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心听着,忽然脚下一点,平平飘到司徒静颜身后,伸手接住了他徐徐倒下的身子。司徒静颜闭着眼,眼角一片晶莹,「邢傲……他当日那般对我,不仅伤了我,还伤了习习,现在习习还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去见他,怎么可以去见他……」
「既然不能见,那就不要想。」
「呵呵,不行啊,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司徒静颜的声音渐渐小了,说出的话冷相思冷无心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俱是心头一跳。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我喜欢他啊,邢傲,我喜欢他啊……」
冷无心抱起司徒静颜回了房,在床上安顿好后给他把了把脉,对随后进来的姐姐说:
「受了点凉,不过刚刚那一番激斗已经把寒气逼出来了,没有大碍。」
冷相思这才展颜,「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能在二哥手下走这么多招,看来今天这把红泪没有白白出鞘。」
「哼!江湖中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绝世好剑,难得的出鞘只是为了陪人练功,传出去不知要令多少人心痛的吐血!」冷无心说着,忽而柔声道:「不过为了他,值。」一遍说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擦去司徒静颜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的就像抚去一片娇嫩花瓣上的一点露珠。
冷相思看着弟弟难得的温柔,轻轻叹,正要出声,冷无心已先开了口:「放心,我有分寸。」
冷相思只能摇摇头,扭头看着窗外,「二哥伤神至此,不知邢傲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
邢傲现在不在大堂,不在新房,甚至不在房子里。
他在山上。
包括地上那几具尸首。
叶正在验尸,邢傲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等待结果。
「没有伤口,内里血脉尽断。」叶终于下了结论。
邢傲的脸上仍没有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刹那间划过了几丝情绪。
「他来了。他来了,却不来见我。三年了,他仍然不肯来见我。」邢傲说着,仰起了头。火光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跳动,「传令下去,各堂堂主马上到盘龙堂集合。」
龙堂里这时候其实还很热闹,还有很多人在喝酒在说话。
今晚的新娘柳依依这时候也没有睡。她坐在布置得鲜红的新房中,自己扯下了头上的红纱。很干脆俐落的扯下来,那气势就像在出剑。
然后她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两杯酒。
交杯酒么?她笑笺,如同清风抚过的杨柳般动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好酒!」说着她端起另一杯酒,这回她没有喝,而是倒在了一把短短的匕首上。
就着酒,柳依依拿起那方红盖头开始擦她的匕首,一面擦一面漫不经心的说:「我不是说过他今晚不会来吗?白白浪费一支上好的散功香。」
屋里本没有人,柳依依说完话,却有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小姐,主人很急。」
柳依依也不抬头,只是继续擦自己的匕首,「他急就让他急去,一点耐性也没有,如何成大事?」
「几位先生也很急。」
「哼!」柳依依冷哼一声,忽而道:「鳞儿,你知道龙帝为何答应娶我吗?」
鳞儿恭恭敬敬的回答:「鳞儿只知小姐与他谈了几句话,他便应允了,想来是小姐样貌性格甚得他心。」
柳依依终于擦好了手中的匕首,对了烛光看了看,似乎很满意的笑了,「你回去叫他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是。」鳞儿点头,正待出门,又听柳依依在她身后道:「还有,你现在该叫我夫人了。」
柳依依说完,又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新房,自言自语的说:「这间房子,配红色真的很好看。」
第二章
司徒静颜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出了房门,依旧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二哥!早,气色不错!」
「还早哪,都日上三竿了。」司徒静颜抿嘴一笑,仰着头道:「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诗词写来都是伤秋悲秋的,看看这般宽广辽阔的苍穹,只消一眼便看得人心中一片坦荡,纵有多少烦心事也豁然开朗了。」
冷相思在司徒静颜旁边站了,跟着仰起头,「秋本无意,奈何人却有人,平添几分愁思,其实都是红尘自扰罢了。」
「呵呵,说得好!」司徒静颜称赞,眉宇间一片爽朗之气,几天来的阴霾仿佛已经一扫而空。转过头,看着冷相思如花美颜,司徒静颜略一点头,柔声说:「相思,这几天谢谢你了。」
「呵呵,相思做了什么值得二哥道谢的,还请二哥指教。」
「好啦,」司徒静颜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傻瓜,你这几日为我劳的心我自然知道。不说你日日旁敲侧击,嘘寒问暖,就说那碎梦楼的消息,其实是你命人特意探来的。段风云手下高手众多,我那日却没碰上几个。直捣龙坛这么大的计划,段风云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人来。你给我的消息上虽然只有他这一路人,其实你的消息肯定不止这一路。光是处理其他几路人就该让你费心了!」
冷相思嘴角一扬,「呵呵,看来二哥还挺清醒的,没昏头嘛。那相思就放心了!」
「你这丫头啊……」知道冷相思一番询问其实是关心自己,司徒静颜心头一阵暖意流过,「我三妹如此玲珑剔透的绝代佳人,要谁能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嘻嘻,这句话中听,相思记下了。」
吃过早饭,司徒静颜便要辞行。冷无心却不肯回去,说难得下了江南,想四处游走一番,自是要司徒静颜陪着,冷相思也道要两人到附近的分堂走走,了解了解情况。司徒静颜本还犹豫,又听冷无心道即使司徒静颜不陪也不愿就此回去,要知以冷无心的性子,让他独自外出几个哥哥姐姐是断断放不下心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静颜其实没得选择了。
心知冷无心其实是想陪自己散心,只是他生性冷峭怪癖才如此说,司徒静颜也便点头答应下来。当下两人便收拾了东西离了城。
行至城外不远,两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停了一顶轿子,青帐青帘,四个轿夫两个侍女在一旁恭恭敬敬的立着。
冷无心一见,全身上下立刻紧张起来——这几个呼吸沉稳,脚步轻盈,站姿站位皆极为讲究,毫无破绽,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六个高手护着的那顶青轿,里面坐着的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无心正想着,司徒静颜已先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青姨,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就像是寻常的晚辈向长蜚请安一般,冷无心却听得心头大震——青姨?这轿上坐的,便是那暗中策划十余年以颠覆龙坛、又独掌龙坛数年的女子——青帝青飞扬?
邢傲的生母青飞扬?
一个柔柔的女声自轿中传出,绵里藏针的道:「静颜么?我还好,让你失望了。」
司徒静颜笑笑:「青姨说的哪的话,晚辈不过问候一声,青姨是好是坏,晚辈并不关心,不会因此高兴,当然也不会因此失望。怕是要让青姨失望了。」
「呵呵,你这孩子,还是怎么讨我喜欢,比我儿新娶的媳妇强多了。」女子在轿中吟吟的笑了,「静颜,既然都来了,为何不去看看我儿,你不想答就不用答了,省得你找藉口敷衍我。」
司徒静颜淡淡的笑了笑,转口问:「请问青姨为何在此停轿?」
「我已归隐山林,此来只是看我儿成亲,看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路过此地,顺便等等你而已。」
冷无心心中又是一动——他们决定走不过是今早的事,这青帝又是从何得知他们会路过这里?他们的消息竟迅速至此?
知道青帝的实力,司徒静颜倒是毫不意外,接着便问:「那不知青姨等我又有何事?」说这话时,司徒静颜已暗暗给冷无心打了作战的手势,却不料青帝只是轻笑着说:
「静颜,我既已归隐,就不会再过问江湖中事。我来只是劝劝你,你是我为我儿挑出来的,今生便只能是我儿的人,你逃不了的,早早回他身边也许更好。」
「什么意思?」冷冷出言逼问的,是冷无心。
「呵呵,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我们走。」一旁的侍徒得了令,四个轿夫抬起轿子,两个侍女一前一后押阵,很快就行远了。
「不知道。别管她了,我们也快启程吧。」
冷无心心思一动,忽然想到,既然青帝已探得了他们的行踪,那邢傲……正要提,却见司徒静颜已向着另一个方向展开行云流水的身法,显然是早已想到这一层。稍一提气,冷无心也跟着快步赶了过去。
两人一路快速离开,没料到半路遇上了洛家镖局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洛日,说是要出来办事,见是司徒静颜自然是大力相邀而行。司徒静颜性子本随和,想着同行也不过小小一段路程,不顾冷无心的反对就答应下来。人一多,脚程便慢了下来,好在都是练家子,天黑不久还是到了—个较大的镇子。
刚找了—间客栈吃过饭,才进屋,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大作,客栈门口有多人翻身下马,迅速冲了进来。
洛日反应极快,一翻手一对长柄小斧已握在手中,刚要出手却不由得一愣,恍然间脖子上便架了把明晃晃的剑,再看周围,洛家其他人也均在瞬间受制,冷无心站在一旁没有动,脖子上也架了两把剑,鬼面具之下不知他是何表情。
这一队人的首领是第一个冲进屋来的,他进来时如一阵巨浪袭来,洛日只觉得一股冲天的霸气扑面而至,几乎要将人击倒,那一瞬间洛日已抽出了兵器,却没有出手。
他没有出手不是因为那逼人的霸气,而是因为那人一冲进来,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向司徒静颜冲去,一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也不说话,低头便是—番狂吻。
江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一间平平常常的客栈里,一间本还算宽敞的厢房里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拥挤。
那一小队人一冲进来便立刻占据了有利位置制住敌手,之后便保持这个姿势安静下来,行动迅速果断且默契十足,所谓精兵不过如此。而洛日这一批人,与其说是受制无法动弹,倒不如说是一时震惊忘了如何反击,只呆呆的望着那个犹如一团烈焰般的人将那个儒雅谦和的男子深深嵌进自己怀里,毫不顾忌的当着众人的面狂吻。
准确的说,那个人从进门起就没有看旁人一眼,仿佛除了现在他怀里的那个人,再没其他人入得了他的眼,更别提什么顾忌。
一时间屋里人人都安静下来,出了鞘的剑,上了手的斧,满屋子剑拔弩张却没有一个人动。只隐隐听到的一点声音,不消说大家自然也知道那是什么,时间慢慢流逝,那强制性的吻却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空气里就这么充满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本该是杀气腾腾的气氛,也因这长长的深吻而变得缠绵起来。
以世风而论,即使是一对男女都鲜有在他人面前如此张扬的,何况是两个男子?虽然那队士兵一个个严阵以待面无表情,其他几个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只看得面红耳赤神情恍惚,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洛日毕竟是江湖上的一代青年才俊,乍惊之余,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四周打量了一番,只见那队制住他们的人个个袖上有枚白色龙鳞标志。而那领头之人红色的披风上赫然绣了条腾龙,心中不由一凛——竟是龙坛龙帝亲至?若是要对上这个人,自己这边可是半分把握都没有!只是一凛,随即了然——司徒静颜既在这里,龙帝出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看这队士兵的样子,显然目的只在制敌而不在杀敌,看来他们此番只为寻人而来。
心一安,又向那两人看去,忍不住又开始想——才发现,原来司徒公子竟是这么个腰身如此致细的人儿,难怪身形那么轻盈优雅……
良久,才听得一点点声音传了出来,原本该是含着怒意的声音,在这环境下却像是情人间埋怨般的呻吟,只听得人心头又是一震,邢傲这才抬起头来,收紧双臂,把司徒静颜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仍不回头看周围的人,只威严而无感情情的下了命令:「出去!」
命令一出,那队龙坛士兵跟着动了动架在他人脖子上的剑,向着门的方向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出去?这种情况下?洛日朝四周一看,只见洛家几个人脸上均出现了迟疑的表情。冷无心虽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洛日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手中有银光闪动,似乎就要准备出手,不由得也紧了紧手中的双斧。
眼看气氛又紧张起来,忽听司徒静颜的声音传来:「无心,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司徒静颜的声音不大,略略带着一丝喘息。冷无心闻言,却是当下转身出了门。冷无心一走,洛家几人互相看着,也只能跟着出了门。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走出屋子,听到关门的声音,邢傲才一头扎在司徒静颜的肩上,「为何不来见我?」
吼出来的声音,听在司徒静颜耳朵里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发脾气,轻轻拍拍邢傲的肩,笑道:「邢傲……你怎么好像长高了很多?」
***
夜深人静,客栈大堂中,冷无心和洛家几个人站的站,坐的坐,都有意无意的看着那被龙坛士兵守着的厢房。
洛家一个年纪较小的镖师终于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这么久?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话一出口,只见众人都转过头来神情怪异的望着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扭头一看,见冷无心一张鬼面具正对着他,连忙噤了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厢房终于有了动静。原本到了这时候,大堂里除了那么一两个目光仍然凌厉的,大多都带上了一丝倦意。而此刻随着支呀门开的声音,一干人立刻都站了起来,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洛家的人和龙坛并无任何恩怨,只是司徒静颜不久前救过他们一命,若是邢傲要当着他们的面掳走司徒静颜,他们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这些人中本来有些对司徒静颜那日放走了孤魂野鬼颇有微词,再加上冷无心那怪癖的性子,这次洛日邀此二人同行他们心中本不乐意,但短短几个时辰相处下来,司徒静颜儒雅谦和的性子让他们心中好感陡然大增,此刻他们想的虽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其实是潜意识里是不忍见这温和雅致的人儿受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