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静颜一开始就知道邢傲会来,他甚至是在等邢傲来。
此刻对冷无心来说,问题不是邢傲会不会带司徒静颜走,问题是司徒静颜愿不愿跟邢傲走?
若是他愿意,自己会不会阻止?冷无心想着,指间轻轻夹住了几根长长的银针。
而门口的那一排龙坛兵士,仍然巍然而立,严阵以待。
此刻人人各具心思,一时三刻之后,什么斗没有发生。
这期间门开了,邢傲走了出来,领着他的人大步走出了客栈,上马扬长而去,行动依然干净利落,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
只是邢傲跨出房间,回身关门的那—刻,动作是轻柔的,缓慢的,如果看得到他的表情,那也应该是深情的、依恋的吧?
并没有带司徒静颜,竟然就那么走了。
直到马蹄声远得听不见了,大堂中一群人还在面面相觑,一个个又不由自主的向那厢房看去。一个冷冷的声音率先响起:「你们去找地方睡觉,我去看我二哥。」
难得的没有人反对冷无心的话,一个个找店家去了。店家本被刚刚的场面吓了,见洛日又掏了把银票出来这才欢天喜地的带着众人往三楼去。冷无心待得一干人都没了影,才上了二楼,敲了司徒静颜的房门。
进了门,只见司徒静颜正坐在桌边拨弄着灯芯,一头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神色淡定一如往常。
「说了些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
「所以?」
「所以了结了,没有了。」
「我还怕你见了他,心思会动摇。没想到你的心原来这么狠。」
「是吗?」司徒静颜笑笑,专心的拨弄灯芯,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烛光摇曳,晃得满室纷繁杂乱。
那么印着这烛光的眼里,是否也是一样的烦乱?
良久,司徒静颜终于停了下来,颦眉道:「怎么都弄不好,这烛光怎么就这么刺眼?」
冷无心指尖一动,—道银针划过,烛光一下便暗了下去。
桌边坐着的那人似乎是自嘲的展了眉,低低垂了眼帘,屋子里响起了一声莫不可闻的轻叹:「唉——等了三年,他终还是不忍逼我……」
烛光黯淡,屋子里一时沉静。
「你是故意拖时间,等着他来?你等他来,只因你总想着他,想见一面,解了你心中的芥蒂,好好做个了结?你以为,以他的性子,要不对你便不再存那般心思,要不定会强行带你走,无论哪一项,你都可说服自己了了这心思,是不是?」
冷无心忽地开口,一连三问咄咄逼人的抛了出来,顿了顿,得不到答案,冷哼—声道:「可你偏没料到,他情深至此,竟不忍再逼你。这一来—去,不仅没了你的心结,反倒让你心更乱了,是不是?」
有风袭来,烛火乍明,满室清晰。
有人低声笑了,「呵,无心,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啊,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二哥怕我说么?二哥素来是果断的人,怎么这会这般优柔寡断起来?」冷无心走到司徒静颜面前,伸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鬼面具放在桌上,「要兄弟帮二哥吗?」
火舌摇曳,一片妖娆。
***
「龙帝——」
邢傲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叶么?何事?」
「龙帝此番去,没有带司徒公子回来么?」
被问的人只看着窗外,半晌才开了口:「静颜的性子还是那样,他爱我,却不原谅我,所以他愿意躺在我怀里,却不肯跟我回来……」
「龙帝……」
「我曾说过,三年他若还不回我身边,我便是劫也要把他劫来。可是见了面才知道,根本不可能的。静颜那个人,就像温玉,表面上无棱无角,温润柔滑,却是水火不侵,硬到了骨子里的,除非他自己愿意,这世上哪有人能逼得了他?」
叶站在一旁,轻声笑了,「龙帝能这么想最好。当年的事,静颜最恨的就是龙帝骗他逼他,若是能消了这层芥蒂,以静颜那洒脱的性子,会自己找回来也说不定。」
叶平时在邢傲面前虽然恭敬,心里却是把这对师兄弟当成自己晚辈一般疼爱。此刻听邢傲这般说,心中宽慰,一时也便说漏了嘴。
邢傲只顾念着司徒静颜,也没注意那么多,正想追问,忽然有龙坛子弟闯了进来:「报龙帝!金陵门公子于琴院身亡,尸体刚刚被发现,已经惊动了洞庭王、丐帮孙长老、唐门唐大公子、雷家火堂主、金陵南宫公子和青部徐长老,琴院已封,请龙帝速速到场主持大局!」
邢傲和叶对视一眼,「前面带路。」
一路上只见龙坛子弟走动更为频繁,实是在暗中监视情况。赶到琴院外,一长者连忙出来接了,正是龙坛青部的徐长老。引了进琴院时,除了几名龙坛精兵,便是刚刚报上的几人。邢傲与几人一一点头行礼,示意叶去检查尸体,唐门唐大公子也请查看,自是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会功夫,徐长老正一旁密语传音对邢傲道:「这西门公子是金陵四大家中西门家的独子,这次专为龙帝大婚前来道贺,不想竟在我龙坛之中遇刺,此人江湖风评甚好,鲜有仇家,此次是初来此地,来的一路上也无异样,怕是有人专冲着我龙坛而来的,请龙帝小心。」
邢傲微微点头以示称赞。
一柱香功夫后,叶和唐门唐大公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西门公子大约是昨夜丑时遇刺,从背后被利器重创,只中了一招,应该是当场毙命。四周没有缠斗的痕迹。」
南宫瑾一听,立刻叫了起来:「一招?怎么可能!西门大哥的武功可是上上乘,怎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一招致死?」
一时间人人自危。
丐帮八袋长孙三沉思片刻,开口道:「依唐大公子看,这伤口像是什么兵器造成的?」
唐大公子回道:「西门公子身体被穿透,常见的能造成这种伤口的,该是枪、梭之类的武器。」
「而且伤口如此大,应该是重枪……」
「孙长老!你这话是何意?」
「徐长老不必生气,我是就事论事。西门公子显然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所杀,杀他的人他定认识,而且能一招成功,此人武功必定极高,使的又是类似枪的武器,武功霸道,初看之下,这龙坛之内,似只有一人有此能耐。」
邢傲挥手示意徐长老噤声,冷冷的答:「我不会笨到在自己家里杀人,更不会背后伤人。」
那边唐大公子也走了过来,「龙帝息怒,这事看着蹊跷,怕是有人故意嫁祸。但人多口杂,总得给大家一个交待。请问龙帝昨夜丑时身在何处,有何人可证明?」
邢傲冷冷的望着他,却不说话。
园子里一时安静,针落可闻。
唐大公子等不到回答,尴尬的咳了咳,只得再问了一次:「请问龙帝昨夜丑时身在何处,何人可证明?」
邢傲仍是冷眼望着他,不开口。
「龙帝——」一旁的徐长老忍不住小声出言提醒。知道这年轻的霸主性子傲,以为他是受不了这番质疑盘问,但此刻在场的都是些武林名宿,不好开罪,见邢傲的态度不免有些心急。
那边孙三见这情形,正要开口,邢傲忽然回了话:「我昨晚身在何处,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汇报。」
空气一时凝固。
那边叶也暗暗着急起来,本来几句话就可搪塞过去的,没想到邢傲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人卯上了。邢傲看起来虽狂傲暴躁,内里却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绝不会认不清大局,叶料想这会定是因为和司徒静颜扯上,他实不愿乱扯藉口,才这般执拗起来。
思至此,只听邢傲又开了口:「哼,即使我说了,为我作证的自只有我龙坛中人,他们本就听命于我,真的假的谁分得清楚,也作不得准。与其在这盘查我,倒不如快快行动找出真凶。此事既在我龙坛之内发生,我自会负责,给大家一个交待。」
一番话说的在理,虽仍没答唐大公子的话,却反而更显得真诚让人信任。那严肃冷淡的语气听在他人耳朵里这会也显得沉稳可靠起来。叶暗自宽了心,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孩子。
一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洞庭王见了,也上前道:「既然如此,那就由……」
「不行!」孙三忽大喝一声打断了洞庭王的话,「此时龙帝嫌疑最大,怎么可以交给他去处理?龙帝今个还是先答了唐大先生的话,是真是假大家自会分辨。」
「这么说孙长老就是不相信我了?」
「怕是龙帝不相信我们大家吧?答个话又有何难?还是龙帝实有隐情不敢答话?」
「孙长老!」
眼看着气氛又紧张起来,一人连忙拦在孙徐二人之间,「两位长老消气,消气,西门大哥尸骨未寒,怎的你们先打起来了?」说话的,正是南宫瑾。
孙三见是南宫瑾拦他,甚是不屑的一甩袖退了一步。原来金陵四大家乃是世传,到这一辈四位公子,东方侠义,西门宽厚,百里礼贤下士,此三人论武功均是年轻一辈的个中楚翘,为人处世也是有口皆碑,偏就这位南宫家的南宫瑾,武功平庸,生性顽劣,只一个豪门纨裤子弟而已,江湖中人敬他父辈兄长,平时也给他三分面子,心里对这位公子却十分不屑。
南宫瑾见两人都退了一步,对邢傲抱拳行了个礼。嬉笑着对众人道:「龙帝既不愿说,大家何苦逼人。昨夜月朗风清,龙帝方才大婚,如此良辰美景自是与心上人共度,怎好说出口与我们这些外人听了。」
孙三一时语塞,不觉有些恼怒的想这般风月事也只他想得出,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哼!南宫公子,昨夜方才初二,哪来的朗月给你看!」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插了进来:「孙长老,南宫公子说得是夸张了点,但所言不假。」
众人一同转了头,只见一如花女子娉婷而至。龙坛几个守卫见她来了,纷纷行礼请安:「夫人。」
邢傲也向她点头道:「依依。」
来的,正是邢傲的新娘柳依依。
柳依依进了园子,欠身向邢傲、父亲洞庭王和其余几人一一行了礼,神色黯然的看了看西门公子的尸体,这才道:「我夫君昨夜是和我在一起,没有旁人,也只我作得证,不知孙长老信否?」
大家又望向邢傲,只见邢傲似若有所思的盯着柳依依看,也开口道:「南宫公子说得不错。」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互相调侃几句,也便没有再猜疑什么。
柳依依静静的听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
***
是夜,繁星满天。
柳依依在房里摆了几个小菜,一边徐徐斟了酒一边道:「夫君,你来了。」
门开了,走进来,正是邢傲。
「你知道我要来?」
柳依依抿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恩情。进来坐吧。」
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邢傲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子。
娶她,是龙坛里长老的意思。邢傲之前只与她见一过次面,那一次见面,是柳依依先开口。
当时她说:「我早有意中人。嫁你,只是我父亲的意思。」
因她那般说了,邢傲才决定娶她。反正龙坛与洞庭王联姻,本就是双方互利的事。而他也想趁这机会,看能不能诱了司徒静颜过来。
「依依,你在这,还习惯吗?」
「还好,你府中人礼数周到,我父亲也还没走,时常过来看我,倒也跟出嫁前出不多。」柳依依说着,有些期待的问:「饭菜还合胃门吗?我自己做的。」
「你手艺不错。」邢傲说完,只见对面被夸奖的女子立刻像个小孩子般高兴起来。
「依依,你那心上人……」
柳依依笑容一冷,「他哪有那胆量,敢和龙帝抢人。」
邢傲停下手中的筷子,「对不起,是我害你。」
「言重了。我父亲野心本就大,只我这一个女儿,定会被他嫁给位高权重之人。嫁了你,对我来说还算好事。」柳依依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微微低了,「既嫁了你我也不想存别的心思,只求能做了你的女人,日日为你举案齐眉,此心已无憾。」
柳依依低着头轻声说,烛光下,那脸儿被映得通红。话音落了,却没有任何的回答。
「我——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司徒公子,我不会和他争什么,我只是想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给了你,我……」
「依依,你是个好女孩,」邢傲终于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好不容易抛出了满腔心思,接的人却冷淡的侧过了身,看着它们全落了空。
柳依依不再说话,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邢傲见了这情形,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才要起身安慰,忽觉全身上下竟像是被抽空了般,没有一点力气,不由大惊。
柳依依垂着头,轻声开了口:「你很谨慎,一进屋就快速观察了一番,拿筷举杯均用手上的银指环试过毒,吃菜喝酒都细细看了我的动作,我不碰的你一概不碰,要对你下毒很不容易。」
「所以——」
「所以我把毒涂在门上了。」柳依依抬起了头,笑得动人,「在门的内侧,你一推门,毒粉就被震到空中,你走进来时,已经吸进去了。」
「……这法子子不错……我以后……也会……学学……」
柳依依起了身,慢慢走到邢傲身边蹲下,抬起他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龙帝的枪法,举世无双。能使出那么霸道的枪法,这双手,该有多少力气?唉,我真怕你药效过了,会忍不住一下把我脖子给掐断了。」
「唔——」一声闷哼响起,一把小刀不偏不倚的,插在了邢傲的右手手腕上。
一穿而过,经脉寸断。
柳依依给邢傲点穴止了血,又一用力,拔出小刀,拿过纱布细细的包扎起来。
邢傲只觉得全身无力,脑子也浑浑噩噩的逐渐模糊起来,「是……什么……」
「放心,你是我拜了堂的夫君,依依不会害你的,只是媚药而已……」
柳依依说了什么,邢傲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之中,有人轻解霓裳,—个雪白曼妙的影子靠了过来,—双冰凉的双手环住了自己的头……
「静……颜……」
***
司徒静颜手一抖,茶洒了一身。
「二哥?」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心慌……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洗过澡换过衣服,司徒静颜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堵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敲开冷无心的门,聊了几句实在心慌难忍,冷无心便要陪他出去走走,才要下楼,正迎上外出办事回来的洛日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