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感觉到他的不悦,原本因见到他的喜悦淡了不少,她本想着他在公堂上的态度看来并不介意自己差点被李代海碰了身子,现下看来她是开心得过早了。
或许他只是顾念着两人还有婚约在,又有阿洛的情谊,才会出手。
她压下心中没来由的酸楚,弯下腰捡拾早上被官差踢翻而散了一地的玉米。在这样的动作中,她逐渐恢复了平静,若他真是介意,她也莫可奈何,她不该贪心,他愿意出手相救,就足以令她感激。
捡好了玉米,她站直身子,对他浅浅一笑,“可着急着走?是否要进屋喝杯茶?”
她的话音方落,他已经脚跟一转,径自进屋。
她愣了下,还以为他会连茶水都不喝就离去,她赶紧收拾情绪,跟着走了进去。
她不喜喝茶,最爱的是清水,虽家里有些招呼客人的茶叶,但都是不值几个铜钱的茶枝……算了,聊胜于无,她连忙转进灶房要烧水。
但是她才一动,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她大气都还来不及喘一下,下巴就被抬起,就见他弯下腰,用着暧昧的距离和姿势打量着她的脸,整个人阴沉得像块寒冰。
她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他,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他气恼不是因为她差点失了清白,而是气恼李代海,气恼她脸上的伤。
“我没事,”她打破紧绷的氛围,轻声道:“脸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可怕,李代海伤得比我严重多了,我拿了你的匕首刺了他四、五刀。”
她的话并没有使他的脸色变得好看些,方才在公堂上,他虽一派超然,实际上好几次都有一巴掌拍死李代海的冲动,“可惜刺错了地方,你该直接要了他的命。”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算理智,但在私底下,他的狠绝尽现。
他的口吻就像果断杀敌的战场英雄,他确实也是……张沁玥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识趣的没提醒他现下可不是在战场上,“你该知道杀人者死,虽然他意图不轨在前,我防备在后,伤人理直,但我要是真的取了他的命,就算能逃得了一死,也难逃流放之罪。”
“流放?”他侧着头,竟露出了一丝笑意,“此处已是边苦寒之地,你还能流放去何处?嘉峪关?或是嘉峪关外?若真是如此也好,到嘉峪关来陪陪我。”
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她没好气的瞋他一眼。知道他不是因她而发怒,她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她抬眸轻扫的模样就像猫爪子似的在他的心口挠,他的手一抬,一把抱住了她。
张沁玥喉咙一紧,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无法咽下喉中的哽咽,“你回来得迟了……”她轻软的语调泄露了她极力想要隐藏的脆弱。
“临时有事,耽误归期,”他抱着她的手又了几分,“当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时,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她静静的待在他怀里,“谁给你报的讯?”
战君泽也没隐瞒,“回春堂的韩大夫。”
张沁玥难掩惊讶,他们两人怎会相识?
“韩大夫年轻时曾是我府上的大夫,我还是韩夫人接生的。我年幼时,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韩大夫夫妻俩不得不离开,在甘州城开了回春堂。”
张玥一惊,没料到他与韩柏川夫妇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想到师父提及自己亲事的热乎劲儿,看来相中战君泽的不单只有阿洛而已。
她顿时深深觉得自己有种被算计之感,但一个是待她如己出的师父,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想到这儿,她不禁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
“为何在堂上不为自己辩驳?若我来迟了一步,你真就要认命被定罪?”
“李代海是打定主意要定我的罪,我无权无势说再多也无法改变,只是让他笑话罢了,索性不浪费唇舌。”
“李代海!”战君泽咬牙切齿,毫不掩饰满心的愤怒。
她轻轻推了推他,他才不太情愿的松开双手。
“李代海真是细作?”
“是或不是,不过一句话的事。”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向来痛恨权势压人,纵使心中巴不得李代海死,但若真要在他身上安上莫须有之罪,她觉得不妥。
看她神情转变,他轻挑了下眉,“怎么,你想替他求情?”
张沁玥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与其说要替他求情,倒不如说是担心你。我不愿你今日为我滥用权力,将来让有心人寻得机会参你一本。”
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经历过灭门之痛,很清楚朝堂上的风云变化无常。可以想见他将来定会再立下战功,论功行赏,他的位置绝不只是一个边关副将,今日一个行差踏错,都足以在未来让朝中言官寻得机会找他不痛快。
媳妇为了他的将来着想,战君泽心中一片舒坦,但面上还是一副正经八百,“我不在乎那些虚的,我只知道若自个儿的人都护不住,功名利禄留来也无用。”
张沁玥着实佩服他总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甜言蜜语,她不由得红了脸,决心不再纠结李代海的事,一方面不想惹得他不快,更多的是她也没这么大度。
想想李代海鱼肉百姓、杀人越货的事做得不少,确实该受到教训。
“你的伤势如何?”她还记得他离开甘州时,身上的伤还没好。
“好多了。”战君泽直接解开衣带,拉开衣襟。
看着他结实的胸膛,她整张脸像是火在烧,他实在不懂得什么叫作含蓄,总是这般不顾男女之别。
她定下心神,打量着他的伤口,确实已经愈合,她这才松了口气。
“你一路赶来,肯定没吃好、睡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先歇一会儿再回嘉峪关。”
她没等他回应,径自转进西屋的灶房,先替他烧水,让他梳洗一番,又开始准备要做饭。
战君泽见她拿着干柴要生火,伸手制止她。
她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别忙,你身上有伤,我来。”他拿过她手中的干柴,用手肘轻推了下她。
“我的伤已经好了。”而且她是伤在脸,又不是在手。
战君泽没有多跟她废话,坚持接手她的活儿,蹲在灶前熟练的生火
看着昂藏大汉在小巧的灶房里干活儿,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见他动作熟练,并非生手,又不禁好奇。
“你会做饭?”
“军营里待得久,粗汉子为了自己的肚皮,想要吃点好吃的,多少得会一点。”
他的目光在不大的灶房里梭巡了一圈,拿起面粉,手脚俐落的和了面,又看到一旁有萝卜,他拿起来去皮切丝,又切了腊肉,与木耳和萝卜拌炒了下,然后加入水,让火烧滚。
“只不过味道就不能太计较。”
“能得大英雄伺候,若是嫌弃,我怕天打雷劈。”张沁玥甜笑道。
外头对自己的歌颂,战君泽自然有所耳闻,自知功高震主之理,行事作风反倒更是不矜不伐,未失初心,可是听她称自己为英雄,他仍难掩欢喜。
等到锅中的水开了,他也没讲究,捏着个个的小面团丢进热汤里,没一会儿功夫就做出大碗热呼呼的面疙瘩,放到了张沁玥的面前。
闻着香气,张沁玥忍不住叹道:“果然做什么像什么,能拿剑上阵杀敌,也能拿菜刀进厨房。”
战君泽递给她筷子,让她尝尝味道。
她吃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入口的滋味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好。
两人坐在炕上,围着小桌,拿着海碗吃着。
打弟弟从军以来,家中只剩她一人,她都要忘了有人陪她坐在一起吃饭的滋味。
张沁玥心情很好,不过她才吃了几口,发现他已经吃了大半碗,惊了下,立刻制止,“你在外头如何我不管,但在家里,与我同桌而食,吃慢些,就当陪陪我。”
战君泽微愣了下,行军打仗讲求迅速,养成了他进食速度快,可是听她这么说,他轻扬了下嘴角,马上应允,“好。”
长年养成的习惯不易更改,但为了她,他努力放慢了速度,只是他都吃完了发现她还剩大半碗。
看着她扫过来的目光,他状似无辜的一个耸肩,“是你吃得太慢。”
见他说得义正辞严,她觉得好笑,没多言,照着自己的速度吃完。
等她放下筷子,他立刻起身收拾。
张沁玥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要接过。
“别争了,”战君泽扫了她一眼,“日后成亲,我在家的时间不多,若我在时,大小杂活都得我来。”
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关爱,令她的心加速狂跳。“好!”她露出甜甜的一抹笑。
第八章 感情升温(2)
“今天我不打算回嘉峪关。”
他的话划破了甜蜜氛围,她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骨子里真是个不正经的无赖,也不顾念他若真的留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可能会传出的流言。
“我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你会心狠的将我往外赶吗?”
她没费心与他争辩,毕竟从没胜算。“我去收拾阿洛的房间。”
她的柔顺令他心情太好,甚至没有午睡习惯的他,被逼着回房去歇息一会儿,笑容也没散去。
张沁玥回到自己的房里,和衣倒在炕上,这几日的心情起落,在他赶到自己身边的那一瞬间,得到真正的安稳。
她闭上眼,睡了个安稳觉,等再醒来时,已经彩霞满天。
起身后,张沁玥在屋里没看到战君泽的身影,听到屋外有声响,一出来,就见他蹲在门廊处,正把弄着手中的小木凳。
这张小凳子原就放在门廊,坏了只脚,她原打算等有空时再请人修,没想到他轻轻松松就修好了。
她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木凳,他虽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正等着她夸赞,她对他一笑,坐在凳子上,“厉害。”
战君泽微扬了下嘴角,“起来得正好,给我搭把手,今晚我请了张大爷一家过来吃饭。”
张沁玥一惊,“你见到张大爷了?”
“在门廊修凳子时,正好他从城里回来。”他站起身,顺手将她拉了起来。
张沁玥被他牵着手,正要进屋,眼角却看到站在篱笆处的田忻,她连忙出声招呼,“嫂子。”
“欸.”田忻看着站在门廊的两人,有些尴尬的点了下头。
张沁玥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还被紧紧握着,急着要挣脱。
战君泽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但也没为难的松开了手。
张沁玥快步走到篱笆前,“嫂子失礼了,我午觉起得迟,饭菜还没下锅。”
田忻好笑的看了张沁玥一眼,“傻丫头,嫂子还贪你一口吃的不成?我是来给你送点东西。”她将手中的盆递过去,里头有两条活鱼,“大郎下午在溪里捉的。”
“谢谢嫂子。”
张沁玥正要接过,但从她身后冒出来的大手快了她一步。
田忻被战君泽高大的身材给骇住,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这位是向来照料我的张家嫂子。”察觉了田忻的不自在,张沁玥看着战君泽一脸生人勿近的神情也满是无奈,对着外人,他连扬一下嘴角都不愿。“他们一家对我向来多有照料。”
“多谢嫂子。”战君泽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这声谢却是真心诚意。
“快别这么说,邻里多年,我们是彼此照料才是。”田忻怯生生的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男人虽然神情漠,但相貌生得相当好,浓眉大眼,鼻粱挺直,眸光正直坦荡,确实是个磊落的汉子,虽说她已经嫁作人妇多年,心还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几分。
“嫂子给我们送了鱼来,你先拿去灶房,”战君泽在,田忻说话都不自在,她索性将他打发了:“等会儿杀了,我煮鱼汤。”
战君泽点点头,转身进屋。
田忻小心翼翼的越过张沁玥的肩,看着战君泽进了灶房,这才松了口气,急急的说道:“妹子,快跟嫂子说说,这男人到底是谁?我家大郎话都说不清楚,只说你的事解决了,有人替你付了代刑金,叫我别多管闲事。可是你的事嫂子怎能不管,可急得我……今日在官府,你可有受委屈?”
“嫂子别急,”张沁玥安抚的笑道:“就像大郎哥说的,我没事,也没受委屈。那男人是我的未婚夫君,你叫他……阿泽便好。今天多亏他即时赶到,不然我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张沁玥向来自爱,能将个男人留宿家中,两人的关系肯定匪浅,果然如她所猜,是前阵子张沁玥说的、与她有婚约的夫君。
想起了自家大郎跟公爹说起今日公堂之事,大郎提及玥儿的男人只一味的说他气势凡,连县大人都敬他几分,最后还发话将李代海捉走。田忻虽是个妇道人家,没见过大世面,但几句话就听出了味道,知道玥儿的未婚夫来头不小,只是不管什么来头,这么多年她都将玥儿当成亲妹子看待,她在乎的是这个男人能不能护她周全。
“嫂子过来可不是来向你打探,只是担心你……”田忻看了看已经没有战君泽身影的院子,“你与他虽有婚约,但毕竟还没成亲,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嫂子怕惹人非议。”
“嫂子放心,”张礼玥一笑,“我只是让他在东屋歇一歇。”
“傻大妞,”田忻不以为然的看着她,“他晚上便走?”
这一问倒令张沁玥难以回答,有些不自在的道:“嫂子,我与他一个在东屋,一个在西屋,也不算是同一个屋檐下。”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竟在这事儿犯糊涂,田忻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看到去而复返的战君泽,再多的话都被她马上吞回了肚子里。
注意到田忻神情转变,张沁玥微转过身,果然看到气场强大的战君泽,她忍不住扬起嘴角,调回视线看着田忻,“嫂子等会儿记得跟大爷和大郎哥带着小宝过来吃饭,不然等我成亲后离开张家屯,再聚的机会不多。”
战君泽不想灶房里沾上太多鱼腥味,正打算在院子里杀鱼,听到张沁玥的话,感到有意外,他记得她曾说过她并不愿意离开张家屯。
察觉他的目光,张沁玥转身,对他灿烂一笑,“嫁鸡随鸡,不好吗?”
“好,极好!”
他一脸正经八百,眼底却有掩不去的笑意,张沁玥笑得更欢了,这男人啊,忒会装模作样。
田忻见两人明明没有太多言语交流,但一个眼神互动就流露出对彼此的情意,她站在一旁都能清楚感受。
虽说她依然担心流言伤及张玥,但看他们两情相悦又互许终身,彼此没长辈,亲事两人说了算,这十里八村有些贫穷点的山村,连婚礼都不办,就直接把人接了住在一起,这就成了夫妻,还不是过了一辈子。所以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她就不多操这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