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凭什么?!
「你走!夏真季,你滚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疯狂地挥舞双手,盲眼的他,捉不准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肆意空挥。
夏真季黯然注视他的举动,不避不闪。「我不走,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吗?你买了我三年。」
「那我马上就把协议撕毁!」说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保险柜,按下数字锁,凭着记忆摸索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好了,现在合约已经不存在了,你可以滚了吧?」
「我不走,既然没有这份合约,更表示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除非我们签了离婚协议书,而我绝不会同意签字。」
「你——」关彻怒火中烧,掐紧拳心。「你这女人就非要这么贪慕虚荣不可吗 ?!你赖着我,就是想分我的财产对吧?好,你要多少?你说啊!」
尖酸的言语刺得她心口发疼,她用力咬唇。「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他冷笑。「演戏也不用演到这么假吧?」
她更痛了,心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她仍是勇敢地声明。「我不要钱,不要你的财产,也不要你转到我名下的那间Motel,我只要你,彻,只要你一个。」
他回以讥诮的冷哼。「到现在还在演戏!」
「随你怎么说。」她伤感地别过头。「就算你拿把刀子硬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无所谓的,说她虚荣,骂她不要脸,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夏真季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扬起微笑。「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语落,她盈盈步出卧房,掩上门,关住与他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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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她就是不肯离开?
已经两个礼拜了,他极尽所能地刺激她,用尽所有言语侮辱她,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有时还能笑着回应他的怒吼,笑得他冰凝的胸口不断地融化。
他真的拿她没辙……
关彻懊恼地咬牙,坐在书桌前,一旁的夏真季一份一份将公文念给他听,等候他裁决。
有时候,他会干脆明快地下指示,有时心情烦躁,便会讥讽她几句。
「听小野说,你这个老板娘当得挺威风的,大家都听你的话,既然这样,你自己做决定吧!」
「你不怕我搞垮你的事业吗?」她耍幽默。
他可没心情跟她玩。「那样也不错啊,从我身上再也挖不到一毛钱,你就会认命走人吧?」
她默然不语,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急促的呼吸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他总算刺伤她了。关彻胜利地扬眉。
半晌,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冷静地宣布。「放心吧,你的事业不会倒,我一定会让你赚钱的。」
他气怔。
「晚上想吃什么?今晚来点日式料理,相扑火锅好吗?还是寿喜烧?」她嫣然笑问。
他的回答是握拳重搥书桌一记。
她又笑了,笑声好似春天的泉水,在他耳畔回荡着温柔的漩涡。
吃完饭,她要他坐在浴室的软杨上,替他洗头,灵巧的手指在他紧绷的头皮上施着魔法,教他无法抗拒,只能放松地享受。
然后,她替他吹干头发,送他上床睡觉,在床头点了一盏香精灯,祝他一夜好梦。
她离房后,他躺在床上,躺在无一丝光亮、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感到孤寂。
好孤单,好寂寞,他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弃了,摸索着墙面走出卧房。
为了方便他走路,她请人改造过屋内的装潢,在走廊边设了一道长长的扶手,浴室、书房及卧房门口都铺设了不一样的地砖,让他更容易分辨自己的所在,她也将所有带着棱角的家具全磨圆了,就怕他撞痛自己。
她对他,的确很体贴、很用心,有时他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其他人所说,是在闹别扭?
似乎除了他,所有人都相信她是深深爱着他的,连他妹妹也劝他对她好一些。
他错了吗?在火场时,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是错的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告诉自己,梦该醒了,他不该再作梦,活在黑夜的人若能无梦,就不会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的世界没有光明,及早认清这一点,他就不必尝那一次次幻灭的苦。
难道,他错了吗?难道这些只是他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因为他怕再次失望,所以不许自己怀抱希望。
是这样吗?
关彻沉重地叹息,缓缓走向客厅,摸索着想坐上沙发,却蓦地警觉不对劲,有人正躺在上头。
是她吗?
「夏真季?」他低唤。
「嗯……」她朦胧地呻吟。
睡着了吗?他蹲下身,侧耳倾听,发现她的呼吸很沉重、很急促,不像进入安详的睡眠状态。
他轻轻推她。「真季,你怎么了?」
「是……彻吗?」她迷蒙地问。
「怎么睡在这里?回房间去吧!」
「嗯……」
「快啊。」他催促。「别在这里,会着凉的。」
「我不要,不要……」她拒绝,气息更破碎了,猛然拽住他的手。「不要赶我走,拜托你,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怎么了?他不是在赶她走啊!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我求求你,彻,拜托……」
关彻一凛,倏地领悟她是在呓语,也许她根本没清醒过来。她的手很烫,冒着热气,很可能是发烧了。
他抚摸她额头,果然透着高温,他继续以掌心雕琢她五官,以及纤瘦柔弱的臂膀,胸口一拧。「你怎么……瘦这么多?」
她真的好瘦,瘦得像把骷髅,不成人形,他本来也瘦了不少,但最近在她细心照料下,已养胖了不少,可她自己却清减至此。
怎么会这样呢?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他焦急地掌住她清瘦的脸蛋。「真季、真季?」
「妈、妈……」她似乎错认了他,又似沈沦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泪水纷然坠落,滚烫着他掌心。「爸又去借钱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想……死,可我不能丢下你……妈,我该怎么办?」
他听着她无助的呓语,胸口剧痛。
她喊着妈妈,像迷路的孩子,在雾里发冷求救,可惜她母亲不在这里,就算在,也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不能好好安慰她,在她面前,只有一个恨着她的男人,一个只想重重伤她、打击她的男人。
「妈,你救救我,谁可以救救我……」她在梦中啜泣,哭得楚楚可怜,把他的心也哭碎了。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我想死。
「真季!」他不觉将她拥进怀里。「别这样,你别这样。」
别说这种教人伤感的话,别让他……如此心痛。
从以前到现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这阵子,她其实很难受吧?可她却坚强地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不论他如何无情地对她,她总是回以温暖。
她很痛苦吧?很伤心吧?她一定很想哭,也许每个夜晚都躲在房里暗自饮泣,可她从来不让他知晓。
她跟他一样,也是一个人,或许比他更孤单,更寂寞。
「真季……」他的眼眸刺痛着,也想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总是为她酸楚。
他抱紧她,陪梦魇中的她一起流泪。
他想相信她,想相信她是真的爱着自己,相信她不曾背叛自己,他想相信,真的好想、好想——
早就想相信了,只是伤口太深、太痛,教他不敢轻易再次付出信任,说要等她自己现出原形,也是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才会耗着、躲着,自我欺骗。
但如今,该是寻找真相的时候了……
「没事了,真季,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关彻怜爱地吻了吻妻子湿润的颊,她似乎听见了他的抚慰,渐渐收住哽咽。
他一直静静地抱着她,直到她安然沈睡,才探手找到茶几上的无线电话,拨了号码。
铃声数响后,对方接起电话。「真季,是你吗?你好久没打电话给爸爸了,我好想你——」
「是我。」他淡淡地澄清。
「关彻?」夏清盛愣住。
「真季发烧了。」
「什么?她发烧?」夏清盛听来很焦虑。「她现在怎样?还好吗?你有没有带她去看医生?」
「她现在在睡觉,你带点退烧药过来。还有,我有话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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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夏清盛跪在关彻面前,一五一十地说明来龙去脉,他一再地道歉,坦言都是自己的错。
他说,是他三番四次地妄想东山再起,却总是失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找上地下钱庄。
他说,为了帮他清偿债务,夏真季受尽凌辱,连在公司上班都遭受讨债流氓的骚扰,不得不辞职。
他说,他的女儿会选择去酒店上班,也是因为那些流氓拿他一条老命来威胁。
「真季虽然老是说不会再理我了,可我每次一闯祸,她还是认命地替我收拾,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不好,我对不起她!」夏清盛痛哭流涕。「她跟你结婚,要了七百万——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吗?因为我就是欠了地下钱庄七百万!我那时候还嫌她要得太少,可她说不能再多拿了,因为她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
关彻震撼地听着岳父的告白,脑海里蒙蒙浮现夏真季对他提出结婚条件时,那苍白的容颜。
怪不得她当时会逃避他的眼神,怪不得当他笑着说她要得太少时,她会眼泛泪光,他曾以为她是太自傲,不堪尊严受损,后来则是怀疑她以退为进,故作姿态,但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因为歉疚,原来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桩金钱交易,她对他,其实是有情的,她真的……爱着他。
「……所以请你不要再怪真季了,这些年来,她真的很苦,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我又只会给她添麻烦、拖累她。」夏清盛心疼地为女儿辩解。
关彻默然无语。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夏清盛颤声问。
不是不相信,是难过地哽咽了,满腔言语都酸楚地卡在喉咙。
「你以后……不要再令真季伤心了。」关彻涩涩地警告岳父,同时也是警告自己。
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伤害他的爱妻,尤其是他自己!
「我不会了,真季这次真的很难过,都是我不好,我害惨了她,是我的错……」夏清盛老泪纵横,看来的确十分后悔。
关彻同样懊悔,他小心翼翼地抱妻子回房,感觉怀中的重量轻盈如燕,胸口更加酸痛地拧成一团。
他痴痴地守候她一夜,隔天午后,她的烧才退了,他搂着她坐在床上,哄她吃药,喂她喝粥,像宠小女孩似地宠着她,两人经过一番倾心长谈,又回到新婚时如胶似漆的关系。
不论走到哪里,总是手牵手,吃饭时也是你为我挟菜、我喂你一口,甜蜜得教一干好友看了起鸡皮疙瘩。
叶圣恩揶揄这是他看过最肉麻的爱情戏码,程予欢抱怨他刚吃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方雪则是笑着说连她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要害羞。
就连赵铃铃,也在电话里将关彻逗得恼羞成怒。
每天,两人都会发现崭新的浪漫,感觉阳光益发灿烂,温暖地照拂整个世界,似乎黑夜就要永远地过去了……
但,还没有。
夏真季很明白,在丈夫的眼睛重见光明以前,这份幸福就称不上完整。
因为他的眼盲,并非根源于物理性的因素。
起初,他是在火场浓烟的熏罩下,灼伤了眼睛,医生为他动了第一次手术,原以为就此便无大碍。
但他还是看不见,医生检查不出原因,猜测或许是眼角膜遭异物割伤了,又动了第二次手术,还是毫无进展。
医生不明所以,宣布束手无策。
「我已经为你丈夫做过各项精密检查了,实在找不出哪里有问题,我只能猜想,或许是他心理上并不想恢复视力吧?」
「你的意思是,他看不见是因为心病?」
「有可能。」
为什么?夏真季左思右想,赫然醒悟。
大概是因为他还未真正相信吧?
虽然他在听过她父亲解释后,接受了一切只是误会,她并未背叛他,但他心里,是否真的相信?
或者他不是不愿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老天会善待自己,不相信自己值得这份珍贵的幸福,不相信自己能保有到永久,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着它,很怕有一天会摔碎。
他不敢作梦,就跟她一样。
她能了解他的心情,能体会他内心说不出的恐惧,因为她也是如此。
只是,他们都得学会相信,相信梦想,相信彼此,将彼此的心,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他必须学会完全相信她,不必去怀疑老天或自己值不值得,只要相信她。
相信她就好——
这天傍晚,两人到家里附近的公园,踏着黄昏的霞色散步。她走在他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腰,像企鹅般淘气地摇摆着步伐,夕光将两道影子亲昵地打成同心结。
「彻,你听我说喔。」她贴近他后颈,馨芳的气息柔柔地搔他痒。「那天,我本来要赴约的。」
哪天?关彻先是一怔,两秒后,才恍然大悟她是指十五年前,他生日那天。
「我已经出门了,只是途中遇到我妈妈,她气冲冲地告诉我表姊跟一个男人私奔了,那人只是修车的学徒,家族长辈都很生气,说我表姊让我们家族蒙羞。」她涩涩地解释。
这是他初次知晓那天的来龙去脉,怔仲地听着。
「我妈说,他们俩的爱情是错误,是不被祝福的,下场肯定会很凄惨。我听了,忽然很害怕,我想我们是不适合的,迟早会被拆散,与其到那一天痛苦,不如不要开始。」她顿了顿,又在他耳畔低喃:「彻,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有预感自己一定会爱上你了,所以我才要离你远一点,愈远愈好。」
「真的吗?」他颤声问。「我以为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如果真的不在乎你,我干么跟你讲半年的电话?」她娇嗔。「你以为我那么闲吗?」
他以为她或许只是把他当玩具,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裙下之臣。
关彻苦笑。「后来呢?你表姊怎样了?她下场……真的很惨吗?」
「才不呢,她幸福得很。」夏真季轻轻地笑。「那个男人开了一间修车厂,我表姊还跟他生了四个孩子,其中有一对是双胞胎,前几年我有次经过那间修车厂,看见他们一家六口正在吃晚饭,很和乐融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