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跟在店小二身后出现在门口的人是石忠,看得官雁不禁牵起一抹苦笑。
我怎敢妄想明光还会来呢?这些天我对他不理不睬,还说尽了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毒话,每回都让他伤透了心,哭着回去。它怎么可能还会再来热脸贴冷屁股?
「石忠,是明光派你来到?」话虽如此,官雁还是忍不住问道。
石忠摘下帽子,摇摇头:「不,是我自作主张来找您的。」
「哦……」官雁失落应了一声,随即打起精神,「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官雁颇感奇怪,石忠是石明光的陪从,但是他们很少说过话,更谈不上有合交情。
「我来是想请官公子不要捉弄我家少爷了。」石忠沉声道:「这些日,少爷整天失魂落魄茶饭不思连说话也没力气,请官公子不要再折磨他了。」
闻言,官雁浑身一震,心绞痛一下。
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竟然被我折磨成这样?
官雁好想飞快冲上去抱住石明光,好好安慰他。但是事已如此,不能功亏一篑,为了不露馅,他故意装出戏谑的语气:「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隔壁漂亮的小姑娘才对。」
少爷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玩世不恭的人?
石忠心中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不过他还是把怒气给压回肚子里:「官公子,少爷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身为随从的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请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好好对待我家少爷。」
眼帘一颤,官雁垂目掩住情绪:「石忠,你不是一向看不起石明光的吗?」
官雁还记得,这个随从偶尔会对石明光某些幼稚可笑的行为投以不屑眼光,这类想法他很了解。明明自己更聪明更能干,却仅仅因为出身卑下而成奴仆。所侍奉的主人仅仅因为有个当官的父亲而理所当然的使唤他人,这种地位的反差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开的。
石忠的身形猛的一抖,「是,我承认。」过了许久,他扬起眉:「少爷是很笨,三字经背了这么多年还背不全。不过,他和其它家不学无术的少爷不一样。在到石家之前我曾在大户人家当过书童,其它家的少爷是因为不想学,而我家少爷是学不了。他曾经苦恼过,但是他就是没那个天赋,怎么学也学不会……」
重重的深呼吸口气:「少爷很顽皮,有时候会做些旁人看起来很古怪的事情。可是那只不过是孩子无邪的天性而己,是的他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笨,但他是个心地单纯的孩子。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坦率直白的人,他可以为一只小兔子的死放声大哭,他可以大声宣告自己喜欢的人他,他对自己对他人人从不虚伪。他没想过要欺骗别人,连善意的欺骗也没有,这些高贵纯朴的品德我从来没在别人身上发现过。」
语毕,石忠沉默了,官雁也沉默了。
这个石忠比我还了解明光。
「少爷是个很单纯的人,在他心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看不透别人的伪装,也明白不了别人的模棱两可。官公子我求求您了,不要再吊他的胃口。」石忠恳求道。
「你以为我在吊他胃口?」官雁苦笑道。
冷淡对待明光,看到他受伤难道我心里会觉得舒坦?如果可能我也想宣告自己的爱意!
「我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好是坏之只请官公子早点做下改定。」石忠不打算插手别人的事,只要他家少爷过得好,他什么都可以不理会。既然得不到答案,他很干脆的说清楚。
久久沉默……
「我会的。」要将这三个字吐出口对官雁而言十分苦涩艰难。
石忠走了,在晚饭之前他得赶紧回去。官雁打开窗户,天暗得很早,不知何时月亮己经升上来了。他怔怔看着夜空中的弦月,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麻理不清剪不断。
钟润警告的话语与石明光的笑脸反复交替出现。
「石大人就一个儿子,他不可能同意石明光和你在起的。」
我知道,我早已知道,就算明光有兄弟姐妹就算他是女的石大人也不会答应的。因为我是个弃儿,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弃儿。一个身份不明的弃儿,如果明光知道了,肯定会看不起我吧,唾弃我吧……
我很害怕,所以不曾对他提起……还是算了吧,让我们的誓言随风而逝吧,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明光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秘密,我也可以在他心里留下美好印象。或许二十年后,当我们再次相遇,我们可以当成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相视一笑而过……
那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心口为什么闷得发慌?
下雨了,窗外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官雁方才回过神来。想必雨己经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因为连头发都打湿了,而他竟然没有发觉……夜幕里的雨密密麻麻,的树悄悄悄蒙上一层白茫茫雾气。在这样的冬夜里格外寒冷,
他赶紧把窗户关上。
一回头,喝!官雁惊吓不小,因为石明光就湿漉漉的站在那里,发梢、衣角都在滴水,被雨打湿的发丝贴在脑袋上,嘴唇冻得发紫,整个人瑟瑟发抖样子很狼狈,像只可冷的落汤鸡。可眼神却是执着、的痴痴的凝视着他。[这么冷的天你还淋雨?不要命了!」官雁又气又急抓起毛巾罩住石明光:「自己把头发擦干!」一边命令一边想解开湿淋淋的衣服好替对方换件干净的衣物。
石明光抓住官雁的手,摇摇头不让他动,然后闷闷赌气道:「你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我吗,我病了死了不正合你意?你就当世上没有我这个人好了!」
死?当没有你这个人?
官雁心一痛,又伤心又生气的吼道:「说什么胡话?我跟你分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过得好?你居然存心说出这种话来伤我!」
一听,挨骂的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官雁一惊,发现一急之下他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急忙走避,可石明光却抢先一步拥住他,那强劲手臂几乎使他窒息,有一种快融入对方怀里的错觉,官雁低低喘着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终究还是喜欢我的!」
突然,官雁发现石明光已经长得比他高了,变宽变强的臂弯能把他完全笼罩,于是他闭上眼,不再反抗:「你不应该来的,难道你还嫌伤的不够?不要再来了。」他重复呢喃,不知是在说明石明光还是自己。
「你说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从来没相信过,我相信我自己,我喜欢的小雁绝对不是那种无视他人感情的人。」石明光自信满满的说道。
这个自大的家伙!
官雁知道,此时他应该板起脸,强硬的将石明光驱逐,可是他好累,身累心更累,他不想在伪装出连自己都作呕得面孔。
「小雁,请你明白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还很自得的石明光想到目前的情形,一张脸马上垮了下来。
闻言,官雁迟疑了,可他的心却在呼唤……
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如果明光能接受,我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陪他走下去。如果他接受不了,我顶多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
「明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是男的,我们这样子下去是不可能有小孩的。」官雁决定挑一个比较简单地扼问题。
「我知道啊,你们为什么这么问?」石明光茫然道:「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有没有小孩无所谓,我们羚羊几个不就是了? 」
这孩子想得太简单了!
官雁苦笑:「你的家人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就耗着,我不相信等不到他们答应得那天,大不了我们离开京城,那样他们就干涉不了了。」石明光理所当然的说道,一点都明白官雁在担心什么。
这个头脑缺弦的家伙不愧是纨绔子弟,想得即简单有自私,不过,接下来这件事他还能视若平常接受吗?
「明光,接下来我希望你能仔细听。」官雁稍作停顿,提上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是个弃儿,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在报考文书上我的年龄是二十岁,头际上可能是二十岁也可能是二十二岁。」淡淡说道,官雁不敢去看石明光的表情,他怕在那双明亮天真的眼睛里开到黯淡。「我的养父是在河边发现我的,见我可怜啼哭,好心的他不忍心,就把我捡了回来,当成亲生孩子一样抚养疼惜。」想起善良的养父,关雁的心里涌起感激之情。
养父是个极为和蔼的人,一生却不是很如意,年轻时屡试不第,最后只好做西席以谋生,小村庄的私塾先生束修极少,一生未娶无儿无女的养父,生活很贫苦,一文钱也舍不得乱花,却把我当亲生儿般,尽量给我吃好的穿好的,生病了连医生也舍不得请的他,却肯花钱给我买玩具。虽然我听到养父说的价格和看到它买的玩具时脸都绿了,但我还是很感动,并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让养父过上好日子,所以,原本想逍遥自在过一生的我才会毅然决定上京赶考。
士农工商,士的等级是最高的,尤其在这个重文轻武,士的地位被抬举到个无法比拟的高度。而成为士之前的学子,却不属于任何一个等级,学而优则仕。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个学子唯有入仕从官才能摆脱贫寒的命运。
养父满腹诗书,却因为比格执拗天生傲骨,不愿与权贵打交道,所以屡考屡败,最后只得给人家当西席先生以养活自己。尽管村里的人对养父很尊重,可那些与他同窗,现今已经做大官发大财的人却常常奚落嘲弄养父的不识时务……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定要金榜题名,为养父争一口气,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好看!」
越是,官雁拼命读书,一路顺利通过乡试,然后来到京城。
「我给你说这些事情是因为我不想隐瞒你,如果你觉得瞧不起我的话就走吧,我不会怪你的!」
语毕官雁叹了口气,低下头,心里面难受得紧。周围的空气静寂得足以让人窒息,他苦笑背过身去。
明光会选择离开我吧,毕竟我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
官雁己经做好石明光离去的准备,可话虽然这么说,心还是绞痛了起来,很痛、很痛……
我不想离开这个眼睛圆滚滚,脑袋大大的任性却天真得可爱的笨蛋啊!
官雁强抑制住想回头的冲动,我不要放他走!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很久很久之前,在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即使再苦再闹在哀求,也是勉强不来的。就像我的父母抛弃了我,就像今天明光要离开我……
等了很久,却没听见意料中甩门出去的声音,气氛依然安静,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他在搞什么?这么久还没动静?磨磨蹭蹭的家伙!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感慢慢被磨平,随之而起的是疑感甚至是怒火。一种很熟悉的怒气,自认认识石明光之后时常涌起的怒气,握拳,咬牙,官雁决定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
突然,一声短暂、急促的啜泣打破了凝结的氛围。官雁大吃惊急忙回头,不提防对上一张丑丑的大饼脸把他给吓了跳,石明光原本白净的脸皮哭得通红通红,似乎可以沁出血来。嘴巴扭曲,眉毛和鼻子成了邻居,整个五官都挤在起皱巴巴的,要说有多丑就有多丑。而圆滚浓的眼清瞪得更大了,大颗大颧的泪珠「扑簌扑簌」无声认眼眶里掉出来,匪夷所思,官雁好像能听得到眼泪落地的声音。
「搞什么鬼,想吓死我?」被吓了大跳的官雁,没好气地给了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大脑袋记爆粟子。
第七章
「哇!」
被官雁一敲,本来隐忍不发的哭声,这下可好了,捅蜂窝了,石明光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嘹亮,鼻涕、眼泪齐发,把一张本就惨不忍睹的脸弄得更为恶心、难看!
官雁被他震耳欲聋的哭声又吓了一跳,才想再给他一个爆粟子,看着他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心莫名其妙又软了下来,还涌进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奸难看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从宽大衣袖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白帕子,官雁无奈抹去石明光的眼泪,恶,还有鼻涕,瞪着手帕上那块不清不楚的痕迹,他摇摇头,暂且放过这笨蛋一回,「笨蛋,有什么好哭的?」
「……好、好苦……」石明光硬硬咽咽的,煞是可怜。
这家伙一定是心疼我小时候受的苦!
官雁心里暖和和的,「好啦,不要哭了。」抱住石明光,哄小孩似的左右摇晃。「其实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可怜,虽然有的时候连米也买不起、偶尔会吃不饱,可是村里的大娘、大婶都很疼我,经常塞给我好吃的,而且我还常常去爬树掏鸟窝、挖红薯呢,嘿,你可能不知道,那烧鸟蛋、烤红薯的味道可好啦!」
怀中的人还是哭个不停,官雁瞪瞪眼,叹了一口气,又拼命讲起小时候发生过的趣事,以证明他过得很快活、一点也没受苦,而当他终于讲得唇干舌躁、逐渐不耐烦之时,石明光的哭声这才降低音量,最后只剩下小小的啜泣。
他把头理在官雁怀里,使劲摩擦,跟着,胸前的衣服湿了,官雁不敢想象自己唯一的一件好衣服,会被他的眼泪还有鼻涕摧残成什么样子。
忍住!一定要忍住,官雁,你要知道,这个笨蛋会哭也是为了你,千千万万要忍住!
「乖,擦干眼泪。」官雁哄着怀里比小孩更像小孩的石明光,「不要伤心了,虽然我是亲生父母不要的孩子,但是养父对待我比亲生儿子还要好,我从小几乎没有吃过苦:」呃,虽然跟着养父挨饿是很正常的,不过,这点自动略过,要是明光这只大头猪再哭的话,我有多少件衣服都不够用!
「不是……」胸前的大脑袋蹭蹭官雁的衣服,摇摇头,又蹭蹭。
「嗯?」官雁没听清楚。
「我不是哭你啦,你小时候肯定和现在一样,比狐狸还要狡猾,没人敢对付你,跟你对上,吃亏的绝对是其他人!」
「那你哭什么?」官雁的额头挂了几条黑线。
不是心疼我?哼哼,以后有你受的!
大脑袋抬起来,鼻子红红的,眼眶中饱含泪水,似乎顷刻之间便能如瀑疾驰而下,「为什么?小雁,为什么我们的恋情如此不幸?老天为什么要捉弄我们?呜呜,一定是老天爷妒忌我们恩爱啦!」
「啥?」官雁没有反应过来,眨眨眼瞪着石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