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位于灵安寺的后端,寻常香客禁入,所以,她在这里见到的都是空峒所收的徒弟,也因为来这里已有一个月,每位师兄她都喊得出来。
远远的,她见到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步下前方石阶,身后还跟了几个她识得的师兄,只见男子回头一瞪,那些师兄们转身就跑,看来还挺怕他的。
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空峒也瞧见对方了,他哈哈大笑,“那是你师父我收的另一个臭脸徒弟梁璟宸,套句咱们那个年代的话,就是腹黑男、机车男,但他来头不小,年纪轻轻已承袭王爷爵位,不仅贵为敦亲王,还身兼户部尚书。”
空峒继续解释,梁璟宸是敦亲王府的老王妃中年才生下的,因是高龄产妇,梁璟宸幼时身子欠佳,而老王爷跟他有些交情,就求他收爱子当徒弟,教授武术健身,没想到梁璟宸颇有天分,是习武奇才,至今可说是一线高手,更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他看我的神情是带着鄙夷吗?”赵湘琴蹙眉看着愈走愈近的男人,他很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对娇小的她来说有点压迫感。
梁璟宸一个月没来灵安寺,一来师兄弟就争相告诉他,师父收了一名女徒弟,而且不是别人,正是臭名远播的恶女赵湘琴。
此刻,他在空峒面前站定,拱手喊了声“师父”,视线就定在她身上。
一身青罗大袖衫,衬得她白里透红的粉颊更是吹弹可破,拥有一张五官精致的巴掌脸,绝对沾得上美人二字,可惜的是,心太丑陋、个性太傲慢,他怎么看都讨厌。
在他的打量间,赵湘琴也无畏的直视回去,他五官深邃,两道飞扬剑眉、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高挺的鼻梁、抿起的薄唇,确实是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庞,再加上一袭紫色圆领袍衫,脚蹬黑皮靴,更衬出他的身形挺拔。
她曾在世界一流的好莱坞片场工作,东西方的俊俏脸孔不知看过凡几,但眼前的他的确出色,仅一眼就教人印象深刻。
然而此刻,梁璟宸眼神倨傲、充满着不屑,劈头就问,“师父为什要收她当徒弟?”
赵湘琴倏地瞪大了眼,他会不会太无礼了?视她为隐形人吗
空峒笑道:“我的男徒弟还不够多?换个女娃儿转换心情多好,尤其她还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俏娃儿。”
梁璟宸在这里习武多年,早已习惯师父不同于俗世的疯言疯语,可这一次,他实在无法认同,“放眼京城,以师父的修为要收个女徒弟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这家伙连跟她接触都没有,偏见就这么深
赵湘琴变脸了,虽然在她卧病休养的那段日子,她从赵柏庆夫妇叨念赵湘琴过去的行为举止,甚至外出时老百姓看她的厌恶眼神中,大约能猜出赵湘琴并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但真正的赵湘琴已离开这个躯体,而她汪语曼能藉由她的身体重生,赵湘琴就是她的恩人,瞧不起赵湘琴,就是瞧不起她—
“我拜师甘你何事?”
她竟然直接对呛梁璟宸有点诧异的看着她冷冷的眼神,随即嘲讽一笑,“只是怕你浪费生命,虽然你这张脸是该易容一下,免得一出家门,故作媚态却无人理,那时一定可悲又可笑。”
“你!”她平静无波的明眸冒出火花。
“如何?”梁璟宸挑眉瞪她,他早就听过她的恶女名声,更甭提还曾在几次官家设宴上见过面,她高傲做作的态度、好几回偷觑他又假装对他不感兴趣的虚伪……呿,表里不一,让人生厌!
“瞧,这古刹里老是静悄悄的,你们一斗嘴,一来一回的,就多点人气了。”空峒一双眼珠子早就来来回回的在两人身上兜了几圈,笑得嘴儿开开。
梁璟宸受不了的回道:“师父,她恶名昭彰,拜在您门下会坏了您收徒弟的水平,您再考虑考虑。”
赵湘琴恼怒的反问,“师父都没意见了,你批评什么,根本存心挑衅!”
“反应迟钝!我这哪是批评挑衅,是开门见山的说你不够格。”他一挑浓眉,“你拜师有何居心?是在外面四处寻婆家吃了闭门羹,想在这里享受一下众星拱月的滋味?那你可是走错地方了,有眼、有脑袋的人都知道你像瘟疫,娶进门包准鸡飞狗跳。”
“璟宸,莫妄下断语,湘琴的个性与过往可有大大的不同。”空峒马上笑着插话,想为赵湘琴平反。
但她已不屑再跟梁璟宸闲扯下去。“师父,今日的灵安寺空气污浊,湘琴想提前回府了。”她屈膝一福,转身就走。
“空气污浊”梁璟宸黑眸倏地一眯,他可没有笨到不知她在指什么,“你这女人难道忘了本王是谁”并非他自满,若说他是京城的万人迷,绝没有人会出言否认。
空峒看着大表不满的梁璟宸,再看着连话都懒得回,气呼呼走得远远的赵湘琴,他笑得眼儿弯弯,这里出现一对小冤家啦。
日子流转,灵安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湘琴来访要不遇到梁璟宸很难,因此,她也见识到他的臭嘴原来不只是针对她。
今儿个,一名师兄正在木雕房创作木雕,但他怎么弄、怎么敲就是不对,就见梁璟宸走进去说起了风凉话,“伍师兄,没天分就要认分,再学下去也只是浪费生命而已。”
嘴贱又恶毒,没救了!但见伍师兄一脸挫败,她着实不忍的走进去,先不以为然的瞪了梁璟宸一眼,才看着伍师兄笑道:“不会啊,我看伍师兄挺有天分的,是块未琢的璞玉,雕得挺好,若这里—”她伸手拿走伍师兄手上的雕刻刀及木雕,俐落的雕了几刀,木屑一一削落。
两人都颇讶异于她拿刀的轻巧熟练,但她不在乎,身为一名专业的特效化妆师,常得做一些辅助道具黏贴在客户的身上或脸上,那些重量尺寸可大可小,她一人照扛,这一个小小的木雕一点也难不倒她。
“看,这样就很像伍师兄要雕的猪了。”片刻之后,她巧笑倩兮的将手中的小猪仔递给他。
伍师兄原本就黝黑的脸庞顿时涨红,他搔首挠耳的,却没伸手接。
梁璟宸很不客气的爆笑出声,“哈哈哈,伍师兄雕的是狗啊。”
啥粉脸顿时涨得红通通的,而某人还很嘴贱的接一句,“俗话说,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这是刻犬不成反类猪……哈哈哈—”
赵湘琴很想弃刀逃逸,但她更想做的是让梁璟宸那张开开阖阖、说着调侃话语的嘴巴闭上,于是,一个反射动作就这么做出来,连她自己都吓到了。
她穿着绣花鞋的脚用力的踢倒放在一旁、伍师兄用于清洗刀上木屑的水桶,混合着木屑脏污的水整个泼溅到梁璟宸袍服的下摆与皮靴上。
他脸色大变,“脏死了!该死的,你这个恶女!”他怒不可遏的狠狠瞪她一眼后,头也不回的急奔而去。
难得见到尊贵的敦亲王如此狼狈,就像一只惊慌奔逃的沙漠蜥蝪,她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伍师兄却看傻眼,“师妹,梁师兄有很严重的洁癖,你不知道吗?”
她知道,这段日子她已经听了不少,不过,她仍忍住笑意,装出一脸的惊讶,“喔,是吗?我还真的不知道—喝!”这一声惊呼是因为梁璟宸竟然飞身掠回,速度快如闪雷,着实吓坏了她。
“骗子!”梁璟宸咬牙切齿的丢下这句话,再度飞掠而去。
原来古代真的有轻功这回事!她余悸犹存的看着那轻巧飞去的高大身影。
不管如何,两人结下梁子,都不愿与对方打交道,偶尔见到她跟空峒聊得愉快,梁璟宸还会凉凉的丢来一句,“小人得志。”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的反应只是漠视,但心里嘟囔着他就是嘴坏臭脸王!
而他也毫不逊色,见到她,下巴抬高、掉头就走,心里嘀咕的是傲慢虚伪女!
日子一天天的过,总的来说,多了前往灵安寺的“修行”生活,赵湘琴的穿越之旅还算是愉快的,空峒的确拥有十项全能,但个性古怪,常有疯言疯语与疯癫的行为,更以整自己的徒弟为乐——
灵安寺的塔楼设有一口铁铸大钟,是寺中人生活作息的重要依据,但他这个老师父不按时辰敲钟,尤其喜好清晨或半夜时分,看一干人呈现兵荒马乱的状况,最为开心。
冬天时,溪流结冰,他却严肃的说着要磨练心志、锻链筋骨,率众在冰上坐禅,直言他没起身,徒儿们一个也不许起来。
结果,他在屁股下偷塞了厚垫子,其他弟子们全冻伤尾椎,好长一段时日,就见大家走路困难、东歪西扭的,不小心碰触到屁股或是脚步施力不均,都让他们痛得要喷泪,没良心的老师父却前俯后仰的捧腹大笑。
身为惟一跟他谈得来,还能分享一杯苦咖啡的赵湘琴则备受宠爱,不曾被他整过,自然也在这次冻屁股事件中逃过一劫,原因无他,两人同是从现代穿越来的,算是自家人。
所以,看着师兄们个个走路怪模怪样的,她也数度忍不住的捣嘴笑出。
只是令她感到可惜的是,梁璟宸因朝政忙碌,没前来灵安寺“参与盛会”,不然,她铁定会笑得更愉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适应这个古代世界,但偶尔抬头望天,仍会有小小的困惑,“我们怎么会穿越来这里?是太幸运,还是该悲哀?”她不禁开口叹道。
此刻,时值深秋,处在灵安寺的后方院落,枫红层层,落叶遍地,一股萧瑟的凄凉涌上心坎。
但资深穿越人早已无感,“当然是幸运,你不是告诉我现代世界太拥挤,人人重养生,已呈现老年化社会?所以,老天爷就干脆让我们换个时空生活,我们绝对是千万中选二的幸运儿啊。”空峒笑咪咪的回答,但闪闪发亮的老眼却对着手上一块粗缝的黑石头东瞧西看的,还不时敲了敲。
她忍不住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可不可以认真点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她不满足,只是往往她发出感慨,他总是答得不正经。
“老衲可认真了,哎呀,你知道的,我在现代可是个天才,说真的,再让我多活一年,我肯定能拿到诺贝尔奖,但天妒英才,所以有人说,天才也是一种病,通常不长命……”他碎碎念又碎碎念,这也是跟她在一起才可以畅所欲言的“抱怨”,“你瞧瞧,这块石头要是拿到现代……”
空峒继续念个不停,她只能摇头。没事做的他,耗上一个月,攀山越岭的去敲了一块石头回寺里,说是要研究地质、要想办法分辨金属矿跟非金属矿,替这个古世界做点好事,于是他做了一些没人看得懂的怪实验,嘴里喃喃的说着这块石头内应该有缌、锗、铅、锌……
她无言的看着他整天学东学西的,很多人都很佩服他,他也相当自傲,说自己博览群书、四方游历、见闻广博,但她觉得他根本是个有病的怪老头,有学习上的强迫症。
但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沟通无碍、彼此了解,在外人眼中更像一对父女,或许是耳濡目染,也或许是另类的近朱者赤,寺中人都发现她变得率真直爽、聪慧有主见,不时还会戴着老师父的人皮面具小小整他们一下,但都无伤大雅,所以她在灵安寺也备受其他师兄们喜爱,惟一的例外就是梁璟宸。
不管师兄弟跟他说她如何如何的率真、聪慧,他都只是哼哼两声,久而久之,大家也学会闭嘴了。
灵安寺里,梁璟宸、赵湘琴仍是一对相看两相厌的冤家。
第2章(1)
时间匆匆已过两年,年节甫过,京城四处还是喜气洋洋的充满年味,但也因为是初春时分,天气还是冷飕飕的,这两日仍终日不歇下着鹅毛大雪,啥也瞧不清,就像赵湘琴的未来。
此刻,她坐在暖轿内,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花,心里茫然之外,更因“女大当婚”这句话而烦躁不已。
身为穿越者,她的性格自然与原主不同,但两年多下来,知其变化者也只有丫鬟小芷及灵安寺的人,在外,她仍然恶女之名缠身,父母为她苦寻姻缘,锲而不舍的频频花重金找媒婆说亲,就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夫家。原本一直无消无息,但在刚刚要从灵安寺离开时,她遇见披着一袭黑色大麾的梁璟宸——
“恭喜!恭喜!”他双手做恭喜状,俊美的脸上却见幸灾乐祸的笑意。
“恭喜?”她蹙眉,黄鼠狼给鸡拜年,绝不安好心!
“总算有眼瞎、脑残的人出现了。”他给了她一个神秘的微笑,大步走人。她听懂了,她的婚事有谱,所以,她得嫁人依梁璟宸脸上大大的笑容,要娶她的绝非什么好男人!
这一路上,她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甫下轿,小芷拿了伞替她遮挡飘落的雪花,她竟站定不动,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讯息。
“小姐,快进屋啊,这雪极大,脚边都积雪了。”小芷轻声催促着。
她吐了一口长气,只能点点头,但踩在雪地上的一步步都有如千斤重,心也跟着泛凉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富丽堂皇的厅堂内,赵柏庆夫妇老早就端坐着盼着女儿回来,一见赵湘琴一身白狐暖裘的走进来,郭芸喜上眉梢的迎向她,双手握着她的手就道:“好事啊!爹娘终于替你找到一门好亲事,对方是工部尚书之子林泰昂。”
“那个纨绔子弟、肿得像猪头的书生?!”她倏地瞪大了眼,心全凉了。
一旁随侍的小芷才刚替她脱下身上的暖裘一,一听,忍不住噗嗤一身笑了出来,但又急忙捣嘴,这几年大小姐的转变她全看在眼里,渐渐也变得没大没小。
但赵湘琴可笑不出来,她穿越两年多来,权贵富商间总有什么赏花宴、美酒宴、美食宴……林林总总的名目不少,父母为了将她推销出去,一定带着她赴宴,而同样也属滞销品、水饺股的林泰昂就是其中常客。
所以,她见了林泰昂不下数十次,他人胖不打紧,却好色贪玩又爱拿着书本假装儒雅,要跟他过一生,她宁可死!“不!娘,我不要嫁他!”
赵柏庆是个严谨自律的好官,对这个女儿算是疼爱的,他走上前来,“湘琴,你都十六岁了,也不小了,这样的闺秀千金再不出阁,也丢家人的脸——”
“爹,但他绝非良人之选啊!我不要嫁!”她语气坚定。“外头十四、十五岁及笄的闺女们,家中门槛都快被媒婆给踏平了,乏人问津的你哪有再挑的余地,不嫁也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