在外面求见,说是绿水的亲生爹娘。」
翁府尹头痛,怎么又来了两个闲杂人等。
可是新皇登基后十分勤政,自己可不敢偷懒,万一传入圣上耳朵,自己的乌纱帽就不保了,于是点点头,那差役很快带了一对中年夫妻进来。
那对中年夫妇一进门就下跪,「草民黄老头(民妇郑氏),见过府尹大人。」
翁府尹觉得不耐烦,「什么事情,说吧。」
黄老头低着头说:「我女儿已经不在了,高小姐把我一家安排得很妥当,儿子有生计,孙子进学堂,我也不想追究,请官爷饶了高小姐。」
高和畅内心愧疚,自己做那些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知道人命不能补偿,她做再多也换不回绿水,可是今天黄老头跟郑氏这样说,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他们原谅了自己?
翁府尹最后判她赔偿叶家二十两银子——一个成年女子的卖身银差不多也就这价格。
高和畅松了一口气,眼见黄老头跟郑氏要走,连忙上前,「多谢黄伯,今日为我说话,我一辈子记得。」
黄老头神色很平缓,「我们也不知道,是个褚大爷派人让我们过来的,可能我的闺女要嫌我无情,可是看到儿孙都过得好,高小姐,我对你没有恨。」
高和畅内心觉得松了口气,又想起褚嘉言都因为虚衔之事没怎么出门了,还是关心着她——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画图,让百善织坊在这段时间能稳住生意,惠风是他们生意上的孩子,她要这「孩子」越长越大。
第十一章 未来婆婆的刁难(1)
褚嘉言觉得江南那些园子管事委实不像话——前年偷卖棉花,他已经换掉一批了,没想到新上任的也没做得多好,余管家江南一趟回来,又收拾了好几个勒索工人的园子管事,说他们要求工人得分一成月银孝敬,不然就把活计换掉,工人无奈之下不得不从,但毕竟心里不愿意,于是干起活来也懒,就这样又少了收成。
褚嘉言实在很想自己去一趟,但又没办法,现在正经官户依然歌舞昇平,但虚衔门户可是风声鹤唳,新皇什么时候心情会变好,没人知道,但在那之前大家都要谨慎过日子,可不要撞到枪口上。
「大爷。」一个小丫头在门外喊,「孙掌柜来了。」
褚嘉言奇怪,他跟孙掌柜并没约,怎么突然上门,但还是点头,让大丫头凤兮去开门。
凤兮拉开门扇,褚嘉言就看到胖敦敦的孙掌柜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俏娘子,眉眼含笑,不是高和畅又是谁?
他们两人已经几月不见,他都数不清在书房画了多少她的画像,现在看到她本人出现,岂有不惊讶之理。
褚嘉言绕过案头,压抑着心中狂喜,「孙掌柜、高小姐,怎么突然来了?」
孙掌柜笑咪咪的,「高小姐问我能不能带她进褚家一趟,我这不是想着大爷跟高小姐好久不见,就当一回好人。」
孙掌柜认识高和畅三年多,早就已经被她收服。下堂怎么了,高小姐绘得一手好图,可比那些闲在后宅的奶奶有本事多了,跟大爷相配得很,今天见得高和畅开口,心里想,选日不如撞日,他老孙就当一回好人。
高和畅被孙掌柜这样说,态度大方的承认,「是我求孙掌柜的,除非褚大爷不想见我。」
虽然以前她来褚府很自由,无须人带,但毕竟当初是合作伙伴,现在两人是情侣,关系不同,行事自然要谨慎些。
褚嘉言喜道:「怎会。」
高和畅闻言,抿嘴一笑,「我已经画好今年的冬装,想让你看看。」
褚嘉言知道现在孙掌柜在,她也不便说太多话,于是接过卷轴,这就打开来看。
一共二十幅仕女,或赏花或品茶,都是富贵已极,他做成衣生意许久,知道这设计绝对能引起京城的风潮——新皇即位,最晚明年一定会选秀。
送女入宫,是延续家族繁荣最快的途径,没有谁会放过。
书房中,褚嘉言、高和畅、孙掌柜,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这点,但因为事关皇上,也没人说破。
「这些设计很好,」褚嘉言含糊带过,「十分端庄,想必能引起官家小姐的喜爱。」
孙掌柜连连点头,「这衣服就算一百两起跳都不贵,如果场合适当,一套两百两也不在话下。」
高和畅道:「我这次还想办服装秀。」
孙掌柜皱眉,「可是现在褚家已经不方便举办宴会了。」
「所以我想问问。」说起服装,高和畅有无数想法跟创意,「褚家有没有相熟的官户,平常生意上互有来往照顾的那种?」
虽然这种事情不好说白,但褚嘉言还是信任眼前人的,「我们跟秘书丞一直有来往。」
「那就是了,借秘书丞的府第办事,事后给秘书丞抽个一成或两成,应该可以。」
「是不难,不过这样一来进入服装秀的小姐就只剩下官户了,官户头衔虽高,但出钱能力比不上商户,这些衣服可能没办法出价太高,最多一百两吧。」
「所以我们这次的衣服不限制了,只要下定,我们就做,但保证颜色材质不一样,如此一来,就算真的不巧撞衫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褚嘉言喜道:「这倒是可以。」
得到了赞同,高和畅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有信心,「而且百善织坊不是签了好几个设计师了吗?这一次不是惠风服装秀,而是百善织坊的服装秀,把其他设计师的作品一起放上舞台。」
孙掌柜连忙说,「高小姐,这样可是你吃亏啊。」
古来母鸡带小鸡,说好听是「带」,说实话就是吸血,如果放了其他设计师的作品,那肯定会有喜欢惠风的小姐变心的,高小姐这是拿自己的顾客来给其他设计师养顾客。
高和畅一笑,「不怕,我对我的作品有信心。」
褚嘉言怎么会不明白,高和畅这是为了他着想,现在这种状况,金声侯府是不方便出面了,但百善织坊的排场还是要有,她要透过在秘书丞府邸举办的服装秀告诉京城的高门大户,褚家还是成衣界的第一名。
他觉得很感动,又觉得自己幸运,高和畅眼界大,绝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褚嘉言想了一下,「高小姐,如果我请你帮我经营签下来的那批设计师,指导他们,提携他们,可有办法?」
「有。」
「关于服装秀之事,我最多只能写信疏通,不方便出面。」
「我可以。」高和畅坚毅的说,「我能替你做事。」
褚嘉言内心一阵热血翻涌,他真想让祖母跟母亲知道他喜欢的是怎样的人,那是一个天塌下来也能跟他一起承担的女子。
孙掌柜见状,心想差不多得告辞了,离去之前让褚大爷跟高小姐私下相处一会,于是转头道:「凤兮姑娘,老头子想去洗个手。」
凤兮能当到大丫头,自然是精明的,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高小姐本人,但大爷画了好多她的画像,凤兮一看到本人就认出来了。
现在孙掌柜摆明要让大爷跟高小姐独处,自己也不能太没眼色,于是笑说:「孙掌柜这边请。」
褚嘉言就看着凤兮带孙掌柜出去,格扇重新关上。
高和畅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牵住她小小的手掌。
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松开。
高和畅就听见自己胸口怦怦的声音,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刚才承担了那样大的责任,但现在内心却十分甜蜜。
他是把他的事业都放在她身上了,是重担,但也是信任,信任她能做得好。
高和畅看着他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有件事情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几个月前上月老庙,遇见全太君、褚太太,还有你表妹,我可不是故意求表现,真的是刚好而已。」
于是把那天的事情说上一遍,包括符梅儿怎么大呼小叫说自己是金声侯府世子的未来妻子,讲完后一脸调侃。
褚嘉言只觉得尴尬,「那是她一厢情愿,我没答应过。」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吃醋,不过有点羡慕她的底气,全太君不知道给了多少偏爱,让她在没有你同意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自信。」
「表伯表伯娘看中我褚家家世,从小给她洗脑要嫁给我为妻,加上祖母的偏爱,她也就深以为如此,我虽然几度拒绝,但她却认为婚姻始终要听从父母之命,我最后一定会听从祖母的话,但我对婚姻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娶的只有你。」
高和畅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可是全太君跟褚太太会不会以为我也是看上你的家世?毕竟我现在连娘家都没有,说起门户那可是最低的一种。」
「我会消除祖母跟母亲的偏见的,你放心,我一定是八人大轿迎你入门,全家喊你一声褚奶奶,不会委屈到你,也不会让你低头做人。」
高和畅听了心里开心,这人真有肩膀——前世好多朋友诉苦,每次婆媳出现问题,老公只会说「我妈年纪大了,你让让她」,而褚嘉言这个古代人不是要她委屈,而是保证会争取让她能堂堂正正。
不用带着歉意,因为她没做错什么。
虽然前途还是很艰辛,可是她却很有信心,只要他们坚持,一定会有好结果。成婚以后,她也不会放弃工作,她要当京城第一个职业妇女——妻子、设计师、母亲,这三种角色她都要。
褚嘉言看着意中人脸上带笑,脸颊淡淡红晕,心生欢喜,真想马上迎她入门,可是现在褚家这种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天威难测,也许明天禁令就解除,或也许还要几年光阴。
「和畅。」书房没外人,他就顺着自己心意喊了她的名字,「现在褚家这样,我没能给你什么保证,可是我能说我心里只有你,我的娘子也只能是你,我会对你好的。」
高和畅听了心里高兴,「我……心里也只有你。」
说完,耳朵慢慢红了。
她什么都不怕了,她现在勇气百倍。
高和畅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替无法出门的褚嘉言把百善织坊撑起来,直到褚家恢复繁华的那天。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但是只要有爱,她就觉得有希望。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这么想守候一个人,守护一件事,她有两辈子的智慧,她可以做好。
一定可以。
褚嘉言写了很多信出去,给商会的焦会长和其他会员,给各布庄的掌柜,交代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高和畅此后代表他。
高和畅首先见了百善织坊签下来的那批设计师,一共十三人,男女老少都有,高和畅先是给他们上了「客户心理」,然后上了「市场区隔」,他们是专门做高档成衣的,设计要新颖、大胆,不要怕成本高,成本再高的衣服也有人会买。
然后给他们功课,六月之前,每人绘出四套冬装,只要做得好,就有机会能登上秘书丞府的服装秀,被高门大户的小姐挑中,最实际的就是能分红。
那十三位设计师听了都十分兴奋,摩拳擦掌的表示自己一定如期交出来。
然后高和畅又拿着褚嘉言的介绍信去秘书丞府中拜访,讨论八月底在花园办服装秀之事,她十分懂人性,讲感情什么是讲不来的,直接说了当日成交无论多少银两,都给秘书丞府抽一成。
这两年京城谁不知道惠风系列,每次服装秀都是三四千两的成交价,抽一成那也是三四百两了,秘书丞一个月的月俸也才二十两,那可是大大的进项啊,秘书丞应允得很快,还叫来了夫人跟高和畅认识——他要上朝,若是高和畅有服装秀上面的事情,可以直接找他夫人,两边都不耽误赚钱。
高和畅接着又去了江南一趟,这回是跟褚家的余管家同行的——江南那边的棉田桑田还是没改善,得去看一看。
余管家说还是不太行,虽然换了管事,但工人懒啊,可以打,可以骂,但打骂之后还是懒,拿工人没办法。
高和畅心想这样不行,提出了分润概念——以后不算月银了,而是货物整批出去后,看货价分润。
每人都是小股东,收成好就赚得多,相反的收成差那就赚得少。
工人刚开始当然不愿意,但高和畅也很硬,不想做就走,她绝不留人。
余管家一看这样不行,这什么分润计划,太不像话了,赚多那是主人家的事情,凭什么分给工人,褚大爷把家业交给这女人,那是要弄垮褚家。
但高和畅却立场坚定,余管家你有意见?好,那你提出办法,你提不出办法?那就不要有意见。
余管家年纪大却得不到尊重,气得要死,但他也不想承担责任,只能告诉自己,反正日后有问题都推到高和畅身上就是,权力也是褚大爷给的,可不关他的事情,他已经尽心尽力了。
工人有人走,有人留,高和畅又招募了一批新工人,女人孩子也能应征,采棉花又不是什么重活,没道理男人可以女人孩子不行。
这下可来了一堆大娘婶子,不给现银没关系,反正供餐呢,日后卖了货物就能分上一小笔,就算这褚家赖皮,自己也吃了几个月的饭,不亏。
然后又有工人拿翘了,跟女人一起干活会倒楣,让高和畅把那些女人撞走,结果高和畅让那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滚。
一时间,褚家田园的大娘子都额手称庆,摘棉花嘛,多大的事情,什么跟女人一起干活会倒楣,哪个不是女人生出来的,出生的时候不倒楣吗?
高和畅在江南住了两个多月,直到工人都安稳下来,一切上了轨道,又再三跟工人保证,只要努力、收成多,将来分到的就多,各种殷殷交代,这才回了京城。
这时已经是六月盛夏了。
天气很热,但她还是在百善织坊发家店的二进见了那十三位设计师,每人都交了七八张服装设计图。
高和畅以多次入围金钟金马最佳服装设计师的眼光审视,挑出了部分,剩下的给予修改意见,然后催促十日内改完稿送来这百善织坊。那些设计师知道这是要上服装秀了,都十分兴奋。
褚家虽然情势不大好,但百善织坊可是有钱的呢,听说眼前的高小姐这三年就赚了五千多两,自己好歹也能赚个三百两吧,那也能买间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