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好舒服啊!不像之前总是被冻醒,这次感觉非常暖和舒适!
官雁伸伸懒腰,起身,一个东西从肩上滑落,他及时伸手抓住滑落的对象,他几乎不可见的轻皱双眉。
是件披风,料子很轻暖,滚边的毛皮摸上去手感很好,也很温暖,一看即知是富贵人家的东西,梦中的温暖来源是它吗?那它又是谁带来的?
官雁巡视空间不大的屋子,很快便在床上找到答案,床尾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槽,床脚蜷曲着一位正在瑟瑟发抖的少年。
是他!这位小衙内来找我做什么?想揍我一顿泄恨?不,倘若是如此,他就不会把披风让出来,让自己受冻。
官雁低头看着手中的披风,霎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是有人对官雁伸出援手,但都是在本身衣食无缺的情况下,当然,他同样感激,只不过感情不一样,对他们,他会尽力回报,却不会豁出性命,可如果是父亲或此时身边的少年需要帮助,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即使会牺牲生命也无妨。
官雁走过去,轻推着石明光,「醒醒,别睡了,会着凉的。」
「唔,不要嘛……」少年将身体蜷曲得更小,口中嘟嘟喃喃的撒着娇,「娘,人家还要睡啦……」
这小孩以为是在家里呢!
「我不是你娘,快点醒来,不要睡了。」官雁又好气又好笑的叫道。
不是娘会是谁啊?
少年嘤咛地睁开上下打架的眼皮,视线前的迷蒙逐渐散去……喝!眼睛猛然睁大,他跳了起来,满脸睡意顿时消失,引得官雁愕然的看着他。
槽糕,该不会是上次我把这孩子给吓到了吧!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走!」石明光语无伦次的说。
官雁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要怕,我不是要赶你走。」对于误打了石明光这件事,官雁一直心存内疚,现在看他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内心更是自责。
「真的?」少年怀疑,「不赶我走?不打我?」
官雁叹气叹得无力了,「我为什么要打你?」
一听,少年呆住了,心想,是哦,我又没有做坏事!
「嘿嘿……」放下心来之后,石明光冲着官雁傻笑起来。
「好了,坐下来吧!」
官雁招手让石明光坐下,然后用披风把他围起来,滚边的狐毛摩擦着面颊,痒痒的,但是很温暖,让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恩,上面好像还有他清爽的味道呢!
眼睛心满意足的眯起,嘴角大大的往上一撇,五官笑成一朵花,大脑袋在一堆皮毛中摩擦来摩擦去的,还真别提现在的石明光有多可爱!
官雁有股想上前去抚摸那颗大脑袋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发愣地看着置于人家头顶上的手,不禁摇头苦笑,心想,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
「小衙内,对不起,上次是我误会了你,还把你打了一顿……」
「没关系!」石明光把头摇成波浪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咦?石明光一时语塞,拚命思索他到底做了啥不好的事情,而官雁则被他抓着脑袋苦思冥想的样子给逗乐了。
这小衙内原来只是被娇宠惯了的天真公子爷而己!
石明光可怜兮兮的望着官雁,开口道:「我想不出来。」
一听,官雁终干忍不住放声大笑,而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的石明光则直觉地跟着他傻笑。
「呵呵……」
「傻瓜!」官雁笑得更大声了,前俯后仰的抚胸笑道。
很多人都骂过石明光「傻瓜」,父亲是恨铁不成钢,娘亲是自怨自艾,同伴是因为被他气得说不出其它的话,下人私底里的骂则带着羡慕,这一次,石明光头一回从傻瓜二字中听出一丝温暖,大大的一双眼睛弯成了迷人的弯月。
第二章
「其实我来是想骂你的。」石明光突然冒出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没有骂我?」官雁柔声道,内疚再加上对这个坦率孩子的好感,让他摆不出架子。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说着,石明光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
这个身材修长、比我略高的青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好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官雁有点惊讶,有几人能在见没几次面便说出明显表示喜恶的话语来?这个俗世上的人啊,早习惯了用含糊的字眼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于是,揉揉石明光的头,官雁含笑不语。
「我叫做石明光,石头的石,明亮的明,光芒的光!」少年活泼的自报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问话莽莽撞撞的,连个贵姓也不懂得加,奇怪的是,我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天真直率!
「官雁,我的名字。」微笑答道。
「小雁!」石明光兴匆匆喊道。
官雁愣住了,「不能这么喊我,你可以叫我官兄或直呼我的姓名。」
「为什么?」少年不解的眨眨眼,「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你是怎么称呼你的朋友的?你可以以那种方式来叫我。」
「你是说曹大富他们?我都叫他们猪头富、矮脚李,他们叫我笨石头。」石明光很是天真无邪的回答。
霎时,黑线爬上了官雁的额头,心想,真是一群无半点常识的富贵子弟!
「明光,你怎么叫他们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叫我小雁,我比你长几岁,你如此称呼于礼节不符。」
「礼节不符啊……」石明光一歪头,冲官雁傻傻一笑,「大雁!」
官雁额头上的黑线又多了几道,腿有些虚软,「你还是叫我小雁吧……」明智的宣布放弃。
我承认我永远也搞不明白这些恍如天外飞仙的纨绔子弟那颗脑袋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小雁!」得到名字主人的许可,石明光兴奋的频频呼唤。
无话可说,官雁只好沉默以对,半空之中的乌鸦正在「呀、呀」飞过……
从那以后,石明光经常过来找官雁,随着时间推移、往来加深,官雁也慢慢由开始的讶异不解,转为欣然接受他的来访,同时,官雁对石明光的了解也逐步加深许多。
「小雁,这个字念什么?噢,我知道了,念『大声哭』!因为它比哭字多两个口,这么多人一起哭,声音肯定很大声!」
少爷,那个字是『器」,你这么念,它才会哭得很大声……
「小雁,这纸好软、好白哦,用来包蛋酥最棒了!」
可怜的纸!呃,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哇,这个砚台用来砸核桃再合适不过了!」
默……无言……
官雁发现,或许石明光在许多地方与其它纨绔子弟的确不一样,例如他天真直率、性格讨喜,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学无术!
人的感情很奇妙,爱与憎、喜与怒之间很难有一条明显的界线,人的情感转变得很快,有时二人之间,世代仇家可以化敌为友、握手言和,恩爱情人可以情义两绝、反目成仇,这正是人心的奇妙之处。
因此,随着时光流逝、了解深入,原本只是有点小误会的官雁和石明光,两人之间的感情慢慢加深了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对于官雁来说,初见时误以为石明光是骄横太岁的他,对石明光并无好感,可在往来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石明光和其它的宦门子弟不一样,或许有些任性,或许有些不知深浅,但是本性淳良,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品格甚至比那些所谓的『人杰』更为高贵,不会欺骗、不会两面三刀,单纯天真,有时连他也不得不汗颜,渐渐地,他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少爷,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看待。
在石明光这方面,情况则复杂多了,官雁视他为亲弟,他的感情却不仅如此,对于官雁,他抱有比对兄长更深的情感。
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的石明光,说实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很奇怪的,恼怒归恼怒,一面对那个文雅的布衣书生时,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报仇,反而想去亲近他,『我要接近这个人!』每靠近官雁一步,石明光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如此呼唤。
于是,他以报仇为借口进入官雁的生活,还好,解开误会后官雁没有排斥他,甚至默许他的频繁造访;慢慢地,越深入了解,他就愈为这个人所吸引。
官雁是个温和的人,说话做事慢条斯理,对人不卑不亢,看似温柔的他,内心其实很有自我原则,温和,却不容他人随意冒犯:和蔼可亲,遇到不平之事却会挺身而出;贫穷,却不愿接受他人的施舍:才高八斗,却不会瞧不起比不上他的人,明明是个书生,却比那些自谓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更有侠义之气。
石明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就某方面而言,官雁,是他寻找己久的偶像,而他也以为他对官雁只是敬仰,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发现他的视线很难从官雁身上移开,官雁的温柔、偶尔的发火、衣裳飘飘的姿态、写文章时的凝神认真,完全攫获了他的目光。
这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情吧?
胡里胡涂的石明光感觉到了变化,但他不懂这种变化的方向代表着什么,只简单将其归为幼弟对长兄的仰慕,孰不知,他对官雁的情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慢慢开始变质……
铺纸、镇纸、提笔——一气呵成!
将笔搁回砚台,官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伏在案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石明光,小小少年抱着小手炉,下巴抵着书本,眼睛笑弯弯的,醚成一条快乐的缝隙,不禁莞尔一笑。
这个孩子几乎每天都来,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他的到来把沉闷的寺庙生活搅得鸡飞狗跳,原本静寂如枯井的寒山寺成了一潭活水,一点一滴的,我和寺庙里的师父们一样喜欢上了这个看似任性,实则天真善良的小衙内,为他的无邪喜、为他的不懂世事忧、为他的莽撞怒,拥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明光,你在看什么?」官雁搁笔问道。
这几天,明光一直盯着我看,仿佛要从我身上盯出个窟窿似的!
「看小雁你啊!」石明光回答得很顺。
「我有什么好看的?」奇怪回问。
「因为小雁很好看!」小雁的五官是很耐看的那种,看上去很舒服,教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是什么奇怪的答案?
官雁失笑,「明光,这句话你应该对小姑娘说,譬如豆腐脑店老板的女儿,叫小……小翠是吧?」
「可是你比小翠好看几千倍、几万倍啊!」石明光歪着头,痴笑道。
呵……还是个孩子,明光成熟得晚,仍然未晓男女情事,其它人在他这个年龄,早一点的都可以抱娃娃了!
「小雁不相信我的话?」石明光皱起鼻头。
我是说真的,小雁比小翠好看多了,至少我看小翠的时候心头不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我相信。」官雁带着些敷衍应回道,随即将视线投回书本上。
还好石明光看不出来,真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也就高兴了起来。
笑咪咪的,石明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雁,是不是很快就开考了?最近街上好热闹,我家里也多了好多客人。」
省试将至,京城内汇集了全国各地前来赶考的英才学子,城内的客栈和酒楼也因此爆满,原本就很热闹的京城,随着大批学子的到来是愈加喧闹,青楼里的艳姬妹丽也更加频繁地弹起琶琶、唱出婉转的新词,以求吸引年轻学子的目光,期望遇上未来的进士爷,引为知音也好,如此一来便可以抬高身价,结为连理则为更佳。
「很快,再过三天就锁院了,拜访石大人的都是一些秀才书生吧。」与石明光来往久了,官雁也逐渐了解到对方的家世背景,所以很清楚这时候上门拜访的会是什么人。
「恩,小雁真聪明!」石明光夸奖道。
官雁一笑,考试快到了,学子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毕竟省试的考取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真才实料,有时候朝中大员的欣赏、引荐,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因此,在考试来临之际,绝大部分学子都会结伴轮流拜访文武百官,送帖递文,希望能给各位大人,尤其是主考官留下良好印象,只可惜,他不太喜欢这种待价而沽的方式,他不否认自己对功名利禄的向往,但是绝对不是透过这种形式,即使他自己无所谓,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也会打死他的。
「小雁,你搬到城里住好不好?这里又远又冷。」石明光挑剔的环视屋内,「听石忠说,赶考的学子们都在金榜客栈或相国寺住呢!」入冬之后,这里愈发寒冷起来,墙壁单薄又透风,即使升起火炉也抵挡不住寒意侵袭,害得我每次来都得事先把自己穿戴成一头熊!
「我没钱,住不起。」官雁回答得很直率,干脆拎出一个干瘪瘪的钱袋在石明光面前晃来晃去,以作佐证。
金榜客栈和相国寺是赶考学子的聚集地,经常有大官微服私访,期许慧眼识英才,从中挑选出未来国之栋梁,住进这两处的学子代表着比他人多出一考上的机遇,因此,学子们都抢着住宿:水涨船高,房价自然也高得离谱,可惜他囊中羞涩,就他那点银两,连睡柴房、马厩也不够。
「我有钱,我给你!」石明光得意一笑,从腰间抓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这是娘给我的零用钱,不够的话我回家拿。」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副想讨赏的表情。
官雁一怔,视线从荷包移到石明光兴奋的脸上。 这个家伙根本没意识到他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轻叹一口气,官雁握拳轻轻在石明光的脑袋上捶了几下,「明光,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以后请不要再讲这种话。」
「为什么?」石明光一头雾水,「是不是钱不够?」他只能想到这个。
「笨蛋!」一不小心,拳头重重捶了下去。
「好痛!」石明光抱头痛叫,「我做错了什么嘛?」委屈道。
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
官雁生气了,「少爷,虽然你以后可以透过荫补做官,但是好歹也要学点人情世故吧!」
一听,石明光眼眶含泪,抿成直线的嘴巴不服气地扭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长叹一声,官雁像是抱娃娃一样的把石明光楼进怀里,于是,石明光便不客气地抓起他的衣服抹去眼泪。
得寸进尺的笨蛋!
官雁握拳又想给对方一下,怒火却被怀中人抽抽鼻子、摩擦胸口抚平了。
孩子气!
心一软,手自然而然放了下来;「明光,你告诉我,荷包里面的银两是你挣得还是爹娘给的?」官雁决定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