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儿坐在墙角,缩着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春寒料峭时节,在这地底下的牢房里更觉阴冷,她身上没有多余的衣物,又没东西可补充热量,实在冷得不行。
不过一想到那个骆依依被她打得满头包,她又觉得这一切很值得。
想到那女人狼狈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愁眉苦脸。
她不该冲动的。她身处大牢的事,封天铎一定知道了吧?他会多么担心呢?骆军是官家人,又是京城来的,她会不会害封家惹上麻烦?
唉,她应该默默的挨了那一巴掌,什么都别讨,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突然,一个声响传来,那是大门开关的声音。接着,有人走了下来,跟狱卒交头接耳的说了两句。
狱卒往她这边看来,然后走到牢门前,什么都没说就拿出钥匙打开牢门。
她喜出望外,“我可以回家了吗?”
“你打了总捕头的千金,还想回家?”狱卒冷冷一笑,“真是惹错人了你。”
说完,他推了她一把,将她交给另一个官差。
她随着官差离开地牢,来到大堂。一进大堂,她不禁一震,因为此时在大堂上候着她的不只骆军,还有骆依依跟封天铎。
因为封天铎在,她实在没有余心余力去观赏骆依依的狼狈样子,两只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他。
“跪下。”押她出来的官差从她背上一压,迫使她在堂前跪下。
堂上,骆军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的女儿,不由得一脸愠怒。
不为别的,只因骆依依的模样比她惨得多。
其实骆依依的武艺不差,按理说不该如此狼狈,但因为她轻敌,又未料赵海儿敢出手反击,闶此在她出手时,才会来不及反应。
“赵海儿,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攻击伤害我女儿?”骆军质问,“你知罪吗?”
赵海儿分神看了看他,一脸不屑,但再转头看见封天铎,她的心不禁一紧。
不行,她不能给封天铎及封家添麻烦。此时此刻,不管她有多委屈,或是多理直气壮,都该放低身段,委屈求全。
心意一定,她弯下身子,面部朝下趴跪着。“民女知罪,民女不该反击,骆姑娘打我,我该乖乖挨打。”
她这一说,骆军恼了。
“你的意思是先动手的是依依?”
“总捕头,骆姑娘确实动手在先,但我控制不住脾气也有错。”
“赵海儿,分明就是你先动手的!”骆依依抵死不认,还一口咬定是她先出手,“是你先动手推我,我才回敬你一巴掌。”
“骆姑娘,你根本胡说八道!”赵海儿气极了。
“你不知尊卑!”骆依依嚣张的瞪着她,“你是什么身分?我又是什么身分?我胡说八道?”
“骆总捕头,”封天铎神情凝肃,“你可问过骆姑娘跟海儿是因何事起了口角?”
“当然。”骆军眉心一拧,“是赵海儿不满提亲之事,主动挑衅小女。”
“才不是那样!”赵海儿激动地,“明明是她先……”
“海儿。”封天铎制止了她,然后深深的注视着她,那眼神像在说“一切有我”。
她心头一紧,闭上嘴。
“骆总捕头,骆姑娘,看来这事由我而起,就由我来解决吧。”封天铎抱拳一揖,“我愿意赔偿骆姑娘的损失,只要总捕头给个数。”
骆军一听,神情不悦,“封天铎,你当我骆军是什么人?”
“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有解决的诚意。”他语气平静。
“封天铎,我骆家不缺钱!”骆依依态度傲慢跋扈,“我只是想讨回公道。”
“骆小姐认定的公道是什么?”他问。
“我要她给我磕头认错。”她指着赵海儿,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唯有这样,才能消我心头火气。”
“我没错,为何要给你磕头?”赵海儿一听到她不合理的要求,立刻拒绝。
“赵海儿,”骆军面色一沉,“小女如今给你梯子下,你还不知进退?”
“我……”她还想提出质疑及抗议,可一转念,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下。
骆军好歹是个总捕头,说出口的话应不至于反悔,若他承诺事情就在她下跪道歉后结束,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虽说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为了不让封天铎为难,不给封家添麻烦,她个人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总捕头,是不是我给骆姑娘磕头认错,一切就此结束?”
骆军瞥了骆依依一眼,骆依依点了点头。
“是。”骆军说:“小女只求一个公道,你给了,她便不再计较。”
“好。”赵海儿想都不想,“我跪,我磕头。”说着,她便要屈膝跪下。
“海儿……”封天铎心知错不在她,心里十分不舍。
他很清楚是骆依依恼羞成怒,存心找赵海儿麻烦,才会生出这些事来。按理,她应该冲着他来,可她却找上了无辜的赵海儿。
“没关系。”赵海儿微笑着看着他,“我只想赶快了结这事,然后回家去。”
说完,她便双膝落地。
“慢着!”骆依依喊得有点急,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爹,如果有人养了一条狗,狗却在外面咬伤人,该如何定夺?”
骆军未多想,“当然是罚主人。”
骆依依一听,唇角一扬,“赵海儿是封家丫鬟,可以说是封家养的狗,如今这条狗咬伤了我,受罚的自该是未尽到看管责任的主子。”
此话一出,骆军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面色犹豫,深觉不妥。“依依,你……”
骆依依笑视着封天铎,“封少爷,你的狗咬伤我,该是你向我赔罪吧?”
闻言,赵海儿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又上来了。“骆依依,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侮你,如何?”骆依依盛气凌人的大吼,“我不要你这卑贱的丫头跪我,你不配!”
其实她是想“男儿膝下有黄金”,封天铎必然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下人下跪,如此一来赵海儿肯定会被判刑,封家自然不会接受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即便为妾也不可能。
那么,她就可以拆散这两人了。
她骆依依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尤其是赵海儿这臭女人,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封天铎脸上看不见沸腾怒意,也看不见一丝卑微惶惧。
他知道这事要了,他是关键。
他没犹豫,在大家还未做出反应之时,便已屈膝跪下,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赵海儿。
她知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而这样的他竟为了保她,想都没想就在骆依依面前跪下。
她太震惊、太难过,以至于眼泪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便盈满眼眶。“不,大少爷……”
骆军万万没想到他会跪得这么干脆,不禁瞪大了眼,惊疑不解的看着他。
而骆依依先是惊讶,然后觉得愤怒。她想不到封天铎堂堂一个大少爷,竟为了一个丫鬟向她下跪认错,磕头道歉,证明了在他心中,她比不上一个丫鬟重要,这让她的自尊心很受打击。
“骆姑娘,我给你磕头了。”封天铎毫不迟疑的对着骆依依磕了一个响头。
他打直上身,抬起头时,赵海儿看见他光洁的宽额上有一个红印,心疼得掉下眼泪。
“不要,不……天铎……”她难过又愤怒,不自觉的直呼了他的名字。
她恨自己的冲动。如果她忍下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她为什么不忍?为什么让他为她受这种委屈及羞辱?
封天铎直视着神情略显惊慌的骆依依,“骆姑娘,我再给你磕第二个响头。”
说着,他又低下头。
就在他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时——
“且慢!”
所有人朝声源望去,一名高贵雍容的妇人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侍从及婢女,正是城守夫人高氏。
“城守夫人?”骆军一见她,惊疑全写在脸上。
高氏慢慢的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情绪。她看看骆军、骆依依,再看着跪地的封天铎及泪流满面的赵海儿,问:“骆总捕头,这是什么闹剧?”
骆军恭谨禀报,“夫人,那名封家的丫鬟打伤了小女,所以……”
话未说完,高氏已笑出声,“不过是两个孩子打架,总捕头竟闹到公堂上?”
闻言,骆军微怔。
“听说骆总捕头的千金自幼习武,怎会打输一个干杂务的丫头?”高氏笑视着他,“大人,此事若是传出去,你不怕让人看笑话吗?”
“这……”高氏这话说得有理,教骆军一时无言。
“封大少爷,起来吧。”高氏说着的同时,伸手拉了他一把。
封天铎站起,疑惑的看着突然现身在这里的高氏。“城守夫人?”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她一笑,“我本要到珍满楼用晚膳,却听令弟提起此事,所以便来这儿瞧瞧究竟,没想到……”说着,她睐了骆军一眼,“却看见这一场闹剧。”
听她左一句闹剧,右一句闹剧,骆依依心里很不是滋味,“城守夫人,封天铎放任他家里的丫鬟攻击我,这不是什么闹剧。”
高氏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骆姑娘,你并非官吏,令尊由着你在这公堂上嚣张便是闹剧。”
此话一出,骆军不由得汗颜。
“骆总捕头,听闻你非常宠爱这个小女儿,但宠归宠,绝不能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骆军急忙为自己辩驳,“夫人这话重了,我绝对没有假公济私。”
“既然如此,就该让赵海儿受公平的审问。”她神情凝肃,“要封大少爷下跪磕头,根本是私刑,不是吗?”
“这……”骆军有些无措,不因高氏的身分,而是她说的都是道理。
“事情因何而起?”高氏问。
“是赵海儿攻击我!”骆依依恶人先告状。
“她有任何攻击你的理由吗?”高氏直视着她。
“她……她因为我爹向封老爷提亲之事,对我不满。”
高氏冷然一笑,“据我所知,封大少爷为了她婉拒了这门亲事,对吧?这么说来,她是赢家,又怎有不满寻衅的道理?”
骆依依顿时哑口无言。
“依我看,是你不满寻衅,而不是她吧?”
“不是的!”骆依依激动反驳,“是她先激我!她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是要教训她而已!”
“所以说,你先动手了?”高氏试探的问。
“我给她一耳光算是便宜她了!”骆依依冲口说出。
此话一出,骆军神情铁青,因为女儿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而骆依依自觉说错了话,神色惊慌不已。
“总捕头可听见了?”高氏淡淡一笑,“是令千金先动的手,在我看,赵海儿不过是出于自卫,令千金受伤,只能说她学艺不精。”
高氏这番话教骆氏父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至极。
骆依依平时跋扈惯了,被高氏这么一堵,不禁恼羞成怒,“她不过是一个卑贱丫鬟,跟狗一样,凭什么跟我——”
“狗?”高氏冷冷的瞪视着她,“就算她是一条狗,你可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迎上她的目光,骆依依心头一惊。“她……她只是……”
这时,高氏走向赵海儿,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再说了,海儿不是卑贱的丫鬟,更不是狗,她是我的义女。”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得瞪大眼睛,尤其是还被她拉着手的赵海儿。
“夫人?”
高氏对着她慈爱的一笑,“没错,你就是我的义女。”
她张大嘴,整个人呆住。
高氏转头看着骆军,“总捕头,令千金欺侮我义女一事我便不追究了,现在……我能带她走了吗?”
骆军傻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点头,“当……当然!”
高氏唇角一扬,牵住了赵海儿的手,“海儿,我们走吧。”
尾声
封家大厅里,封民达、张如雪正亲自接待高氏,柳芊芊、封天铎、封天宇及赵海儿也列席。
“城守夫人,这次承蒙你的帮忙,小犬跟海儿才能全身而退。”封民达表达感激之意。
“好说。”高氏一笑,“我只是嘴馋想吃海儿做的菜,又怕她让总捕头给押着,不知何时才能脱身,才会赶至衙门。”
“夫人,这回多亏你帮忙,不然海儿不知道还要被押多久。”柳芊芊说。
高氏态度谦和的道:“海儿并没有错,总捕头明查之后,迟早要放人,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骆军是捕快的头子,面面俱到的她还是得给他留点情面。
“听闻这次起因是骆家小姐生了醋意,不满寻衅而致?”高氏转头问着封天铎,“封大少爷,你为何拒绝这门亲事?”
封天铎微怔,不解她为何关心此事,但还是据实回答。“夫人,我与海儿有过约定,不管她是妻是妾,我都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高氏听了,点头微笑,“大少爷真是个专情的好男儿,海儿遇上你真是太幸运了。”
这些话让封民达听了有点尴尬。倒不是因为他有妻有妾,而是他坚持海儿只能是妾,儿子必须再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室。
高氏转而看着封民达,“封老爷,既然两个年轻人如此相爱,何不趁早让他们成亲?大少爷也二十有五了吧?”
封民达眉头一皱,支支吾吾的说:“这……这其实是……”
“有何难处吗?”高氏问,“海儿不肯?还是她爹娘不允?”
“不是的,夫人。”封民达神情尴尬,“海儿只是个丫鬟,家世背景都难登大雅之堂,依理只能将她纳为妾室,要成正室实在……”
“封老爷,如果海儿不只是个丫鬟呢?”高氏打断了他。
他微顿,“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海儿这两年经常在我府里出入,我也听她说了不少事,听说她是能替自己赎身的,是吗?”高氏问。
“是的,当初言明二十岁那年便能获自由身,若有赎金亦能提前。”
“海儿,你应该早就赚够赎金了吧?”高氏转而问赵海儿。
她点头,“是。”
“那为何不帮自己赎身呢?”
“因为再无必要。”她说:“从前是不想为奴,一心只想离开封府,开个小店安稳一生,可现在我不觉得自己是奴,而开店的心愿虽未达成,可少爷将二馆交由我打理,我亦将其视如自己的事业经营,所以不想离开。”
待她说完,高氏一笑。“封老爷,海儿如此有本事,又一心向着封少爷及封家,这样的媳妇不正是你封家需要的吗?”
封民达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夫人,这些事我都明白,海儿她帮天铎及封家做了很多,是天铎及封家的贵人,只是……”
“封老爷何必守旧?”高氏叹了口气,“她的出身或许卑微低下,但气度却不输那些名门千金,再说海儿是我的义女,难道还配不上大少爷吗?”
闻言,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而在公堂上,封天铎跟赵海儿虽然早已听她这么说过,但当时他们都认为高氏是为了挫骆军及骆依依的锐气,为他们脱身才如此说,因而不以为意,没想到她现在又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