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体形修长的黑衣男子稳稳的立在马车顶上,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荡开,与夜色浑然一体,如同一朵雅致的迎风绽开的墨莲。
渐渐远去。
车夫猛地拉了把缰绳,马长嘶一声,小跑几步停了下来。
司徒静颜从车顶轻盈的飘了下来,马车夫也跳下地来,开了车厢门,将里面的坐垫掀起,司徒静颜伸出手去,小心的将藏在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那人自然便是邢傲。
「怎么样?」
「还好,」邢傲答道,扭头望去,「原来是这样,马车四周都是极深的颜色,这坐垫四周又涂成了黑色,从外面很难看出里面会有足够藏个人的空间。」说着,又不由感叹,「地狱司果然奇才众多,那相思楼,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竟然有个那么大的后院,此般别有洞天的设计,其精巧令人叹服。」
那马车夫是冷相思手下驭车的好手,对龙坛素有敌意,听邢傲这般说,忍不住气道:「你这边一走,我们那边也得搬。再好的设计,还不是得弃掉。」
司徒静颜听了,连忙插话:「送到这里真辛苦你了,我刚刚杀掉几个人,这会天黑可能还没人发现,等到天亮就很危险了。」
车夫一声口哨,从旁边的树林中招出早已守候在此的爱马,对司徒静颜点头道:「尸体还好处理,但是那几匹马跑了,若是训练得好的,这会肯定是跑回去了,不久就可以领着其他人过来,二公子还是快快上路好。我这匹是千里良驹,现在过去应该能追上那些马。就此与公子别遇,公子路上小心。」说罢,与司徒静颜行了礼,即刻翻身上马向着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因为邢傲手脚无力,担心路上颠簸,司徒静颜只能用结实的绳子把他固定在座位上。
「没办法,只得委屈你了。」
邢傲放松了身子让他绑,忽道:「静颜,这黑色的衣服不适合你。」
毫不客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试了试绳子的松紧度,满意的说:「先这样了,到了地方再说。」
跳下车去时,似乎听到邢傲说了句什么,司徒静颜没有答。
邢傲便明白,有些话,在他们之间本不必说。
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司徒静颜扬起缰绳,马车如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司徒静颜驾着马车在夜色中急行,行了约一个半时辰,背后再次响起了许多零碎而急促的马蹄声。
心中一紧,司徒静颜奋力甩起缰绳来。
他的臂力只是一般,紧急关头双臂挥起却仿佛平添了份力气般,硬是又让那马快上了几分。纵是如此,背后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
追击的有十来人,骑的都是千里良驹,跑前面的已有—人超了上来,伸出手就想从马上直接攀上车厢,司徒静颜手上缰绳猛地一拉,马车疾驰中急转了个角度,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被猛地甩了出去。
一人才刚刚落马,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司徒静颜驾驭马车有如挥动自己的手臂般灵活,几下急转又甩出两人,但赶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司徒静忽然猛拉缰绳手一松纵身飞出,追击之人只觉眼前一空,急忙勒马回头,一人从马上坠下,马车一转,以远快于刚才的速度冲了出去。
没有一个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刚刚那个瞬间,马车急停,司徒静颜纵身飞出,追击之人超过马车,司徒静颜搏杀一人,夺其刀,回到马车上,抓过缰绳一刀狠狠的砍在马背上。
众人只是一停顿,又再次追了上去。
马飞跑了一个晚上,早已疲备不堪,这会吃痛,竟是发起狂的猛跑起来。司徒静颜险险才能把住缰绳,心中甚是焦急,刚刚几番躲避,已被逼得偏离了方向。这会绕了个大圈子,也不知路走对没,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身后追兵更紧,中途司徒静颜不得不几次放下缰绳飞身而出,屡屡搏杀再回到驾座上重掌缰绳,虽然动作依旧流畅,但每每重掌缰绳时,要控制这匹发了狂的马他已越来越明显的感到力不从心。
司徒静颜是个宁可饮鸩也不愿就此渴死的人,时间能拖延一点就拖延一点,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所以刚刚要被追上时他毫不犹豫的在马背上砍了一刀,而此刻眼看他已掌不住缰绳时,他最后一次出击之后直接闯进了车厢内,一刀割断邢傲身上的绳子,抱起邢傲掠出了车厢。
以司徒静颜的轻功,从这疾驰的车上安全撤出本没有问题,但他此刻也是强驽之末,抱着并不轻的形傲更是吃力,脚一点地便失重摔了下去,司徒静颜抱着邢傲身子一斜,硬是护着邢傲,让自己的肩接着是自己的背先着了地。
「静颜!」邢傲忍不住大叫道。
司徒静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忍不住骂道:「小家伙,这么大声,还挺精神的嘛!」说着,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大家都辛苦了啊。」
那匹发枉的马拖着车厢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几个追兵骑着马,慢慢靠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静颜,你伤得怎样?」邢傲并没有回头,只是焦急的同着。
「死不了。」司徒静颜说着,眼里忽然浮出一丝异样,邢傲一愣,忍不住回过头去。
一蓬炽热的鲜血迎面扑到,溅了他一脸。
司徒静颜看到一个提着斩马刀的男子骑着马如从天而降,一出场就挥了一刀。
那一刀,将一个人从肩膀到腰部一刀分成两段,同暗滚落的,还有那人身前的马头。
来人,犹如修罗。
又有几人骑马赶来,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对邢傲抱拳道:「我等来迟,请龙帝恕罪。」
那修罗般的战神也提着刀下了马,看着司徒静颜的目光,忽然从死水一般的冷漠变得激动起来。
一夜艰辛,跟着邢傲的属下回到一座隐秘的山庄时,天已大亮。
对邢傲的属下能找到他们司徒静颜并不奇怪,虽然不知道邢傲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联系了他们,但他相信邢傲有这样的能力。
真正叫他吃惊的,是那个叫他惊穹的男子。
「他是谁?」
「寒舒。」
竟然会是——寒舒。
***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是被院中的打骂声吵醒的,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什么下人做错了事。一边骂一边还有重物击打的声音。
司徒静颜心本仁和,听了不由皱眉,推开窗看去,不料那被打之人竟是寒舒。
远远看去他身子挺得直直的,任由别人拿手臂粗的棒子一下下打着,不吭声,也不反抗,顶多是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斜,又立刻挺直。可以想到他此刻只是初见时那个仿佛没有生命的杀人木偶。
司徒静颜开窗看着,一时忘了言语。
换了是别人遭受这般毒打,自己一定忍不住暗施援手。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寒舒,是那个为了地位重重的伤害了师傅的人,是那个暗中策划使师傅幼年丧父的人,是那个最初那般利用了师傅,又那般折辱了他的人!
是那酿成师傅一生悲剧的元凶!罪魁祸首!
恨!寒舒,曾经是这世上自己最恨的人!
「寒舒?」趁着无人时,司徒静颜向他走了过去。
寒舒正在吃饭,听话的转过头来,望向司徒静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
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司徒静颜看清了,他吃的,不过是些一般只拿来喂狗的剩饭剩菜。
寒舒先有了反应。「惊——穹?惊穹?是惊穹!」
想否认,却说不出话来。司徒静颜看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了神采,就像是看着一个死去已久的人又被倾注了灵魂,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一般。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活了过来。
「惊穹,是你,你还在,你还在!」寒舒站起身来,颤抖着,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几番缩回,最后迅速的碰了碰司徒静颜的头发,小心而谨慎的,犹如碰触神灵。
「黑的,你的头发,还是黑的,真好,真好……」他说着,眼中涌出了混浊的泪,「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伤了你,你的头发都变白了,灰白灰白的,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做了梦,梦见你在月光下笑,彷彿看透了尘世般的笑,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想跑过去抱住你,可我却挥起了刀……」他开始泣不成声,「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你在雪中跳舞,慢慢的,就……那么……化了,找不到了……」
「还好……你的头发还是黑的……那是梦,是不是,是梦?……惊穹……」
心噗噗的跳起来,司徒静颜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他想骂,想高声的在寒舒的耳边骂,骂醒醒他,告诉他那一切都是事实,无可挽回的事实!
他想叫,师傅死了!被你害死了!那么凄惨的,被你们这些人害死了!
可他捏紧了拳,又慢慢松开来。
「惊穹,你没走是不是?我每天都做同一个梦,好可怕,你告诉我,那是梦,是不是?」
寒舒已经疯了,为了水惊穹,疯了。
努力定了定神,司徒静颜尽量平静的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寒舒微微点点头。
「我——刚刚看到有人打你,伤得重不重?」
寒舒似乎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各种各样的伤痕纵横交错,布满那宽阔的曾经无人能近的王者的背。
司徒静颜一时愣住了,天性使然忍不住道:「他们怎能这样对你?我去找他们说说!」
「不!不行!」寒舒慌忙拉住他,又连忙把手松开,「对,对不起。」
「为什么不行?」
寒舒左右看看,小声说:「我犯了错,要赎罪。」说着,又开心起来,「要不我今天一定看不到你的。」
一愣,明白过来,司徒静颜再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赎罪?你凭什么赎罪?他死了!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害,那么悲凄的死去了!你现在说赎罪?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要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吗?你欠他的,永远都不可能还得了!你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赎罪!他死了,你却用这种方式逃脱良心的谴责?你……」
心里一阵失落,一直深深恨着的人,当你终于见到他时,却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不值得憎恨的可怜虫,满腔的怒意忽然没了针对的目标,那种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司徒静颜又一次捏紧了拳,却无法发泄,他没有办法去恨一个可怜的疯子。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寒舒偷偷瞄了一眼,见司徒静颜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再次害怕起来,拿着那只吃饭的碗,一下摔在地上,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惊穹,你不要走,我会赎罪的,我会赎罪的……」说着,一用力,左手的小指使掉在地上。
司徒静颜恍惚间见了,一时大惊,眼看着寒舒却似不知痛般又开始切无名指,飞起一脚将他手中之物踢了出去。
「不要犯傻,」这会,终于明白了什么,司徒静颜心情平静下来,有些怜悯的看着寒舒,「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要的。他眼里,根本没有你。」
寒舒愣愣的看着司徒静颜,终于抱头蜷缩着,低声哭了起来。
看着昔日争权中的胜利者如今抱着头缩在一团哭泣,司徒静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有人急急走了过来,「司徒公子,请快跟我来。」
第五章
邢傲中了邪气逼人岳阴阳的毒,连冷无心也束手无策,只能先用几根针帮他暂时镇住毒。所以邢傲不得不在毒发之前找别的解毒高手。原本龙坛之中最厉害的大夫是叶,但现在叶生死不明,邢傲只得先到这里,求助于另一个解毒疗伤的高手——花知风。
花知风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深感棘手,只能铤而走险。
司徒静颜走进房间时,见邢傲正痛苦的在床上挣扎,当然想也不想就急忙冲过去紧抱住他。
「找东西塞住他的嘴!不要让他咬了舌头!」花知风一边奋力制住邢傲一边喊。
再看邢傲痛苦中对着眼前的肩就想一口咬下去,看清是司徒静颜后又只能努力强忍着。司徒静颜忙用力从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布料,塞进邢傲嘴里,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动。
花知风几根银针这才顺利的扎下,等邢傲平静下来,他也累得快要虚脱了。
旁边一男子急问道:「怎么样?」
花知风擦擦汗,「没事,再拔几次毒就能拔尽了。」
那发问的男子紧跟着又追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似放下了心中大石般走了出去。
而一直没有看他的花知风,这会却突然抬起头来,神色严肃的看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
司徒静颜抱着邢傲在一旁看了,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
「静颜?」
「我在,」爱怜的抚摸着面前苍白的面孔,「大夫说很成功,很快就没事了。」
「真的吗?」
司徒静颜微微笑了笑,低下头去,「想吻我吗?」
「静……」
「我想吻你。」那没有血色的唇让他心烦,一口便咬了下去,最好能咬出点颜色来。
只觉身下的人吃痛的哼了哼,灵活的舌很快卷了过来,在自己咬着他的贝齿上轻轻磨挲着,像是安抚,力道不由放松了,顺着他微微将牙关张开,舌尖点引了他进来,绵绵的交缠着
闭着眼睛与身下的人拥吻,感觉到他的手抚了过来,顺着自己的发自己的面颊自己的头轻抚下去,然后探到了自己的腰带处,可那没有力气的手拉不开它。
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没关系,没关系的……」司徒静颜在他唇边说着,再次吻了上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帮着他,解开自己的衣带,扶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让他顺着褪去自己的上衣。
「静颜……」深情的呼唤,在唇齿间被反复的咀嚼着。
感觉邢傲的手在自己赤裸的背上滑动,司徒静颜更紧的抱住了他,更深的吻了下去。
终于有人开始拒绝,任对方怎样的追逐,只是努力的避开。
司徒静颜抬起头来,他没想到,这次竟是邢傲在拒绝。
「怎么了?」
「不行……」扭开的头这才转了回来,「我会忍不住的,我怕把毒传给你。」
看着邢傲的眼睛,「你知道?」
「你的举动——好像在安慰一个垂死之人,」邢傲笑了笑,「那天我从死亡边缘醒来时,你也是那般抱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这孩子……」
不久前,花知风神色严肃的看着那男子走远了,忽然迅速低声对司徒静颜说:「失败了,而且由于刚刚动了镇毒的银针,毒已蔓延开,现在恐怕也镇不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