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她是如何主动追着她最爱的小老板,拚命制造机会让他看见她的存在,努力让他对她留下深刻印象。
也记起,他从生疏礼貌到温柔体贴,然后与她亲密缠绵,只为她一人展现的狂野霸道。
其实,他与亚瀚,两人看似截然迥异,两人却各自拥有对方的特性,只是隐藏在体内,没有显露出来。
她见过曜宇狂野不羁的一面,见过亚瀚温柔的一面,他们两人就像是彼此个性相反面的“倒影”。
亚瀚的死,击垮了曜宇,深浓的罪恶感唤醒他体内原有的另一面——狂野的,危险的,充满毁灭的,不受控制的。
渴望赎罪的念头,承担过重的精神压力,造就那一面衍变成另一个人格,他的潜意识让那个人格成为亚瀚。
绅士与狼,融合成一体,成了她画笔下的狼绅士。
“小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温曜宇抬起手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为什么会受伤?那场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她茫然地眨动长睫,脸上笼罩着困惑。
深邃的瞳眸紧缩,他脸色更添阴沉,嗓音粗哑地问:“我以为你已经记起所有事。”
“对,全部……除了那场意外。”她苦笑。
好片刻,温曜宇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那阴郁而沉痛的沙哑声嗓,才又缓缓在耳畔响起。
“亚瀚因为超速驾驶,擦撞护栏而翻车,当场死亡。这件事你还记得吗?”水眸一震,泪如泉涌,她怔怔地哽咽,胸口仿佛被人掘出一个深坑,空空洞洞的。
“我知道他死了……但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她哽着嗓音,一度不能呼吸。
长眸透着一片死寂,温曜宇哑着嗓音继续说道:“亚瀚很爱你,不能得到你相等的爱,他很痛苦。他是存心寻死的,才会故意在那个下坡路段超速。”
“然后,你的体内就多了另一个亚瀚。”鼻尖泛起更浓烈的酸涩,她哭得不能自已。
他认为是他害死了亚瀚!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她坐起身,小脸布满泪痕,哽咽得打起嗝来。
“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接近你,如果我没来‘月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温曜宇将她嵌抱入怀,听着她自责的低语,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亚瀚。小雪,亚瀚爱上你,不是你的错。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心别爱上你,也许,你终究会转而喜欢上亚瀚,那么这些悲剧就可以避免。”
他早该发觉亚瀚对她的感情,然而,当时的他,一颗心早已被她牵引,感情已经深植烙下。
亚瀚爱她,他亦然,他放不开手,无法将一脸渴望他疼爱的她推离身边,更无法割舍她,将她让给别人。
即便那人,是他最挚爱的弟弟。
爱情,应是甜美的,却没想到,他们的爱情,竟会使他们必须承担一辈子的杜静雪自他怀中抬起迷蒙的泪眼,心碎地问:“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想趁着我忘记那些过去时,跟我划清界线?想方设法将我送到日本,帮我安排新的人生,帮我实现所有梦想,默默在背后扮演长腿叔叔的角色,只因为你认为你不该爱上我,你后悔爱上我……”
泣不成声。
她哭倒在他怀里,细瘦的藕臂紧紧勾住他的后颈,怎么也不愿放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双臂一个收紧,将怀里娇软的身子锁得更牢,恨不能就这么抱着她,直到永远。
沙哑的低醇嗓音苦涩地响起:“关于那场意外,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埋首在他颈窝内的泪人儿,迷惑地摇动螓首。
沉痛的眸光落在她额上那道疤,他抬起长指,无比轻柔地抚摸着。
“是我伤了你。”温曜宇低语,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厌与恼恨。
杜静雪怔然,脑中的纷乱霎时蒸发,被一片茫然填满,模糊的泪眼倒映出他阴沉而痛苦的神情。
“你见过我体内的那一个‘亚瀚’,应该知道他有多危险。那时,我无法接受亚瀚的死,我多么想替代他死去,可我不能,自责与罪恶感让我体内的‘亚瀚’疯狂,他开始把一切过错归咎于你。”
那个长久以来困住她的恶梦!
不,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只是太痛苦、太折磨,被封锁住了,却又化成恶梦,夜夜侵袭。
“我看过许多精神科与心理治疗师,他们都无法帮助我恢复正常,现在的我,不再是完整的我,有一部分的我,是为了‘亚瀚’而活。”
没人比他更了解亚瀚,他可以想像,当时亚瀚坐在车上,心情有多么悲愤。
亚瀚的性情狂烈,他优秀过人,在艺术的领域中,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他从未经历过求而不得的挫折,心高气傲的他,更无法忍受自己深深爱上的女人,却不爱他的事实。
于是他选择毁了自己。
然而,亚瀚毁去的不只是自己,也毁了他。
“小雪,我砸破了你的头,我差一点就想连你一起毁了……你想,我还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吗?”
看着那双死灰一般黯淡的眸,爬满沉郁的俊脸,她伸出双手捧住他削瘦的颊,将额心偎贴着他的。
“我不在乎……小老板,我不在乎。就算你差点杀死我,我也不在乎,因为那是我亏欠亚瀚的,你只是代替亚瀚向我索讨,我本来就该偿还的亏欠。”
“小雪……”一声声沙哑的低唤,震动了紧抽的胸膛,扯痛了心扉。他如何能不爱她?
哪怕,罪恶感的伽锁困住他,对亚瀚的愧疚令他痛不欲生,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放开她。
他还是爱她。深深地,无可自拔地,疯狂地……爱着她。
“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真相,你打算怎么做?”
隐身在城市角落的小咖啡厅里,美嘉垂着眼,表情颓然地怔坐在座位上。两天前,因为沈倩华的剌激,小雪想起了那些遗失的记忆,温曜宇已经无路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当年,温曜宇失去亚瀚,深受打击之下,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竟衍生出另一个酷似亚瀚的人格。
然而这个“亚瀚”,比起真正的亚瀚,性格更刚烈,更喜怒无常,全然无可捉摸,就连曾跟“他”接触的心理医生,都判定“他”极具危险性。
或许,这个“亚瀚”只是温曜宇一直以来,隐藏在优雅绅士之下,所压抑的黑暗面。
“美嘉,我不怪你,真的。”杜静雪朝好友漾开笑容,伸手握住美嘉的手背。
相反地,她十分感谢美嘉。倘若这几年少了美嘉的陪伴与支持,她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亚洲知名的插画家。
美嘉眼眶泛潮,也回以微笑,目光却落在桌上那本最新绘本的打样。
那是先前小雪完成的新一册绘本,日本的工作人员将刚印制好的样品寄来台湾,好让经纪人与创作者做确认。
绘本封面上,四个边框勾勒着细致的花蔓,狼绅士与兔淑女欣然共进下午茶,透出恬静而暖心的氛围。
那瑰丽而朦胧的色调,细腻而柔软的线条,教欣赏者望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
“你不打算回日本了,是不是?”美嘉叹息地问。
孰料,杜静雪微笑摇头,轻柔地说:“不,我要回去,那里是我实现梦想的起源地,我当然要回去。”
美嘉面露惊诧:“那你跟曜宇……”
“我要带他一起走。”清丽小脸透出坚定的神采。
“他不会跟你走的,那年他伤了你,差点就让你……曜宇很害怕又失手伤了你,所以这几年他才会压抑自己,安排你到日本展开新生活,他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妥协。”
事实上,美嘉也不赞成他们在一起。那实在是拿小雪性命开玩笑的危险行为!谁也猜不准,温曜宇体内的那个“亚瀚”何时会出现,又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相信温曜宇也不可能放心,让自己与她单独相处。
“美嘉,你知道吗?以前的我,非常努力想成为一个能配得上曜宇的淑女,然而一直没能成功。我的个性你也很清楚,根本不适合当什么淑女。”
出自她绘笔之下的兔淑女,是她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期许,从欲望投射出来的,几经美化的绘本角色。
或者该说,兔淑女美好的正面形象,满足了许多女性内心的渴望;她们都曾经梦想过自己是一个高贵的淑女,也都寻觅着能够与自己相守一生的绅士。
女人是贪心的,她们在渴望另一半是绅士时,内心却又同时期待着绅士也能是狂野的狼,既优雅也狂野,既温柔也粗暴。
杜静雪弯起眼眸,笑容添上一丝顽皮地说:“不管是曜宇,还是亚瀚,我都要他们。如果曜宇不肯跟我走,那我就从亚瀚那里下手。”
美嘉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愣了片刻才低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笃定的笑了笑。“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惩罚吧!我跟曜宇之间,注定要多一个‘亚瀚’,如果这样做,能让曜宇减少罪恶感,我不在乎必须跟他的两种人格在一起。”
“天啊!这真是太疯狂了!”美嘉低喊。
“人生往往比故事更疯狂——这句话,可是当初我们签约时,你对我说过的。”杜静雪故作轻松的耸肩微笑。
美嘉发觉自己真的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问:“你真的很爱他吧?”
“是的,我真的很爱他。即使我遭逢巨大创伤,忘了我跟他之间的种种,可我的心还是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失去记忆的我,只是迷了路,却没有停止寻觅他。”
美嘉苦笑地接着说:“就像兔淑女一直想见狼绅士,就算一次又一次错过宴会,她还是不放弃,不断地寻觅着狼绅士。”
“你会支持我吗?”杜静雪嘴角扬高,眼底有水气流动,笑容却是灿烂的。
“老实说,我不支持,但是,那是你的人生、你的决定,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做,我不会再反对。但我只希望你别伤了自己,也别让‘亚瀚’再有机会伤害你。”
“美嘉,谢谢你。”她离座来到好友面前,弯身拥抱。
“我会先回日本处理工作,你来……让曜宇离开台湾也好,但是不晓得温家那边会不会同意,你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美嘉拍拍她纤瘦的背,口吻沉重得让人快喘不过气。
杜静雪反过来安慰好友,戏诸地说:“别这样。往好处想,我可以同时跟两个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却不算劈腿。”
“小姐,这一点也不好笑。”美嘉赠她一记白眼。
“呵呵。”她甜笑,将满腔苦涩留给自己。
亚瀚的死,是他们一生必须背负的罪与痛,曜宇放不下,她亦然。那么,就让另一个“亚瀚”来索讨吧!
她没有被切割分为二,不能同时属于曜宇,又属于亚瀚,那就让他们“同时”拥有她。
哪怕,其实说穿了,这个“亚瀚”不过是曜宇压抑的黑暗面,只是罪恶感与愧疚冲击之下,所产生的另一个他。
她爱他,全部的他,无论是光明的那一面,抑或是黑暗的,她都深深爱着。她心爱的狼绅士啊……无论他是狼,还是绅士,她都会守护他。
直到永远。
第9章(2)
一年后伦敦
临近郊区的一处庄圜里,杜静雪坐在后院的白色吊椅上,腿上躺着画本,手里握着色铅笔,让脑中的灵感透过纤手自由发挥。
蓦地,一股直觉使她下意识抬眸,一道伟岸的身影伫立在门廊上,温润的俊颜噙着宠溺的笑,眸光生暖地凝瞅着她。
作画的纤手一顿,她皱皱秀挺的鼻头,笑问:“小老板,你在偷看我吗?这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喔。”
“我只是不想打断你。”上身是俐落白衬衫,下搭黑色合身西装裤,刚在书房结束一场视讯会议的温曜宇,笑里带着淡淡的疲倦,坐到她身侧。
丢下画本与绘笔,她挽住他的手臂,凑上前亲吻他微拧的眉心,然后是那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缱绻缠绵地吮吻。
“老公,你累了就别陪我,上楼休息一会儿。”不舍地结束蜜吻,时常主动甜蜜突袭的她,一点也不害臊,而他也早已习惯她的热情。
偶尔回过神,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年前,不顾温家长辈的反对,不顾心理医生的警告,她执意与他相守,面对已忆起两人相爱过去的她,他无法狠下心推开,只能选择冒险相爱。
或许是出于半逃避的心态,他们离开台湾,也没定居日本,而是落脚在距离台湾更遥远的伦敦。
他早有规画,将“狼绅士与兔淑女”的绘本推进欧美市场,让她成为国际性的插画家。
透过好友黎斯特的帮助,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而他们,也更顺理成章地待在伦敦。
这一年多来,他的状况已经转好,他按时见心理医生,不排斥各种可能疗愈的方法,然而,这都不是最直接有效的。
她的爱与包容,才是治愈他心伤的唯一良药。
为了守护他,她必须适应拥有两种极端性格的他,她却丝毫不觉苦。在爱着“绅士”的同时,却也得承受“狼”的暴躁无常,她不断调适自己,几乎是委屈的。
每当他遗失一段记忆,从荒芜的黑暗中醒来,她一定陪在他身边,她眷恋的眼神与笑,便是照亮那片黑夜的微光。
她从不提“亚瀚”的事,不让他知道,当“亚瀚”占据他时,郤对她说成做了些什么。
但他想,那个“亚瀚”肯定不会太好相处。“他”并不是真的亚瀚,而是融合他的内疚与痛苦,被重新塑造出的另一人格。
他开始猜测,伴随而来的是心疼。他不舍她受苦,但让她受苦的元凶,正是他。
心疼越深,爱她越重。他的生命与她相融,再也分不开彼此。
有一阵子,情况非常糟,“亚瀚”占据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严重剥夺了他的生活,他竟然开始忌妒“亚瀚”。
忌妒的种子一落下,总是在退让的绅士开始产生竞争意识,他开始压制体内那匹狼,逐渐夺回主控权。
他不愿再跟任何人分享她,谁都不行!就算是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也不行!爱是贪婪而自私的,他只想独占她,只有他可以。
于是,绅士与狼在他体内搏斗,进行着没人看得见的竞争。狼的反抗不会小于他,但是独占的欲望使绅士不再退让。
两相对峙着,渐渐地,绅士的意志一点一滴渗透进入狼,两人在对抗彼此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竟然开始学会妥协,甚至是相融……
“小老板,你在想什么?”娇柔的嗓音飘入耳底,杜静雪攀抱着他,粉嫩的嘴唇如同一只飞蝶,时不时便在他脸上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