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宇偏了头看着她,带着心疼和不舍地开口说:“到我们了。”
她迟疑了半秒,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他跟在她旁边。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并肩走出户政事务所,离了婚,换了新的身份证,从现任夫妻变成了前任夫妻。
外头艳阳高照,但两人的心情都很灰暗。
魏怀宇觉得心很痛,他和她认识了十二年,前两年他们没在一起,谈了八年恋爱、当了两年多夫妻。他始终觉得她是最契合他的另一半,是能让他安心、满足、全身放松的女人,这辈子他找不到另一个女人和他那么合拍,能不管他是好是坏都一起爱。
可是,他在今天和这个女人离婚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人,他知道。
他是个失败的丈夫,总是用忙碌当借口,早该警觉到的事,却一直忽略,老是自欺欺人的说,等他有空、等他有空,但老婆永远等不到他有空。
他心里是装着老婆没错,但老婆的上面还堆了许许多多的琐事,每当他处理完一件,另外一件又蹦出来,直接堆上去,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然后老婆永远让他压在最下面,痴痴的等不到他。
她那天说:“我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你的老婆是我,还是你的工作?”
这个问题像一颗大石头沉重地压到他心上。事后,他认真的想了一遍、仔细的计算了下,发觉自工作室开张,他陪伴电脑的时问真的远超过陪伴老婆的时间。
离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教训,给他上了震撼的一课,让他彻底明白了婚姻不只是一张薄薄的纸或身份证配偶栏上的三个字,两性专家的至理名言是对的。婚姻需要经营,很多不以为意的小事,在日积月累下,都是造成婚姻破碎的大事。
“要回娘家吗?我送你。”魏怀宇问。
柳若诗摇头。“我没打算回娘……”她顿了顿,“我没打算回家。”
他们已经离婚了,她没有婆家,哪来的娘家?还有,她离婚的决定尚未通知父母,两年半前她在毫无预警下先斩后奏结婚,两年半后又毫无预警的匆匆离婚,她很怕老爸被她气到脑中风,所以几经思考后,她决定先暂时瞒着。
“那你要住哪?要不要我帮你找间房子让你住。”说着,脑子已经开始转动。
就算离了婚,她的行踪还是很重要,他要随时掌握才行。
“不用,可薇让我先去住她家。”好姊妹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庭,而且比起魏家,那里让她自在多了。
魏怀宇点点头。向可薇他也算熟,她住在她家他很放心,这样非常好,安全没问题,要掌握她的大小事也比较容易。
“那走吧,我送你过去。”
“不用。”她很客气的回绝。既然分手了,就要断得一干二净。
“我坚持。”他拉起她的手直接往停车场走去。
坐上了车,柳若诗又客气说:“谢谢你。”她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道谢是必要的。
“不用这么客气,夫妻一场,就算离了婚,也还是朋友吧?”他试探地问,很担心她离婚后就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很想说不是,但看着他,就是说不出口。
她一直觉得离婚是个明智之举,下定决心逃离魏家那座牢笼,当然也决定了再心痛也要跟魏怀宇断得干干净净,最好永不相见,因为她很怕自己崇拜迷恋他的心会再度沦陷,但是现在他说--还是朋友?
要怎么把自己明明就还迷恋着的前夫当朋友?这对她来说有难度。
“有那么难回答吗?”等红绿灯的空档,魏怀宇转头看她。
他心里很紧张,担心她说出否定的答案。如果她连朋友都不想跟他做了,那他要怎么追回她、修补两人破碎的感情?
他之所以同意离婚,不是不爱她了,也不是真的不要他们的感情,而是因为他知道,唯有离开这段婚姻她才会开心。
她可以离开她视为牢笼的魏家,但他打算用另一个方式继续维系修补他们的感情。
结婚可以离婚,前夫当然也可以再追求前妻。
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要把她摆在第一位,只要是他能为她做的事,他都会竭尽心力去做,不管大事或小事。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老实回答,“我本来是想,离了婚之后就要彻底断得一干二净,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不要再联络,可是你却说还要继续当朋友……”她顿了顿,“我觉得我要做一下心理建设。”
在把他当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前,她要先整理一下心灵。
他先是皱了下眉,想了想,解读出她话中的含意,嘴角微微的弯起,问:“为什么?”
“这样很怪,我迷恋了你十年,当了你的老婆两年多,要怎么让你变回普通朋友?这对我来说有点难,我想我需要适应一阵子。”
“那就不要当一般的普通朋友,我们可以当比普通朋友更好的朋友,像知己那样。”
“知己?”她偏着头,迷糊了。她跟他当了八年情侣、两年多夫妻,离婚后,他说要当她的知己?
“对,就是知己,可以诉说心事,没有秘密的知己。”
她侧头看他,突然发觉自己真的很不了解他。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在时,他每天忙着处理公事,把她放在那个鬼地方置之不理,可他们的婚姻关系结束后,他却说要跟她成为可以诉说心事,没有秘密的知己?
“你那么忙,哪有空听我说心事!”她忍不住抱怨了。
魏怀宇暗喜,为了她不再疏离的语气。“现在不就有空了,你是不是其实很气我每天加班,老是开空头支票?”他必须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能对症下药,而套她的话是最直接且快速的方法。
她用力点头。“我讨厌每天晚上自己躺在床上而床的另一边总是冷冷清清。”
通常她入睡时一个人,醒来时也一个人,要不是房里有他换下来的衣服,她甚至以为他根本没回家过。
“嗯哼。”绿灯了,踩下油门。待会回公可马上通知助理,以后绝对不加班。
“还有呢?”
“我讨厌那些八卦杂志上总是写满你的绯闻,看了觉得很刺眼。”一个、两个她还能接受,相信那些是传闻、假装看不见,但当那些绯闻大量传出,甚至有豪放富家女直接表明不在意他已婚,甘愿当没有名分的情人时,她觉得自己肚量就没有那么大了,即使相信他。
魏怀宇叹了口气,苦笑。他自己也觉得那些绯闻空穴来风得很莫名其妙。
“我还讨厌张心言常常有事没事就来家里,还跟你有说有笑的那么靠近。”
“她是来跟我谈公事。”这点他倒是有话说。张心言帮他穿针引线介绍了不少case。
“谈公事为什么不能在公司谈?为什么要在你难得休假日晚上十点过后跑来跟你谈?”她扁嘴。
不是一次,是好多次,张心言常常在周末,在她跟白咏兰和魏恩宇参加完无聊的聚会后跑来家里,说有事找他谈,两个人躲在书房里,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还会谈到三更半夜,是有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呃……”的确是他不懂划清界线,这点他无话可说。
其实张心言每次来找他说的也不完全是公事,他们是青梅竹马,所以她习惯和他分享生活点滴,他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显然他的妻子不这么认为。
第3章(2)
“我说的没错吧!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吃酷,但是口气就是很酸。
“我们只是从小到大很好的朋友。”
“你们还是从小到大人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她撇开头,不爽地说。
“可是金童从来没看上玉女。”
“以前没看上不代表以后不会看上,金童没看上,也不代表玉女不会看上,而且,你不能否认你妈很喜欢她吧。”心言长、心言短,婆婆最常提起的话题总离不开张心言。
魏怀宇又苦笑了下。的确,张心言在他父母眼中是理想的媳妇,从小到大他早就不知道听过几百遍父母说要讨她当媳妇的话,只不过他先斩后奏,直接打破双亲的幻想。
“我知道了。”他回答,决定以后要跟张心言保持适度的距离。
“知道什么?”她奇怪的偏头看他。
“知道你不喜欢我跟张心言太接近。”
“现在知道有什么意义。”他已经不是她老公,他要跟谁接近都不关她的事,哼。
魏怀宇苦笑了下。“还有呢?”
她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还气你放我在魏家孤军奋战,对我不闻不问。”
“我没有对你不闻不问。”他替自己喊冤,他每天都有回家,每天都会在回家后、上班前吻吻她,以补充自己的电力,只是她都在睡觉不知道而已。
“没有吗?那你记不记得,除了谈离婚的这一个礼拜,上次我们两个好好面对面、坐下来说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顿了会儿,想了想。还真的搜寻不到这样的记忆。
柳若诗又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刚结婚时,我有多期待我们的婚姻生活,我幻想我们会幸福美满、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宝宝,可是,结婚后不到半年,你就一头栽进工作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你有二十个小时在工作,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妈还有恩宇去参加那个什么见鬼的名媛聚会有多闷,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可是你根本没时间理我。”
“对不起。”
她叹口气,“没什么好对不起,反正我们已经离婚了,以前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既然当了你的妻子,就要懂得体谅你。你妈告诉我,就算不能当你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也不能当你的绊脚石,我觉得有道理,所以我忍耐。那时我觉得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很幸福了……可是,我是人,我有感觉,会不满,还会感到疲累。不过以后我再也不用忍受这些了。”
魏怀宇重重叹息。原来,他真的让她那么不幸福又不快乐啊!
“对不起。”他再度道歉。
“不用一直跟我道歉,反正我解脱了。”她说得很洒脱,其实内心在淌血。
“若诗,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很不开心吗?”虽然已经知道事实,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顿了顿。“也不是,交往的那八年和新婚的前四个月,我是开心的。当初虽然是糊里糊涂被你拉去结婚,但其实登记结婚的时候我很高兴,冠上魏太太这个头衔,让我窃喜了好几个月。
“可是我后来发现,空有爱是没办法维持一段婚姻的,就算我们交往了那么多年,但距离还是存在,我的出身、我的家庭,跟你家完全不一样,生活和观念上的差异根本无法改变,不管我多努力学习,我都无法当一个称职的贵妇。”
结婚的当下她是开心的,那一瞬间的幸福是她会一辈子珍藏的记忆,即使现在离了婚,她不会因此就否定那一刻的幸福感觉,也不会否定他的好。
魏怀宇看着她,心揪紧了。从交往到结婚,他喜欢的就是那个单纯、笨笨、没有心机的她,没想过要让她改变,没想到他还是让她为了他而改变,而且是变得不快乐。
“喂,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内疚,也不是想听你道歉,反正我们离婚啦,你不是说要当朋友吗?等我调适好心情后,我想我可以的。”
不要再崇拜、迷恋他,她想,等心情沉淀个几个月后,她应该做得到。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抵达向家门口,停下车子,打下排档,他转过头问她。
柳若诗点点头。“可以啊,你问。”
“你对我的崇拜和迷恋,还有没有那么一点点?”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了大约两公分的小小距离。
“有。”她老实回答。截至目前为止,她对他的迷恋仍是他手指比出距离的千倍、万倍,只不过,这些不足以维系他们的婚姻罢了。
听她这么回答,魏怀宇笑了。只要还有一点点,他就会努力让那一点点变成一大点,一大点再变成一个超大点,超大点后变成一个超级大点,然后再次填满她整颗心。
她准备下车前,他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袋递给她。“这给你。”
“什么?”
“算是赡养费吧。”他很清楚,她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没有工作过,身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钱,虽然他不喜欢赡养费这个名词,但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个说词能让她名正言顺收下这笔钱。
“不用,我不要你的钱。”她笨归笨,但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而且如果拿了不就真的让他妹说中,好像她真的是为了他的钱才嫁给他的!
“拿着。”魏怀宇不由分说,直接把信封塞进她手里。
“都说了不要。”她不满地噘嘴。
“你还没找到工作吧,在找工作前是不是该替自己治装一下,买几套像样的套装好去面试,还有在找到工作前,身上都没半毛钱你要怎么过日子?”
柳若诗顿了顿。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虽然当了两年多豪门贵妇,但没工作又没要过什么零用钱的她,还是穷到连鬼都嫌弃她,爸妈不知道她离婚了,她当然不可能回家去要钱,况且那样太丢脸了。
而可薇已经出借地方给她住了,她怎么好意思再跟人家伸手借钱?子苹家境小康,但她赚钱很辛苦也不行。小柔更不用说了,她财产被扣押,现在是个领死薪水的月光族,自己花都不够了,哪有钱借她。
在找到她人生第一份工作、领第一份薪水前,的确还是得有些钱在身上比较好办事,所以她皱着眉,勉为其难的妥协了。
收下信封,她轻声道:“谢谢。”
魏怀宇拍了拍她的头,眼底有着满满的不舍和怜惜。“自己小心。”
“嗯。”
“要照顾身体。”
“知道。”
“多吃点,你太瘦了。”
“好。”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吧?”
“不可以。”她直觉的回答,但顿了下、想了一会,想到他说要当朋友,没有朋友会不接朋友的电话,所以改口说:“如果没事最好不要。”
他心脏缩了下,有点受伤,忍不住盯着她问:“你会想我吗?”
“……”她傻楞看着他,无言。
他轻扯唇,拍了拍她的脸颊。“我会想你。”
“不用,你不要想我。”她飞快回答,“我也不会想你。”
对她如此笃定的拒绝,魏怀宇说不受伤是骗人的,但仔细一想,这不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吗?是谁造成这一切的,不就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