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没关系的,给他玩吧,我还有很多把扇子。」眼睁睁看着好儿撕开扇纸,他仍是笑容可掬地道:「随他去撕,撕完了我再黏给他玩。」
「少爷,坐啊,别老站着。」柳条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哈,我肚子好饿,我可以跟你们吃饭吗?」侯观云捡起打翻的凳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柳条。
「可以可以!」柳条有些不知所措,忙唤道:「星儿……」
「别叫星儿忙了。」柴儿忙道:「爹,娘,我叫土坎多炒几道菜,他马上从茶水铺那边带过来了。」
「老爷,大娘,你们先坐,你们不坐,观云也不敢坐。」侯观云仍是恭敬站着,笑咪咪地等侯老人家先入座。
柳依依再也受不了了。他巴巴地老远跑来,卖弄了这么一会儿,又是猜谜又是让座,他是闲得无聊,存心找人玩闹吗?!
「叫你坐,你就坐,拖拖拉拉的讨人厌!」她没有好气地道。
「呵,原来沟儿没有变哑巴。」侯观云绽出笑容。
「你来做什么啊?」柳依依冲到他面前,朝他大吼。
「我来娶你回家。」
柳依依心头大震,差点跌跤,这么天大地大的事情就这样说了出来,他是存心吓坏她爹娘吗?
她也曾痴心妄想过:当他发现她被赶走之后,他会洗刷她的不白之冤,再四处寻她,带她回他身边……然而,一想到此处,她就再也不敢妄想下去了,毕竟他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舅老爷赶走她的目的!
相见争如不见,从此相隔两地,云空渺渺,淡忘了,平静了,终其一生,不复记忆,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他怎么来了呀!他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娶回六小姐吗?
她微张小口,想要质问,却是心酸难耐,喉头哽住了。
侯观云深深地凝望她忧伤的脸蛋,平心静气地道:「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我当然要谨守本分,请他们先上座了。」
「少爷,你……你折煞我们沟儿了……」柳条惶恐至极。
「老爹,请喊我观云,更请您不要这么说。」侯观云神色正经得几乎是庄严肃穆。「请您相信我的诚意,能娶到沟儿是我的福气。」
柳大娘放下忙着撕扇的好儿,明白了女儿老像是藏着心事,原来就是这个男子呀!看他说话很有礼貌,人品似乎是不错,可是——
「虽然你是大少爷,但我们沟儿绝对不做小的,我们当爹娘的心疼她,一定要为她找一个疼她的好人家。」
「大娘,您放心,我是明媒正娶,娶她为正室。」
「你不要胡说了!不可能的!」柳依依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就在家人面前哭嚷了出来。
「我没有胡说,聘礼我都带来了。」侯观云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这里先还你八十两的开客栈本金。我翻过帐簿了,知道这是你为侯家应急垫用的。抱歉,我不知道理家是如此繁琐,让你费心了。」
柳依依咬着唇瓣,挥掉眼泪,只是瞪着荷包。
「这是喜儿托我带来的药膏。」侯观云又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语气关切而沉重地道:「她很关心你。」
柴儿走过来,默默接过小盒子,来到大姐身边,轻拍她略微颤动的手背,无言地给予她面对现实的力量。
「还有这个。这才是聘礼。」侯观云走回门边,抱起一个长约一尺的厚实紫檀木大盒,笑着摇头道:「我果然是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提着这个重物走路,差点摔下田里了。」
柳家儿女们对这个大盒子好奇极了,左儿右儿早就双眼骨碌碌地看个不停,他们实在听不懂大姐和这个大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很想看看大盒子里面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下子就全部围拢到桌边。
侯观云将盒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烛火摇动,照映出一尊躺在黄缎布里的水晶观音。
法相庄严,通体透明纯净,烛光辉映,激射出耀眼的晶光。
「哇!」孩子们发出惊喜的叫声。
「沟儿,我们的水晶铺子开张了。」侯观云抬起头,望向始终站得远远的柳依依,神色柔和而专注。「这是师傅做出来的第一件成品,每个人看到了,竞相出高价收购,但我不卖。这是无价之宝,我只拿它来求你爹娘,愿它能让我娶回我心目中真正的无价之宝——我的依依。」
柳依依承受不住了,泪下如雨,只能紧紧扯住柴儿,不让自己因着他温柔的言语而崩溃。
我们的水晶铺子啊……我们的!她深深为他的话震撼了。
他也是她时时刻刻放在心里珍藏的无价之宝呀。
「如今我什么都没了。」侯观云苦笑道:「过去的家财万贯,只剩下祖传的旧宅子、宜城外的田地、临街的十几丬店面、一间水晶铺子……呵,听起来好像还很多吧?但真的是不如从前了。」
「为什么?那夫人怎么办?」她痛心问道。
「你知道我娘怕秽气,爹过世了,正好是个理由,我就请她搬回旧宅子,再将大宅子处理掉,结束所有赔钱或我做不来的生意,分散各地的房地田产也都卖了。呵!我这人向来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只适合做简单的收租活儿……」
「你是卖掉偿债?」他不必掰理由了,她知道原因。
「无债—身轻,很好啊。」
她全身颤抖了,不敢相信他竟为她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宁可不要他三舅的帮忙,也要回头找她,她一个小丫头承担不起!
「你说你要撑起侯家,你不能败家……」她颤声道。
「我没有败家,我来这儿,为的就是成家。」他语气郑重。
「我不要!」她声音凄哽,转身就跑,钻进了帘子里。
「大姐!」柴儿担心不已,立刻跟了进去。
「唉。」盯住飘飞的门帘,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漂亮的东西大姐为啥不要啊?」小桂儿拿指头轻轻碰触水晶观音,又眨着大眼,看爹娘有没有叫她不准乱摸,可是爹娘、大哥哥和几个姐姐好奇怪,全部不说话了。
屋里空气滞闷,饭菜都凉了,唯独好儿爬到炕上,笑呵呵地拿着撕空的扇架扑蚊子。
侯观云再度郑重地道:「老爹,大娘,请您们将沟儿嫁我为妻。」
柳条和柳大娘总算有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恐怕这小两口还是得自己去讲清楚吧,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得先保护女儿。
「我们不能随便将沟儿嫁给你。」
「老爹,大娘,我可以先吃饭吗?」
「啥?」看来这位少爷说话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之外。
「要谈婚事,一定要先填饱肚子,这才有力气继续奋斗。」侯观云扯出一个大笑容。「还有,我能不能叨扰借宿几天?两位老人家天天瞧着我,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这个嘛……」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吧。
「左儿,我们家好像又多了一个男人耶。」右儿扯了扯左儿,听到这边,终于听懂原来大哥哥要住下来了。
「太好了!右儿要拉他过来我们这一国喔。」
「看我的。」右儿咚地跳下暖炕,跑到桌边,将大姐没吃的梅子移到大哥哥的面前。「给。」
「你是左儿?」
「我是右儿啦!」右儿实在想不透,爹娘姐姐都认得出他们,这大哥哥却——「我知道了!大哥哥笨,所以大姐才不要你哦?」
唉!都被小舅子骂笨了,他还能怎么办?只好当着未来的岳父母面前,咬下酸掉他大牙的梅子,激出两滴自怜的泪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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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将弟弟们带成了什么德行!
柳依依走到后院,就看到左儿右儿好儿排排坐在一根大木头上,一个个翘起了二郎腿,手上拿着纸扇,摇得好不逍遥自在。
至于那个始作俑者,则是卷起了袖子,汗流浃背地握住一把斧头,瞪着一块木桩,俊脸显得十分苦恼。
「不信劈不开你……啊!依依你来了。」他欣喜地露出笑容。
「沟儿啦。」左儿右儿异口同声地道。大哥哥真是笨到底了,连大姐的名字都会叫错。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依依是我叫的。」
「你在做什么?」柳依依没有好脸色。
「帮你爹劈柴啊。」他转个方向,从另一个角度端详小木桩,笑道:「这两天跟着老爹大娘下田去,他们只肯让我坐在田梗上发呆,我又想抓条泥鳅给星儿加菜,差点没踩坏了新插的秧苗。哎,既然我什么都不会,还是乖乖在家劈柴好了。」
她昨天早就听娘加油添醋说了。她很少看到娘那么开心,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可以逗得身边的人如沐春风。
三天来,爹娘早已将水晶观音供奉起来,且不止家人,甚至整个村子的人心都让他收买去了,每个人都知道他要来娶她,见了面就笑咪咪地问候她,气得她只能躲在家里不出门。
喀!扣!他斧头劈下,没劈中木头,反而将木头给弹了开去,撞上他的小腿,痛得他当场跳起来哎哎叫。
「我来。」看他笨手笨脚的,她干脆抢过斧头,摆好木头,举了起来,回头瞪道:「还不走开,不怕我劈到你吗?」
「是是。」他揉揉小腿,笑着捡了一块木头坐下,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折扇,拉开领口用力扇了起来。
三个男娃娃看他如此扬法,也是有样学样,扯开衣服扇得不亦乐乎。
啪!柳依依劈开木头,一劈为二,二劈为四……看着木块滚落,她纠结的心好像也被劈了开来,掉出了想藏、却怎样也藏不住的情意。
他的诚心诚意,她看到了;他的痴心深情,她领会了。她是该欢欢喜喜接受他的求婚,与他一起回到宜城,可是……
她的泪水随着斧头劈落,滑下了脸颊。
「依依、依依!你怎么了?」侯观云吓得起身,握住她的手臂。
「赖皮鬼!原来你就是这样追求喜儿姐,难怪她受不了!」
「呃,我只会这一招……」侯观云无辜地道:「我保证,这回招数用尽,以后就不再用了。」
「少爷,你何必这样?」柳依依扔下了斧头,眼泪像是下雨似地掉个不停。
「唉,是我不好。」他怜惜地抚着她的头发,急欲拥抱安慰她,眼睛一瞥,却看到六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左儿、右儿、好儿,你们去前面找八姐姐、九姐姐玩。」
三个小鬼不为所动,开心地搧风点火,小小年纪就明白有戏可看。
「依依,我们去散步。嘿,你们可不准跟来,不然大哥哥就不给扇子玩了喔。」他们不走,他闪开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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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屋后山坡。他们只是走,一直走,沉默着,流泪着,越走渐远,远离了所有人的目光,隔绝了所有的世俗尘嚣,任凭天地之大,此时唯有他俩。
天高云清,绿荫成林,鸟儿吱吱鸣啼,野花娇艳盛放,温暖的阳光筛落在他们的身上,也烧热了彼此紧握的手掌。
他停下脚步,再也无法抑制满心的思念,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依依,我好想你,好想你。」他的眼眶热了,双手不住地摩挲她变得细瘦的身子,疼怜地亲吻她的脸颊。「没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我好怕失去你。」
她默默流泪,让自己在他的拥抱里倾泄出所有的相思。
「依依,对不起,让你吃苦了。」他吻着她的泪,啄着她的唇,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一切都是我不好,不知人心险恶,竟害了你……」
她摇摇头。她早就不怨了,此刻在他的怀抱里,她什么都不怨了。
「依依,还疼吗?」他轻轻按住了她的胸口。
「不要……」她抬起头,惊慌地想拿开他的手,却看到一双溢满泪水的痛心眼眸,她心头一紧!不,他不能哭呀,他一哭,她就想安慰他了,可她自己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很担心你的伤势,给我瞧瞧好吗?」他柔声请求。
「都好了……」她虚弱地拒绝,却无力阻止他揭开她的衣襟。
他动作轻柔,解开了她扎得很紧的肚兜,入目所及,令他立刻倒抽一口气,震骇得闭上了眼睛。
伤口是收合了,可那一道道伤痕依然鲜红醒目,处处提醒他,这是她为他受的。
他再度睁开眼,心痛万分地将她的伤痕收进他的泪眼里。
「我带来的去疤生肌膏药擦了吗?」
「柴儿每夜都过来帮我上药。」
他心如刀割。要搽多久的膏药才能让她恢复往昔娇嫩的肌肤?要过多久的日子才能抚平她心里的痛楚?
是他将她拉扯进他的命运里,既要她照料他的生活,又得承受他的隐晦心事,再来是为他理家,从而害得她受罪。
他从来就不懂得去爱她,只会将疲累劳苦过给了她,任性地从她那儿得到力量,以为她的照顾关心都是天经地义,却万万没想到,她为他所做的,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丫鬟的本分和心力——原来,那是冰雪聪明的小泥球默默爱他的方式。
她代他承受了原该是三舅报复在他身上的鞭笞;飘然远走,为的也是让他无后顾之忧。她为他做得太多了,试问,他又为她做过什么?
因着她的苦难,他痛定思痛,重新找回自己,一夕之间长成一个真正有勇气和魄力的男人,从此终于懂得了去爱她、保护她。
这是她为他唤回来的。他好不舍、好心疼,既然没有神仙妙药能立刻复原伤势,他唯有竭尽所能,努力修补她饱受创伤的心灵。
他激动地俯下脸,以吻为她疗伤。
哪里有伤痕,他的亲吻就到了哪里;顺着一道道疤,无数的密吻熨贴了过去,极缓、极柔、极沉,彷佛是想将那疤痕熨压得看不见了。
时光似是静止了,清风悠悠,水田漠漠,温软的唇在她身上游移着,寸寸吮吻过她胸口的肌肤,现出了淡淡的柔情印记。
他扶着她的腰,身子逐渐蹲下,吻印缓缓移到了她的腹部。
柳依依背倚在树干上,泪流满面,拿手不住地抚摸他的发。
他吻进她的骨子里了,那么轻软如风的吻,不仅抚慰了她这段日子以来的纷乱,平静下了心情,也让她的身体渐渐地放松、酥软、无力,仿佛就要融化在他的柔情里了;她的双手不觉拨乱了他的头发,有某种奇怪的渴望想要与他合而为一……
视线朦胧中,入眼丝丝银白,在阳光下闪动着刺目的光芒。
老天!她泪水狂泄而下。他为了她,花了多少心力和他三舅斗法?又忙白了多少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