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轻轻抛下两个字,齐墨幽气呼呼地跑了。
卫崇尽一脸愕然地瞧她跑远,还没意会是怎么一回事,身旁的夏烨已经笑到快软瘫在他身上。
“你笑什么?滚远一点!”
“你得罪了小姑娘还不自知?”夏烨笑得更乐了,不住地揩去泪花。“小姑娘习武又不是非要上阵杀敌,你哄两句都不成?”
“……这怎么哄?我要是夸她,她当真了怎么办?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姑娘哪能去那种地方?”除非大凉的男人都死光了!
“她总有一天会变成大姑娘。”
“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去!”姑娘家合该让人捧在掌心里疼的,要是哪天她真请命上战场,他綑也要把她綑在身边。
“嗯,也是,那就请你赶紧养好伤,明年参加恩科,早一点将西戎这缠人的宿敌给灭了,要不你齐家妹妹说不准真有上战场的那天。”
“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好不容易认了个妹子,哪能让她上战场?
想到一个小姑娘都有保家卫国的心思,他真觉得有点丢脸,心想这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么……更糟的是,妹子被他气走了,要怎么哄回来?
庆幸的是,齐墨幽尽管气跑了,但到晚膳的时间,她还是出现了。
尽管现在的他不须人喂食,伤势虽没好到能行动自如,但一应小事他都还行,可是她就是会来看看他,嘘寒问暖,真情实意得很。
哪怕她现在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他心里还是很受用,毕竟这还是他头一回遇到一个与他无丝毫血缘关系,却可以很纯粹地关心他、照料他的人,让他很难不在意。
“齐家妹妹吃过了吗?”他自行用膳,随意找着话题,双眼专注在她的神情上。
“嗯。”她面无表情地应着,垂敛长睫,瞧也不瞧他一眼,彷佛公事公办,等他用完饭她便教人撤走。
卫崇尽攒起眉,用饭的速度愈来愈慢,很怕在他吃完之前还没想到法子教她消气,可……小姑娘到底要怎么哄?外祖父家的两个表妹从没在他面前使过性子,他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眼看桌上饭菜愈来愈少,两人之间滞闷的沉默快教他窒息,他终于将碗筷往桌面一搁,开门见山地道:“齐家妹妹,可以别再生我的气了吗?”
齐墨幽微别开脸,闷声道:“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一点笑容都没有,还说没生气,是脸瘫了是不是。
“我没有生气。”娇软的嗓音难得掺了一丝强硬,咬牙切齿极了。
按理说,在这当头卫崇尽应该想尽办法道歉求原谅,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她强辩的嗓音和那张装面瘫的脸,他竟笑出声了,更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笑到不能自已,笑到她起身走人。
“齐家妹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他强忍着笑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齐墨幽羞恼成怒地骂道。
尽管她不清楚他到底在笑自己什么,可分明就在取笑她!
“不是,我是……”糟,一想起来,他又快压不住笑意了。
谁要她一个小丫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明明气急了还要假装没事……真的很好笑。
“齐家妹妹,我预估这两天就要回家了,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在我回家之前咱们都没有和解,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你尽管说。”抱着她,他才发现小丫头浑身软绵绵的,他不由略放松一点力道,就怕多施一分力会在她身上勒出一点痕迹。
一听他说要回家,齐墨幽没法子再撑着脸皮,担忧地道:“可你根本就还没好全,要是回去又……”事关他家宅隐私,她实在说不出口。
卫崇尽笑了笑,许是齐彻略略跟她提过他家里的事,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这一回我会学聪明一点,不会再着了他们的道。”
“可是……”
“你别担心,我会把自己护得好好的,再说都快要过年了,我总不好一直待在这儿,明年三月有场加恩科的武举,我想下场练练手。”别说夏烨信心满满,就连他都自负得认为京里的将门子弟还不见得比得过他。
“考武举?”
“嗯,考了武举进军营后,有朝一日我会前往西北,将西戎杀个屁滚尿流,所以你就别再说你要保家卫国了。”
“卫家哥哥,你这是瞧不起人。”她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下子卫崇尽总算摸清楚她不开心什么。“无关瞧不瞧得起,只是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就好比你爹定会将你们都给护得周全,不是吗?”
“可是我也想保护爹,我不想爹老是上战场。”她嗓音轻软地喃着。
卫崇尽这才想起齐彻几年前去了趟西北支援,一去就是两年,他在外祖父家长大,看着舅母们守着家等待舅舅回来,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那也轮不到你去,我说,你这才是在瞧不起我,我是个男人,年纪也比你大,没道理绕过我让你上了战场吧?再者,真要论,不管是兵策战略还是武底子,我都远胜你很多筹。”
齐墨幽眨了眨葡萄般的黑阵,轻声道:“我的力气很大,那天就我一个人,却把卫家哥哥从山坳扛上山道的。”
再次从她口中听见这件事,卫崇尽有种想挖坑自埋的羞赧感。
他居然被一个尚不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给扛起来……她到底是有多天赋异秉?
“……齐家妹妹,力气大小不是决战中的胜负关键。”好半晌,在她万分坚持的目光之下,他只能硬掰出这段话安抚她,顺便安慰自己。
齐家妹妹能扛得动他,可能因为他失了不少血,所以变轻了……应该是这样吧。
“是喔。”她有些惋惜地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天生力大是最大优势,听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像是空有力气却无智谋。
“横竖战场上的事交给男人就是。”话落,怕她又误解,赶忙再补上一句。“这不是看轻你,而是保家卫国是男人天生的责任。”
他不想再见她装面瘫不理人了。
齐墨幽轻点着头,也不在这事上纠结,横竖只要知道他不是瞧不起人就好。
眼见齐墨幽喜笑颜开,卫崇尽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哄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活儿,希望别再有下回。
此时外头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一会薛隐端了汤药进房。
“怎么了?”齐墨幽问着。
“没,只是今日送汤药过来的丫鬟是个眼生的,所以问了几句。”
“眼生的?”她接过汤药,状似喃喃自语。
近来她并没有听母亲说家中要添丫鬟,汤药向来是从大厨房那里弄的,可管灶上的婆子是二婶的人……“隐哥哥,你让人去把那丫鬟找来。”
薛隐应了声便离开,卫崇尽在旁好笑地道:“怎么,一个丫鬟也能闹出什么事来?”
小丫头片子一个,处理事时倒是沉稳得紧。
“不是,只是担心她是不是我二婶……”故意派人过来探口风。后头几个字,她急急打住才没说出口。
两房不和睦,传到外头就是丑闻,所以卫崇尽也不会傻得在她面前追问。“今儿个我听化幽说,二房的姑娘弄脏你的裙子。”
齐墨幽愣了下,没想到她找了一下午没找到人,原来是躲到卫家哥哥这儿来了。
瞧她瞬间变得阴狠的神情,他忍不住替齐化幽哀叹几声,总归他再能逃也不可能逃出家门,是不?齐家妹妹看似娇弱,但那只是外表,内里肯定是个睚訾必报的人。
“不过是件小事,可他偏是沉不住气去招惹三姊,我还没找他算帐。”臭小子,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就是个脑袋没馅的呆子。
“二房姑娘招惹你都没发火,化幽为你出口气反倒招你怨了,这什么道理?”沉不住气?卫崇尽忍不住笑了,实在不能想像要如何要求一个六岁娃沉得住气。
“这是我跟三姊的事,他本就不该出手,再者不过是桩小事,我不希望让长辈难为,偏偏他就是不懂事,打了他那么多次还是不长记性。”看来得要弄别的手段让他长记性了。
卫崇尽了解她是为了两房和睦做退让,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想起明天也许齐化幽又一会逃到他这儿来,唇角忍不住微弯。
“卫家哥哥,汤药该喝了。”她把汤药递给他。
他一接过就如往常般豪迈地喝下,正巧薛隐走了进来,他分了点心思看去,就听他说——
“小姐,找不到那个丫鬟,重和园那儿也没有。”
“嗄?”齐墨幽怔了下。
一个丫鬟从这里要到重和圜不可能那么快,所以她不是回重和园也没回厨房,代表她不是二婶买进的丫鬟,可府里怎会无端端出现眼生的丫鬟?
尽管尚未推论出什么,但心底一抹不安令她回头就拨掉卫崇尽喝到一半的汤药,吓得卫崇尽愣在当场,看着砸碎在地的碗,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丫头的力道……确实不小,打的明明是碗,他这拿碗的手却麻了。
“卫家哥哥,你喝多少了,能不能吐出来?”她急声问着,直瞅着他的脸色。
“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汤药……”他说到一半,突觉喉头十分刺辣,裹着一股吊诡的热意往胸腹间而去。
他不由往胸口一按,把先前薛隐和她的对话连结起来,狠狠地攒起眉,可还来不及说出什么,眼前已一片黑暗,瞬间失去意识。
“卫家哥哥!隐哥哥,快,快把府医找过来,快!”齐墨幽直瞪着他唇角缓缓溢出的血,急声喊道。
薛隐见状,随即往外狂奔而去,一瞬间侯府像是炸了锅一般。
第三章 家人的小心思(1)
齐墨幽哭红了眼,眼泪像成串的珍珠无声滑落。
“好了,你卫家哥哥已经没事了,大夫刚才不是说了,幸好你发现得早,处置合宜,所以才能救回你卫家哥哥的命?”齐彻温声地哄着女儿。
“可是我明明就起疑了,却还是差了一步……要是我思绪再快一点就好了。”齐墨幽愧疚不已,要是卫崇尽真在她眼前出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齐彻抱着女儿继续温声哄着。“墨幽,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谁家的小姑娘可以这么快就察觉不对劲?况且这事不是你的错,而是有人把手伸进侯府里,你母亲已经着手查了,肯定很快就有消息,你就别怪自己了。”
齐墨幽没吭声,只是一径地掉泪。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是她把汤药递给他的……
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回头望去,就见亲娘走来,她噙着浓浓鼻音急问:“娘,是不是问出个结果了?”
柳氏抽出手绢轻拭着她的脸,柔声道:“这事难办。”
“什么意思?”
一些后宅的阴私事,柳氏不怎么愿意在她面前说,用眼神询问了齐彻,见齐彻点了点头,她才道:“为了不让二房那头知道动静,所以多费了点功夫询问,也总算逮着那丫鬟了,可那丫鬟是个不老实的,不肯吐实。”
“那就把她押进官衙里。”她冷声道。
“墨幽,如果那丫鬟受人指使,上了衙门却反咬咱们一口,你说,这事要怎么处理?”齐墨幽思绪奇快,一下子就厘清关键。
卫崇尽在府里养伤并未宣扬,可在外人眼里,只要卫家那位姨娘对外说卫崇尽失踪多日、只要丫鬟在堂上作伪供,咬死是齐家人指使她的,齐家岂不是百口莫辩?
“就这样放过她?她差点害死了卫家哥哥!”她愤恨不平道。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可恨之人?竟能为了一己之私就一再行凶!
“墨幽,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行恶之人终有报,早晚有天能还卫公子一个公道。”柳氏叹了口气,将女儿给抱进怀里。
她这个女儿太过嫉恶如仇,她都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
齐墨幽偎在母亲的怀里,眼泪不住地流,她愤恨自己没有半点能力帮卫崇尽,甚至还让人有机会把手伸进家里取他性命。
“娘,二婶真的与这事无关?”她沉声问着。
“墨幽,别乱猜想,你二婶要是知道了,哪里还需要让二房那边的下人逮着机会就到这院子里打探消息?”
齐墨幽沉默不语,心底更不平了。
二婶手底下的人拿了好处才让那丫鬟混进府里,偏这事不能张扬,也不能找二婶讨公道,就怕从二房那里传出对大房任何不利的耳语,镇国将军府更有名目上门讨人,可卫家哥哥要是回去了还能有命吗?
卫家哥哥伤上加伤,她却不能替他讨任何公道,还得忍气吞声!
“墨幽,别胡思乱想,府里的事娘会拿主意,你别插手,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院子吧。”
“娘,我想要留下来照顾卫家哥哥。”齐墨幽神色坚定地道。
柳氏自然不肯,可齐彻却居中斡旋。“就让墨幽留下吧,不然她会内疚一辈子。”他这个女儿的心思,他还不了解吗?
“可是……”
“就依她吧,外头放些人就好。”
柳氏最终无奈地点头了,一会就跟着齐彻一道离开。
齐墨幽抹了抹脸坐到床边,看着卫崇尽苍白没血色的脸,泪水又忍不住地掉。好不容易这阵子气色养好了些,却因为一碗有的汤药又伤了……
卫崇尽睁眼时,瞧见的就是齐墨幽枕在床缘的小脸,秀眉菱唇,五官精致夺目,可以想见长大后会是个怎样粉妆玉琢的姑娘,到时齐彻与他可就要烦恼了,得想想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思绪至此,他突地笑了,还那么久远的事,他也想太多了。
想将齐墨幽唤醒,却见她浓密的长睫轻颤了下,滚出斗大的泪水,瞬间像是烫进他的胸口,教他眉头都拢了起来,不禁伸手轻抚着她滑落的泪。
她突然张开了眼,葡萄般的阵直睇着他,瞬间笑开,可泪水跟着滚落更多。
“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卫崇尽有些手忙脚乱地替她拭泪,她却一把握住他的手。
“卫家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再机警一点,你就不会出事了。”
卫崇尽睇着她半晌才哑声低笑起来。“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在侯府过得太安逸,忘了该保持警觉,忘了那个贱婢的手段,还差点让她有机会可以嫁祸承谨侯府,还好你心思动得快,我才能得救,你一连救了我两次,看来,我不以身相许都不行了。”
听着他一心安抚的话,知他心里明白得很,还能精准地分析利弊,她却泪如雨下。
卫家哥哥到底是被欺凌到什么地步,才会心思动得这般快?
他可是卫家嫡子、镇国将军府的继承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