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等到灶房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她开始挖出高丽菜心,用手将叶子一片片剥下,再撕成小片,然后撒上盐巴。在原本的现代世界,她也是纯手工制作,所以上门的客人特别爱吃她做的台式泡菜,总会另外再买一袋,供不应求更是常有的事。
“好了,已经出水了。”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徐敏把腌渍好的高丽菜榜起,先用冷开水清洗干净,再尽量挤干水分,接着又把切好的红萝卜丝,以及洗好备用的蒜头、辣椒,还有调味料全部放进一只小瓮中,合上盖子,接着用力摇晃几下,让所有材料混合均匀,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到了晚上应该就可以吃了,如果有臭豆腐更好。”
徐敏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想念臭豆腐的一天,在念小学和国中时,每天放学后或是假日都得跟着阿公阿嬷去夜市摆摊,没有客人时,就坐在摊位旁的小桌椅写作业,因此不管校服还是便服,难免会沾上味道,更因此被班上的同学嘲笑,说她不爱干净,也不洗操,身上才会那么臭,甚至联合起来排挤她,不只当她是空气,更不想坐在她身边,没想到老师居然就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教室最角落。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这种长时间在个人的心理和身体上的攻击就叫做“霸凌”。
她真的非常痛恨臭豆腐,什么东西不好卖,偏偏要卖臭豆腐,可是当自己这么抗议时,就被阿嬷打了好几个耳光,脸都打肿了,还说如果不想待在那个家,就马上滚出去,他们也不想家里多一个人吃饭,记得当时她躲在房间哭得好惨。
等到高中毕业,她放弃念大学的机会,因为阿公阿嬷都老了,她只好一个人出去摆摊做生意,当自己面对客人之后,看他们吃得开心,以及听到真心的赞美,心态上才慢慢地转变,也学着认真地看待臭豆腐这道小吃,最后才爱上它。
“臭豆腐最大的问题在臭卤水……”虽然阿公怕哪一天突然走了来不及说出来,有先把祖传秘方告诉她,不过她还没亲手做过。“只好找机会试试看了,要是失败,那也只好放弃。”
于是,她把制作臭卤水的事放在心底,开始擀面皮,吃了好一阵子的烙饼有点腻了,突然想吃卷饼。
徐敏忙到忘了时间,直到李嬷嬷她们进来,才发现已经未时了。
“好香……”江大婶甫进门就用力的嗅了嗅。
刘三姊也靠到灶旁。“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卷饼,要不要吃吃看?”徐敏尝试过好几次,勉强有个样子出来,于是把其中一卷切成好几块。“我在饼皮里头加了事先炒过的牛肉、蛋、青菜、小黄瓜丝和葱段,馅料可以随意变化,有什么就包什么。”
几个妇人拿了筷子,各挟一小块来吃。
“是挺好吃的,不过味道淡了点……”
“烙饼里头有菜也有肉,又可以吃得饱。”
“原来这叫卷饼,咱们怎么都没想到呢?”
李嬷嬷没有说话,只是细嚼慢咽的吃着,然后放下筷子。“好了,开始做面条,不要慢吞吞的,否则会赶不及。”
闻言,徐敏马上把东西收一收先摆在别的地方,然后挑水生火。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什么事都要学,自然没注意到有人正在打量她。
原以为这丫头是为了得到她的赞赏,或是想要亲手做菜给千岁吃,讨他欢心,才想要借用灶房,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又不太像。李嬷嬷心想难道她真的没有一丝企图心,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待在宫里那么多年,也把人性看得相当丑陋不堪,李嬷嬷这时不禁要反省,是否把这丫头的心机想得太重。
就这样,等工人们都领完餐离开,才轮到她们坐下来喘口气、喝口水,顺便祭祭五脏庙。
徐敏将手上的干面放下,接着从角落里把小瓮抱出来,才打开盖子,香味马上四溢,引起其它人注意,纷纷凑过来,于是每个人分了一小碟。“这是早上做好的泡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泡菜?倒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看起来还是凉的。”
“咱们来尝尝看。”
于是,大家各挟了一小口放到嘴里,有的人怕酸,整张脸都皱起来,有的人则赞不绝口,反应不一。
“甘蓝吃起来好脆,又酸酸甜甜的。”
“醋放少一点,别这么酸就好。”
刘三姊愈吃愈顺口,又要了一小碟。“这是敏敏姑娘想出来的菜色?”
“可以这么说。”徐敏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在说谎。“因为觉得好吃,又可以摆上三、四天,不管是饭或干面,都可以配着吃,相当方便,所以就经常做。”
李嬷嬷看着每个人的反应,很难说得准,决定亲自来试味道。“……不错。”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已经算是最好的称赞了。
“谢谢。”徐敏也不勉强每个人都喜欢它,主要是自己想吃,当她吃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塞了满嘴的泡菜,突然眼睛发热,有种想哭的冲动,分不清是想起一些伤心往事,还是想家了。
“眼睛怎么红了?”坐在对面的江大婶惊讶地问。
她挤出笑容。“不小心吃到辣椒。”
闻言,她们也当真,不禁笑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夜幕低垂,徐敏才回到“女生宿舍”,然后忙着烧水好冲澡,她真的好想有个大浴缸,可以舒舒服服的泡个痛快。等到头发擦干,她已经累到瘫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
徐敏打了一个呵欠,天气愈来愈冷,缩在被窝里最舒服。“这里没有电视,更没有计算机玩在线游戏,还是早点睡觉……”
于是,她起身吹熄烛火,接着倒头就睡。
当亥时快要过去,布帘被人揭起一角,接着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执着烛台走进房中,他先将烛台搁在小桌上,然后在床沿坐下。
元礼用长了粗茧的指腹轻触着那片柔腻的面颊。“敏敏……醒一醒……再不醒来,我可要亲你了……”
“嗯……”徐敏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皮,乍然见到庆王的俊脸出现在眼前,要不是及时被一只男性大掌撝住,真的就要大叫。
他连忙出声。“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她一拳挥中对方的下巴,忿忿地忖道。
“你还真的打!”元礼一脸笑不可抑。
徐敏用力推开他,猛地坐起身。“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这里不准男人进来,否则会受到严惩吗?”
“规矩是我订的,我当然知道。”他抚着下巴说。
她娇瞪一眼。“既然是千岁订的,怎能明知故犯?”
“规矩是订给其它人遵守的,可不包括我在内。”元礼说得理所当然,令徐敏也不禁气结。
“你想做什么?”徐敏抱紧被子缩到角落,严阵以待。
元礼笑睇着浑身处于警戒状态的她,并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好几天没见到你,很想来看看,所以就来了,你呢?想我吗?”
“一点都不想!”她嗔道。
他咧开嘴角。“可是我很想你。”
“那、那是你的事!”徐敏挡不住脸上的红晕,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只能努力摆出凶悍的表情,要不是怕会吵到其它人,真想把他踢出去。“千岁这么晚了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
“有匹母马快生产了,想不想亲眼看到小马出生?”元礼希望能跟她分享这份诞生的喜悦。
徐敏怔愣一下,原来他是特地来问这个,见庆王眼中盛满期待的光芒,就像个小男孩拿着心爱的玩具,渴望有人陪他一起玩,这种心情她非常了解。她明明可以拒绝,再泼一盆冷水,或许他就不会再来烦她了,却偏偏说不出口。
“方便吗?”她听到自己开口。
他马上喜形于色。“当然方便了,走吧!”
“你先到外头等!”徐敏指着房门。
元礼笑得有些邪气。“我在这儿看,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她红着脸蛋娇嚷,虽然穿着中衣、中裤,不是光着身子,她又不是古代女人,会担心肌肤被人看到,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会难为情,连自己都搞不懂这是什么心情。
“好,我先到屋外等,可不要太久。”元礼因为时间紧迫,才没有继续逗她,掀了布帘就出去了。
徐敏不禁气得牙痒痒的,简直像是遇到克星,不过还是马上下床,将短褐重新穿上,再套上布鞋,头发随便一拢,往头顶扎个包头,就赶紧出去。才踏出屋外,就见到住同一间屋子的李嬷嬷也在外头,说不定已听见他们刚刚的对话,徐敏脸蛋跟着一片火热,不太好意思和她四目相对。
“吵醒你了?”她先道了声歉。
闻言,李嬷嬷横了牵着爱驹的庆王一眼。“不关你的事,在这座养马场,也只有一个人敢三更半夜来吵醒我,偏偏骂了也没用。”
元礼皮皮一笑。“还是李嬷嬷最了解我。”
“千岁坏了自己订的规矩,难以树立威信,下不为例。”李嬷嬷把丑话说在前头。
他讨好地笑了笑。“是,我保证下不为例。”
徐敏可不认为他真的会遵守承诺,他绝对会再犯的。
“好了,再磨蹭下去,小马都出生了。”她挥手赶人地说。
“咱们走吧!”元礼托起徐敏的腰肢,将她抱上马背,因为身上穿着短褐,便用跨坐的方式,接着自己也跟着上马,哒哒的马蹄声立时扬起,在夜色中往前奔跑。
“就是这儿了!”
来到一间马厩前,只见门上悬吊着两盏油灯,保持明亮,元礼将她抱下,并把缰绳交给平时自己不在,负责帮他照料爱驹的铁蛋,就牵着徐敏的小手进去。
鲁俊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上前。“殿下,那匹母马已经快生了。”
“是吗?”俊脸露出喜色。“险些就要错过了。”
当徐敏跟着走到倒卧在干草堆上头的母马旁,见它似乎很烦躁不安,不断地喘着气,更可以窥见产道正在收缩,隐隐可以看到露出一小截小马的头部,像是拚命地想要降生到这个世界。
“还得再等一会儿。”元礼依照经验来判断。
她跟着坐在干草堆上,看着努力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母马,情不自禁地在心里为它加油。
元礼瞥了贴身保护自己的护卫一眼,这时还守在身边,就有点杀风景了。“鲁俊,你先下去休息吧!”
闻言,鲁俊不禁觑了徐敏一眼,这才抱拳,转身离开。
“不管是人还是马,生孩子都很辛苦。”徐敏见母马一会儿卧着,一会儿起来走动,想必很痛。
他也席地坐在徐敏身畔。“再怎么辛苦,母马还是要把小马生下,咱们只能祈求生产顺利,不要出现意外。”
徐敏颔了下首。“母马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儿有马医在,有任何状况,可以随时把他找来,”元礼偏头看着她眼底出自内心的关切。“不必太过担心。”
她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庆王那张俊脸靠得好近,连忙挪开几寸。“你坐这么近做什么?不要过来!”
元礼叹了口气。“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徐敏一时语塞。
他又问道:“跟着我不好吗?”
徐敏回答不出来。
其实并不是讨不讨厌,或是跟不跟他的问题,而是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毕竟是在不得已之下,被迫跟别人交换身体,徐敏不甘心就这么认了,说什么也要见到徐六娘,要她给一个交代。
更何况所有人看到的是年方十五、貌美如花的徐六娘,这个男人看上的也不是真正的自己,教她如何毫无疙瘩的接受这份感情?
“敏敏……”元礼又靠了过去。
她有些迷惘地看着他。
“我不逼你,但是绝不放手。”这是他找到的,就是他的。
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执着的俊脸,徐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不对!不对!是徐六娘的,不是她的……这么说也不对!如果心脏没有跳动的话,那不就表示死了,所以会跳动是正常的。
绝对是正常的!她在心里大喊。
第6章(1)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母马突然一动也不动,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元礼马上出去叫人,把马医尽快请过来。
等到大约四十来岁的马医赶到马厩,先检查母马的状况,然后又帮它按摩腹部,他说明这是因为母马太过虚弱,没有力气生产,要是再拖下去,情况会很危急。
元礼凑在母马耳边,跟它打气。“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母马,一定可以办得到的……还差一点……”
“加油!”徐敏也跟着说。
于是,就在他们不断地鼓励和按摩母马的腹部,像是要努力将心意传达给母马,让它升起勇气。又过了半个时辰,小马的头部和前足慢慢地滑出产道,最后是整个身子,终于平安落地。
“生了!生了!”马医笑容满面地喊道。
就见元礼熟练地撕开那一层乳白色的胎衣,这才看清小马的模样,有着一身棕色的毛色,跟母马一样。
马医也帮忙把胎衣撕开,检查小马的状况。“看起来很健康,也很正常,是匹公马。”
“真的生了……”徐敏捣着红唇,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来生产是这么危险和辛苦,不由得想到母亲当年应该也是这样生下她与妹妹。
其实她心里很恨丢下两个年幼的女儿、一个人逃走的母亲,可是在这一刻,不禁要感谢母亲,将自己平安生下来。
“这是感动的泪水吗?”元礼手指轻画过她沾湿的面颊,目光泛柔。
徐敏连忙用袖口擦干眼泪。“难道千岁不觉得感动?”
“当然感动,而且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心情……”他不由得看向躺在母马身边的小马。“你来帮它取个名字。”
她不禁讶然。“我来帮它取名字?”
“没错,它是你的了。”元礼大方地将这匹初生的小公马送给她。
“可是……”她不能收,也不想接受这份心意。
元礼以为她是在担心没有照顾马匹的经验。“你只要每天拨出一、两个时辰来看它,跟它培养感情,其它的自然有专人照料。”
“千岁不是说过马匹相当珍贵……”徐敏想找个理由拒绝。
他笑得满不在乎。“那又如何?难道我连一匹马都送不起?”只要能把这丫头的心留在自己身上,一切都值得。
“我……”活到二十五岁,第一次有人送她礼物,还是这么昂贵的礼物,徐敏心湖忍不住荡漾,久久难以自已。
“以后有它陪伴,你在这儿也不会寂寞。”元礼柔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