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大宅后院,大夫自一个小房间里走了出来,门外两个嬷嬷忧急的迎上去,见白胡子大夫神情无奈,心里都已经有底。
“大夫,”张嬷嬷不死心,抱着仅剩的一丝希望问:“那孩子能活吗?”
大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此话一出,张嬷嬷瞬间落泪,跟周嬷嬷抱在一起哭。
“呜……可怜的海儿,她才十四岁呀!”
“她爹娘都在等着她回去,现在……现在……”
看两人哭成一团,大夫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怅然的站在一旁。
但两位嬷嬷走过无数人生风景,看过太多悲欢离合,虽伤心,却很快便振作起来。
“大夫,你看我们能帮她做什么?”
“这位小姑娘的老家在哪?”
“延川。”张嬷嬷说。
“在那么远的地方啊?看来,她家里人是见不着她最后一面了。”说着,大夫又一叹,“真是可怜,可怜。”
张嬷嬷从腰间荷包拿出几文钱,“大夫,这是今天的诊金……”
“不用了。”大夫婉拒,“留着帮这可怜的孩子办后事吧。”
送走大夫,张嬷嬷和周嬷嬷进了小房间,捱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孱弱苍白,气息微弱的女孩—— 赵海儿。
赵海儿是省城封家的丫鬟,十岁那年经人介绍,从老家延川来到封家。
那年,她小弟刚出生,娘亲便染上恶疾,为了给她娘亲医病,她爹只好忍痛让她离开延川到省城为奴,说好为期十年,便能返回延川。
赵海儿年纪虽小,却很懂得人情世故。
她有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眉清目秀、清丽秀逸。年纪虽小,却可看出不出几年便能出落成美人儿。
她美,但不遭妒。在府里,她勤快负责,是她分内的事,她从不马虎,非她分内的事,她也不推托,凡是她见着的,或别人请托,她都不闪躲也不拒绝,因此颇得人缘。
可谁知老天无情,如今却要收了才十四岁的她……
两人守在床边,安静的陪着她走完短暂人生的最后一刻。
夜里,赵海儿咽下最后一口气,过去了。
张嬷嬷跟周嬷嬷在她床边为她诵经祝祷,希望她来生能投胎到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不用再离乡背井,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
“南无阿弥陀佛……”她们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强打起精神诵经,神情专注。
“现在是在演哪出?”
突然,床上的赵海儿发出声音。
闻声,原本低头拭泪的周、张两位嬷嬷登时抬起头来,就见赵海儿坐在床上,瞪着两只圆圆大眼,迷惑的看着大家……
“啊—— ”两人发出惊恐的惨叫,夺门而出。
第1章(1)
“海儿,你去过地府了吧?你在那边看见了什么?”
醒来后……喔不,应该是活过来后,每个人都好奇的问着赵海儿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她在断气后的这一段时间,应当去了阴曹地府走一圈,见过了十殿阎罗、牛头马面,还认为许是阎罗王可怜她年纪小,才会让她返回阳世。
“海儿,地府长什么样子?”
“是啊,海儿,你有喝孟婆汤吗?”
“玉双,你真是蠢,投胎才要喝孟婆汤,她又没去投胎!”
“大奶月,你最聪明。”玉双挑挑眉,不以为然的看着拥有傲人双峰的霜月,“如果你聪明,就不会在这儿东问西问的了。”
霜月一听,骄傲的挺起胸膛,“你就聪明?你还不是在这儿东问西问的。”
玉双白了她一眼,“胸大无脑。”
“是啊,我胸大无脑,你更可怜,没脑又没胸!”
“你!”
“怎样 ”
看着眼前像是炸毛的猫一般的两人,赵海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她们真是幼稚得没药医。
想她们一个十七,一个十八,也都不算小了吧?居然为了一点小事斗嘴,还像三岁孩子一样尽说些没意义的话,简直比她这个十四岁的小妹妹还不如。
喔不,严格说来,她不是十四岁,更不是赵海儿。
她没去过地府,没见到什么十殿阎罗、牛头马面,更没喝孟婆汤,她只是看见了一道光,接着光变成蓝白色的漩涡,咻的一下就把她吸进去,然后……她就“活”过来了。
是的,她必须用活过来来形容她目前的处境跟状况。
她是个二十四岁的轻熟女,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台北,本名叫杜颂恩,是个在天主教育幼院长大的孤女,医学大学毕业后,她经教授介绍进入一家规模不大的节目制作公司工作。
由于她在众院童中算是比较大的,必须帮忙照顾其他较年幼的院童,国小时便跟着修女做事,育幼院有位来自义大利的修女,她也跟着义籍修女学会义大利菜跟烘焙,烧得一手好菜,而进入大学后,她又专攻中医,学会药膳料理。
爱吃懂吃还会做的她,因为外形亮丽,口条清晰,因此有机会成为美食节目的外景主持人,时常上山下海到处去尝鲜并介绍美食给观众。
而也因为经常南来北往的吃,她又学到更多的特色料理,她原先还计划着等存了一笔钱后,自己创业开家小餐馆,可那一个下午,一切都破灭了。
那天节目组到新竹的一个深山部落,她跟着当地人去采摘野菜,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巨石轰隆隆的从山上滚了下来。
一切,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她记得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大约只有几秒的时间吧?接着,她便看见那道强光……
再睁开眼睛时,她听见有人在诵经,看了看坐在床边、显然是古代人的两位大娘,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现在是在演哪出?
但那样的迷惘并不久,很快的她便发现并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穿越了。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个低沉而冷肃的声音传来。
玉双跟霜月一听到那声音,整个人立刻跳了起来,一脸害怕的望向声音的源头。
在回廊的另一头,伫立着一名高大的年轻男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这封府的大少爷—— 封天铎。
在她穿越并用赵海儿的身分醒来后的第二天,便见到了封天铎。
当时她还很虚弱,卧床不起,视她如孙女般的张嬷嬷一直守在她床边照顾,让她感受到犹如当年修女照顾她般的温暖。
那天午后,封天铎前来房里看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以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来说,他十分成熟。
他没跟她说话,只问张嬷嬷,“她能活下来吧?”
张嬷嬷点了头,“大夫来看过,说她身子虚了点,但脉象平稳。”
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对封天铎的第一印象是冷漠、寡言、严肃、深沉,还有倨傲。他给人一种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感觉,像是深山里的美丽野兽,只能远远的看着,接近就可能会有危险。
今天是她穿越来此的第七天了。两天前,她就开始到处活动,虽然张嬷嬷不让她干活,可她闲不住,又想熟悉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因此每天都在府内四处转,认识了很多人,然后她发现自己是府里年纪最小的丫鬟,或许是因为如此,大家对她还颇好的。
两天下来,她已知道了不少封府的事情,包括封天铎。
在所有人的眼里,封天铎是个冷漠少言,对下人十分严厉的主子,而从玉双跟霜月她们的反应看来,他似乎真的是个令人生畏的人。
不过不知怎的,她一点都不怕他,也许那是因为她的实际年龄还比封天铎大两岁吧?
“大少爷……”玉双跟霜月安安分分的站好,低头不敢直视他。
“封家养你们在这儿嚼舌根的吗?”他的口吻其实也不凶恶,平平的、淡淡的,但那眼神却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我们……我们只是……”玉双还想解释。
“够了。”他沉声,“快去干活。”
“是。”玉双跟霜月答应一声,急急忙忙离开。
赵海儿是长眼的,见状,她也跟着要走,可封天铎却叫住了她。
“海儿,你等等。”
闻声,她停下脚步。“是。”
看她被留下,玉双跟霜月回头觑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自求多福吧”。
没一会儿,四周只剩下她跟封天铎。
封天铎看着她,没立刻说些什么,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开口。
“你……”他微微蹙起浓眉,“你的身子没什么不寻常的吧?”
她愣了一下,“大少爷指的是……”
“我是说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或是感到疲惫虚弱?”他问。
她摇摇头,“我很好。”
他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是吗?”
“嗯。”她疑惑的睇着他。他是在关心她吗?
“没事就好。”他说:“你可以走了。”
“喔。”她讷讷的应了一声,然后瞅了他一眼,“那……告辞。”
当她说出告辞这两个字时,他微微的瞪大了眼睛,困惑的看着她。她想,她肯定用了不恰当的词汇。
没办法,她不是古代人,得要一段时间才能习惯古代人的说话方式。
“大少爷,我走先。”说完,她便转身快步走开。
唔……她刚才好像又用了不恰当的字句了。
赵海儿很快的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当然,这表示她的人生计划得全盘修正了。
首先,原主只有十四岁,而且还是个失去自由的小丫鬟,也就是说,她的创业梦破灭了。
幸好她从张嬷嬷那儿得知赵海儿并未签下死契,只需为婢十年便能结束丫鬟的生涯,返回老家,她亦能提前为自己赎身—— 只要攒够了钱。
她是个乐观又积极的人,从不喜欢坐以待毙,因此,她拟定了抢钱计划,决定努力攒钱为自己赎身,好提早结束这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丫鬟生活。
只不过她是个下人,时时刻刻都被困在封府,要找到兼差机会,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纵使是难如登天的事,也难不倒她,她想了想,决定利用自己在料理方面的长才,在封府里头发发小财。
张嬷嬷经常在厨房里出入,赵海儿便透过她和厨房的费大叔熟识了。费大叔带领一班厨子,每日负责料理封府上上下下的三餐跟点心,她先去跟费大叔及那些厨子们套交情,混熟了之后,他们便让她在休息时间使用厨房。
厨子们忙不过来的时候,费大叔也会让她帮忙洗菜切菜,之后还将一些没用完或是样子较差的剩料送给她,她就利用这些剩料以及托采买的小哥买来的材料,开始制作糕点。
一开始,她将糕点分送给其他丫鬟嬷嬷们品尝。得到好评后,她便发挥她在药理方面的长才,在糕点中加入一些养颜美容、滋阴补阳、益脾清肺的药材。
封府里多的是女人,而女人最在乎的便是容貌了,以美容养颜做为噱头的糕点很快在一班嬷嬷丫鬟间打响名号,由于私自使用厨房是不被允许的,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掩护着。
就这样,赵海儿靠着这些糕点发了一笔小财。
当然,大家对于她突然出现知识及长才都感到疑惑跟好奇,毕竟从前的她只是一个识不得几个大字的乡下少女,而如今识字不说,竟还懂得药理及料理,但因为她曾“死而复生”,大家也就把这样的转变,认定成是她鬼门关前走一回的意外收获。
不知不觉,她已在封府生活上三个月了。这天,一个名叫灵儿的丫鬟来找她——
“海儿,我最近一直睡不好,能请你帮我做助眠的糕点吗?”灵儿今年十七,去年刚进封府,年纪虽然比赵海儿大,资历却不及她。
“助眠的话用喝的比较好喔,灵儿姊姊。”
“不不不,我要用吃的……”灵儿说着,从腰间拿出二十文铜钱塞到她手里,“这是订金,麻烦你了。”
赵海儿收下钱,点了点头。
有钱赚就好,管客人要用吞的还是喝的,她都照办。
于是,她便托采买小哥帮她买了一点酸枣仁跟柏子仁,再从费大叔那儿A了一点菊花,将这三种东西捣碎,然后做成糕点。
两天后,她便将东西交给了灵儿,灵儿拿了那包助眠的糕点,又给了她十文钱,兴高采烈的走了。
赵海儿也是满心欢喜。这阵子在封府里做这近乎无本的生意,已经教她攒下五两银子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刚赚来的银两放在床下的小匣子里,再用一块破布包着,放回原处,接着,她便到厨房帮忙。这天,一如往常的结束了。
晚上,她前往澡堂洗澡,一般富贵人家只有主人专用的澡堂,下人只能打水回房或是在水井边解决了,可封府却有下人专用的澡堂,而且男女各一间,这在城里可是唯一的。
等洗完澡,她顺便将衣服给洗干净并准备带回房间晾,可还没到房门口,她便看见张嬷嬷一脸焦急的在她房门口踱步。
“张嬷嬷?”
“哎呀!”张嬷嬷一见到她,快步走了过来,“海儿,大少爷很生气,要你现在就去找他。”
“咦?”她一愣,“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你用厨房跟剩料做糕点卖钱的事情……”张嬷嬷满脸忧急,“听说老费已经被训了一顿。”
糟了,封天铎该不会要她把“非法所得”交出来吧?赵海儿懊恼的想。
唉,若真如此,那她这阵子真是白忙一场了,不过她是敢做敢当的人,没被逮到就算了,既然被逮到了,她就勇敢承担吧!
于是,她来到了封天铎住的真德院,这里,平常只有两名小厮跟一个老管事在打理,院里有澡堂跟小厨房,工作以外的时间,他几乎都待在真德院里,鲜少出现在封府的其他地方。
她在真德院的门口探头探脑,院里静悄悄的,没看见有人走动。也是,此时是大家休息的时间。
“有人在吗?”她往里边喊着。
“进来,我在书斋。”屋里传来封天铎低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她微顿,“是。”答应一声,她走进真德院,穿过小庭院,走到廊下便停住脚步,她没来过真德院,也不知道书斋在哪里。就这么呆呆的杵在原处好一会儿。
这时,他的声音再度传来,“还不进来?你在干什么?”
她赶紧听声辨位,然后很不确定的往右侧走去。走到最底的房间,房门没关上,里面还亮晃晃的。
“大少爷,我来了。”
“进来。”
赵海儿依言进房,烛台边,他正看着书,而她眼尖的发现她受灵儿请托所做的糕点,就放在他案上。
“大少爷有事找我?”她站在案前,忐忑的问。
“在外面磨蹭什么?”他抬起眼来瞄了她一下。
“我找不到书斋的位置。”
他微顿,皱起眉头,“有久到让你忘了书斋怎么走?”
闻言,她一怔。听他的意思是……原主以前来过这儿?
她正想发问,就又听他淡淡的道:“丫头,你好大的胆子。”