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棋楼门口的中年男子,人称柴爷,是城中一霸,在竖城里,无人不认识他。此刻他正脸上含笑地看着年轻男子,而他身边,一名姑娘被两人挟持着,双眸含泪,状似惊恐。
花子涛和高绍飞一见到那男子,立刻惊讶出声。
“那不是石武吗?!”
“走!咱们去瞧瞧怎么回事?”
说完两人立刻下了马,将马儿交给一旁店家的伙计,给了碎银,要他看着马儿,便朝人群挤去。花圆圆当然也跟去。
他们来到石武身旁,在地上抱着他腿儿的,是石大娘。
两人问了原由,这才知道原来石武自命棋艺不凡,和人下棋,这下棋就算了,居然赌起来。
赌的还不是钱,而是一双胳臂和一双腿,若输了,就得赔上四肢!
“下棋归下棋,输了怎能要人家断其臂膀?”花子涛愤怒骂道。
柴爷身边的手下哼道:“这可不能怪咱们,是他自己答应的,若他不答应,也不会有这事。”
“是你们欺人太甚!”石武喝骂道。
“怎么?咱们是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赌吗?”
石武话一噎,无法反驳。
没错,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太过自信,认为自己棋艺精湛,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都怪自己太狂傲。
那被两人抓住的姑娘哭着道:“你们别伤我哥哥,柴爷,我抵给您,您放了哥哥吧!”
这位垂泪的姑娘,正是石武的庶妹。
“不!好汉做事好汉当!姓柴的,你快放了她,双臂双腿在此,要就拿去!”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一旁的花子涛和高绍飞对看一眼,都知道石武是着了别人的道,他性子冲动,肯定被人使了激将法。
竖城武风盛行,打架滋事时常有之,两人单挑斗狠,在竖城不算犯法,且斗棋不同于一般上不了台面的赌博,以棋艺赌筹码,是被官府认可的。
这也是为何花子涛和高绍飞脸色如此难看,这事就算捅去了官府也没用,石武刚才还当众承认是他自己同意的。
在他们两方对峙时,花圆圆偷偷在附近绕了一圈,心中有了定见后,便又绕回来,走到花子涛和高绍飞身后,开口道:“既然是比棋艺,棋艺输了,总可以让人再用棋艺赢回来吧?”
她声音不大,却是清脆无比,在乱糟糟的一片吼声之中,如清弦一般传进众人的耳里。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花子涛和高绍飞惊讶地盯着她,柴爷等人也将注意力放到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姑娘身上。
一见到花圆圆,柴爷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浏览打量,那目光似在评估一件货品似的,让人极不舒服。
花子涛和高绍飞见状,不约而同往中间一靠,将花圆圆的身影掩在背后,隔绝所有放肆的目光。
“不错,当然可以再用棋艺赢回来,姑娘想试试?”柴爷笑道。
“是呀,我和你赌。”
“不行!”
花子涛和高绍飞齐声反对。
“堂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圆妹子,千万不能冲动行事丨”
“堂哥、高大哥,你们放心,我自有主张。”
对于他们激动的神情,花圆圆仅是轻声安抚。事实上,她刚才走了一圈查探后,心中有数,便决定了这个大胆的计划。
“堂妹,别胡来!”
“堂哥,你放心,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既然提出再战,自然有把握。”
她的冷静令两人一愣,另一头,柴爷听到她主动提出比棋的要求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好一个巾帼英雌,有气概,老夫岂能不奉陪!”
自投罗网的羔羊,哪有拒绝的道理?柴爷笑得狡狯,不让对方有反悔的机会。
“来人,备好棋盘!”
花圆圆也不啰嗦,潇洒地往棋楼走去。
说来她也算是见识过生死的人了,面对恶人的挑战,她此刻心中平静如水,一点惊慌也无。
要说唯一能让她感到害怕的,大概只有庞玉堂了,和那人周身的阴煞之气相较,眼前的恶人实在是小意思。
在她走上前时,手腕被另一只大掌握住,引得她回头。
“你有把握?”高绍飞一脸担忧地问。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输。”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股冷静,无端带给人莫名的安定力量,让高绍飞和花子涛都怔住了。
待花圆圆走进去后,两人才回神,也跟着进了棋楼。
“你堂妹棋艺很高吗?”高绍飞低声问向花子涛。
花子涛则是摇头。“我不知道。”
毕竟他和堂妹只有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她的琴棋书画如何,他是一点都不了解。
即将有一场棋局要开打,好事的百姓早就将事传了出去,引来更多人围观。
棋战的好处便是不会作假,实力摆在那儿,让众人见证,耍不得,也赖不得。
这棋楼大堂的墙上,挂着大型棋盘,棋盘两边各有一名棋仆,负责将白子黑子挂上去,将两人所下的棋局,尽现众人之眼。
见到这场面,花圆圆一颗心奔腾着。她的棋艺其实不差,只不过平日没什么机会表现罢了,加上自己现在拥有的超凡灵识,无异于如虎添翼,她有把握,就算没赢,也绝对不会输。
试问,当她能够感应到对方的棋路时,又怎么会掉进对方陷阱里呢?
“姑娘想赌什么?”柴爷笑问,一副胸有成竹,等着大鱼吃小鱼的模样。
花圆圆正色道:“如果我赢了,就放了他。”
“那是当然,不过若是姑娘输了,你拿什么来赌?”
花圆圆正要开口,高绍飞抢先她一步。“她若输了,我就以手臂相抵。”
花圆圆惊讶地瞪向高绍飞,呆呆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此话。
“高大哥,你……”
高绍飞对她轻笑。“先不说石武是我拜把兄弟,我不能置之不顾;而且,我对你有信心。”
花圆圆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佩服于高绍飞的义气,二方面也很惊讶他毫无理由的信任。
他与她认识的时间很短暂,但是相处起来却很开心,当然,她知道高绍飞是喜欢自己,而她,也不讨厌他。
她开始觉得,高绍飞这人似乎不错,讲义气又重情,行事稳重,性子直爽又不失细心,当丈夫的确不错。
以往,她总是像全天下的姑娘一样,一心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可现在她觉得,与其找个自己爱的,不如找个爱自己更多的男人当丈夫。而且高大哥说了,他不纳妾,嫁给他,可以在小池里当大鱼,也可以住在竖城——不过几日,她已经喜爱上竖城直朴的民风了。
想到这里,她看着高绍飞的眼神也柔和了。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笑道,语气中有着飞扬的自信。
高绍飞眼中闪着灼亮,捕捉到她眼中的温柔,心下十分高兴。
柴爷心想这妞儿不知好歹,他就不信她的棋艺能高到哪儿去,要知道,他派的棋手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只出臂膀怎么行,我的人赢的可是石武的双臂双腿,怎么都应该要再加码,依我看,再加上姑娘本人吧,若你输了,人就归我。”
花圆圆伸手挡住正要喝骂出声的花子涛,应声道:“好!”
这时候棋楼上下已经聚满了人,闻言不禁纷纷议论,有的骂柴爷乘人之危,有的叹息花圆圆太冲动。
总之,众人几乎一面倒认定花圆圆是输家。
这也难怪,石武的棋艺在竖城也算小有名气,可柴爷找来的这位棋手却更厉害,怎不让人为这清丽窈窕的女子担心呢?
羊入虎口啊!
于此同时,在棋楼的东南角和西南角,两方势力正看着这一幕。
“看她骑马时的身姿,我只当她是性子也有爽朗的一面,却不料原来她谦子居然这么大?”
在东南角的二楼围栏,头戴纱帽的萧安浩很意外,那个怯懦的花圆圆,竟然提出棋战?
同样戴着纱帽的庞玉堂则立在西南角二楼的围栏边,早就见识过花圆圆聪慧一面的他,对她如此大胆的行径,亦是兴味盎然。
不知这一回,她要如何度过难关?
他十分期待。
第10章(2)
花圆圆丝毫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被这两个男人盯上了。
事后她要是知道因为这场棋局,让这两个男人不肯对她放手,她肯定会低调再低调,另外想办法。
只可惜,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赢得这场棋战上,棋楼挤满了人,看似波涛汹涌的情势中,她身在局中,却只感到一片宁静。
心静,眼明,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让自己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她越来越能掌握到运用灵识的技巧。
当她进入心静如水的状态时,那灵识就像暗流,流入她脑海中。
她是客,客为先,纤纤玉手拾起一只黑子落下,同时那负责黑子的棋仆,也用棋杆,将一个大黑子挂到墙上。
随着黑子白子落下,众人也屏息观棋。
花圆圆的方策是——亦守亦攻,配合出其不意,扰乱对方心神为优先。
对方派来的这位棋手的确是位高人,不过一旦你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下一步棋要怎么走时,高人也会变成普通人。
棋盘上的黑子白子越来越多,这棋局也越来越胶着,而且还透着诡异。
高人心下惊了好几回,他征战南北,与不少棋界中的佼佼者对奕,从没遇过这么诡谲莫测的棋路。
莫说自己的棋兵无法成局,还被对方堵个结实,对方的走法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像他们这种高人,棋艺到了某种境界,走一步想十步的都有,可是碰上眼前这位对手,走一步被堵十步,步步被抢,处处破他的局!
他怎么看,就是看不懂她到底要走什么局?
该守的时候,她突然攻个措手不及,该攻的时候呢,她又突然守得莫名其妙,看似乱中无序,却又步步暗藏玄机。
高人的额角开始冒冷汗,尽管面上维持着神秘的高人作派,唇角也挂着大局在握的微笑,可完全骗不了花圆圆,她知道对方慌了。
心神乱,显败象。
她这盘棋,打的是心理战。
对方越是慌乱害怕,她越是心静澄明,随着棋盘上的白子数渐渐被吃掉,黑子进逼的局势已呈胜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古人诚不欺我也,高手过招,胜负已定。
当花圆圆落下最后一子时,她抬起头,脸上一片清明恬淡,在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到的安静大堂上,好听的嗓音悠悠传入每个角落。
“你输了。”
现场爆出一阵欢呼,这世间打抱不平的人还是多的,这城里的百姓早看不惯柴爷嚣张恶霸的行径,这回有人光明正大赢了他,让他的脸色因扭曲而变得难看,却又只能把这个亏硬生生吞下,那吃瘪的模样实在大快人心!
解救了石武,当着所有见证人的面,柴爷不能失信,只能嘴角微抽,假作潇洒地放他们走人。
花圆圆一行人走出棋楼时,还得到众人的掌声和叫好,她亦是愉悦无比,大方接受,还不忘抱拳连连向各方乡亲回礼。
萧安浩望着那抹英姿焕发的身影走出棋楼,翻身上马,脸上那抹快意逍遥,和之前在刘府院中时的她相较,简直判若两人。
萧安浩眯细了眼,他手中还留着一封娘亲写来的书信,信中言明花家女儿身染重病,暂住亲戚家养病,因为身子虚弱,恐不孕,特来表明退亲之意,问他意下如何?
身染重病?
不孕?
萧安浩的眉头缓缓拧起了折痕。看来有人想利用装病来退他的婚事,而提出的人,竟是那个痴心一片,见到他还会羞怯得说不出话来的花圆圆,教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她会舍得退婚。
他可是萧家嫡子萧安浩,莫论家世,以他美男子的名声,只有被贵女踩破门坎也要来议亲的分,不可能白白放弃当他妻子的机会。
这个花圆圆,居然想退掉亲事?
萧安浩心中涌起不悦,在他埋怨人家不识好歹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没娶人家的打算,甚至还利用人家当幌子,以防晴云公主对自己的觊觎。
望着花圆圆脸上的春光笑靥,以及熠熠发亮的眼神,他的目光转成不可捉摸的深沉。
哼,想退婚,也得看他本人答不答应!
他没发现,自己在无意中,对这个从来不被自己重视的女子生出了好感,他只当自己是因为脸面挂不住而生出不悦罢了。
“姜离。”
“属下在。”
“派人去打听,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是谁。”
“是。”
花圆圆完全不晓得,自己才开始正视高绍飞这个人,衡量着要不要把他列入丈夫人选考虑时,她和高绍飞之间的良好互动,生生刺痛了两位贵公子的眼。
庞玉堂将花圆圆和高绍飞谈笑时,脸上那现出的好感,一丝不漏全收进眼中,如雕似玉的俊容依然带着谦谦君子的笑容,只除了眸中危险的精芒闪动,带了一丝不让人察觉的凌厉。
“这丫头也真是胆大,本公子要她低调,这婚还没退,就冒出头了,还跟其它男人走得近,看来是把本公子的话当耳边风了。”
身边的忠孝仁义四大护卫抬头望了主公一眼,心想就算要计较,似乎也是人家的未婚夫有权计较,婚没退,八字还没一撇,人家当然不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
“元忠。”
“属下在。”
“不必让那人忙了,直接让人在床上休息几天吧。”
“是。”
元忠正要领命而去,在他转身时,又传来主公的声音。
“等等。”
“主公?”
“去叫那花圆圆来见我。”
“遵命。”
话说,花圆圆一行人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憩,因为石武身上有瘀伤,加上石武的娘亲和庶妹才刚受到惊吓,所以高绍飞决定先送他们回去。今天这风头也出过了,花圆圆也没了继续逛的心思,决定和花子涛先回去。
“堂哥,这几日咱们待在府中,先别出来好了。”
花子涛一听,看到她脸上的谨慎,心中一动。“堂妹是担心对方报复?”
“嗯。”她点头,虽然赢了一场棋局,但她没有忽略柴爷脸上扭曲的笑容,以及他的怨恨报复之气。
花子涛安慰她道:“别怕,好歹我也是个校尉,父亲又是总兵,谅他也不敢动咱们。”
“但我就怕他来阴的,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说话间,元忠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花姑娘。”
花圆圆转身,当瞧见元忠时,不由得一怔,这人她是认得的,心下立刻起了不好的预感。
“花姑娘,我家主公要见姑娘一面。”
花子涛看着对方,先花圆圆一步开口。“你家主公是谁?”
“我家主公是花姑娘的恩人。”
有这么光明正大称自己为恩人的吗?
好歹她也救了对方几次,应该算两不相欠才对吧?而且还打了赌,说好她赢了就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